《我的假想敌是赵匡胤》 关于本书签约 本书收到签约,不出意外,这几天合同发出去应该可以签约了,路过本书,喜欢的朋友,投资的朋友,尽快上车。 多的不敢承诺,我尽力写。 2021.3.6记录。 明天会有第一个推荐,今天突然发现上个月断了6天,导致未来这本书全勤没有。 是什么原因,惰性? 还是有一天发文卡在零点的心态爆炸,放飞自己,难以想象。 记录下这一刻,十分懊恼,明明只要挤出来两千字就行了。 有《甜蜜家园》的同好吗? 有喜欢韩剧《甜蜜家园》的朋友吗? 《甜蜜家园开局时间倒退一个月》欢迎同好者追读。 楔子 开题报告 北京时间21:48,河南某范大学,男生宿舍。 1号床的舍友看到游戏房间内少了一个人,忙不迭地扯下耳机回身问道。 “唐宗,你怎么下线了?” 游戏id“唐宗”的正主——陈未名没有回头,他只是把右手举起来摆了摆,方才缓缓回道:“大佬,你们的开题报告都写完了,我的开题还没开始写呢。” “咱们后天就要开周会了,到时候我两手空空,岂不是要坐蜡了?” 听着陈未名的诉苦,2号床舍友跳着骚气的鬼步,贱兮兮地朝陈未名的床位走去。 他走到陈未名身后,一只手挂在床铺的护栏上晃悠,另一只手则搭在陈未名的肩上,低下头眯着眼看陈未名电脑上的论文文档,封皮上面赫然写着“五代末至宋初三朝的节度使初探”。 2号床舍友轻轻地拍了拍陈未名的肩膀,奸笑道:“你说说你,当时选论文课题的时候装什么大?非要等到最后才去选。” 紧接着他又朝着另外两名舍友看了一眼,摊手说道:“你看看,最后就剩那三个贼难的课题,谁都不想去选。现在写开题没思路,着急了吧。” 陈未名无奈地捏了捏晴明穴,叹了口气:“谁知道这特么还有这么坑的课题,根本没有多少类似的研究材料可以参考。” “没准以后的后辈儿写类似的课题还得参考我的论文呢,”陈未名他是欲哭无泪,只得苦笑道:“你们先玩吧,这两天我得尽快确定论文方向。” 2号舍友给陈未名重重地按摩了两下肩膀,对着其他两人说道:“算了,我们还是玩几把匹配吧,排位赛容易遇见坑比。” ...... 事实证明,匹配遇见的坑比比排位赛只多不少,三人连跪三把,心态都崩了。 “还秦皇、汉武、宋祖,你们唐宗呢?” “菜鸡还敢叫叫,*****” “*******” “吵吵啥,猥琐发育,等后期。” “20投。” “......” 随着熟悉的灰色界面出现,三人双手先后离开了键盘,同时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另一方面,暂时毫无思路的陈未名洗漱完毕后,就关掉了电脑,像丢了魂似地爬上了床铺。 同侧的4号舍友见状开口问道:“开题写完了?咋还睡上了呢?” 陈未名撩开蚊帐,心情跟几个连跪四把的舍友一样糟糕:“写个锤子,我明天早起去图书馆查资料写。” “你们仨玩的时候小点儿声,我先睡了。” 看着陈未名合上蚊帐,三个舍友彼此对视一番,都耸肩摆手,一脸的无语之色,对于这个时不时鸡血发作的舍友都有点见怪不怪了。 随后,靠近门口的1号床舍友熟练地关掉了宿舍灯,三个人都打开了各自桌上的台灯,又开始了第五把征程。 陈未名听着床下的动静,心里多少感到了几分慰藉:“这四年,宿舍里面四个人,别的不说,起码没有那些乱七杂八的琐事,彼此一直相处融洽,就要毕业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看着蚊帐的蓝色平顶,思考着论文方向,慢慢地陷入了发散式的自我沉思中。 “这宋朝的历史还好说,节度使慢慢虚化,也就那点破事,好整理。” “但这五代历史可就繁复了,节度使满地开花,而且对于中央的亲近程度不一,可得费力整理一......” “......” 第一章 衙日军议 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四月望日,进入夏季,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燥热的气象。 潞州城,昭义军节度使府。 府内节堂人头攒动,人群正前方的香案上,祭香已经燃起。 在香案上方正中悬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人物形神魁壮,阔面隆准,有人主之姿,正是大周开国太祖郭威。 而节度使牙旗分列在左右两侧,在祭香烟气儿氤氲下,整个节堂内气氛显得异常肃穆。 节度使李筠(原名李荣)正率众例行衙日拜祭,整个拜祭流程执行得一丝不苟。 自李唐末年以来,地方藩镇桀骜不驯,自任将吏,割据一方,其虽无自立之名,却实有自立之实。 而河北、河东的诸多节度使更是屡屡暴力对抗朝廷,致使中央朝廷威严扫地。 后朱梁篡立,五代交替,十国林立,天下形势更是纷乱如麻。 东京城头的大王旗居然在短短四十余年间,更换了五次。论频率,地方藩镇节度使的更替是远远比不上中央朝廷的。 待后周建立后,两代天子重视民生,与民生息,国力不断加强。 今上即位后,更是拣选禁军,严格军法,确立军中阶级,遏制军中骄兵气焰,使得东京禁军在对外作战时,多有建功。 东京朝廷的权威得到不断加强,天下终于迎来统一的曙光。 但是即使历届东京朝廷在不断加强对地方的掌控力,但为了地方安稳,短时间内还是难以彻底裁撤藩镇的。 而大周诸多藩镇的节度使仍旧跨州连郡,尽掌一地的军事民政,宛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针对东京的政令更是时有阳奉阴违之举。 因此在北地藩镇中,还是很少有对国君,尤其是已经驾崩的前代君王如此恭敬的节度使了。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必然会迎来一句“表面文章,实则心怀不轨”的评价。 但是李筠的心腹却是了解自家节帅,昭义军李筠对大周太祖的敬意是实打实的。 李筠自后唐参军以来,屡立战功,却一直未实现建节开府的夙愿。 直到李筠效命于大周太祖郭威账下,颇立功勋,遂为郭威信重。 之后他随郭威起事入东京,在郭威黄袍加身后,论功行赏,李筠方才得以建节开府,一展抱负。 大周建国后,李筠先后任义成军节度使(滑州)、彰德军节度使(相州),皆属要地。 之后又因为昭义军临近北汉,控扼河洛,俯视河北,在广顺二年(公元952年),李筠奉命接替常思,移镇昭义军。 在大周朝廷对李筠屡加恩典后,他俨然成为了河东方面的重帅,因此李筠对于大周太祖如此恭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而李筠同样也不负大周两代君主的厚望,除了世宗初登大宝的显德元年,护军穆令均贪功冒进损兵折将外,李筠部署袭扰北汉,屡有所得,颇立功勋。 今年四月初,昭义军行军司马范守图再入河东界,降其二寨。 因此此次衙参恰逢其会,倒也算是一次小型的军事会议。 拜祭完太祖和节度使麾节后,李筠率领众人来到了节度使府二堂的议事大厅。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交椅上,而昭义军文武僚属则分坐两侧。 节度判官孙孚负责主持衙日会议,他率先开口道:“东京邸报言,淮南捷报,三月下旬寿州守将刘仁瞻病重,其部下献城投降,寿州已经告破。” 听闻孙孚此言,顿时大厅内人声喧哗。 之前厅内诸人也只是听到小道消息“官家已破寿州城”,如今传闻坐实,潞州文武僚属交头接耳,笑语喧哗,皆是振奋不已。 毕竟天下纷争已久,人心思定,而大周愈发兵强马壮,或许戡平这乱世的壮举就应证在这大周身上。 而坐在郭周这艘大船上的文武将臣,怎能不兴奋,身处强盛的大周,其必将大有可为。 五代后期东京朝廷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大,流官移镇盛行,藩镇已经很难再形成地方势力。 而高平之战后,大周东京禁军屡经拣选,尽去老弱赢小,可谓是兵强马壮,诸镇州兵更是不能与之抗衡。 因此,明眼人可以觉察到统一的脚步在加快,只要大周内部不乱,这郭家必将开创一个新的统一王朝。 孙孚观堂内气氛热烈,随即向南方一拱手,厉声道:“南面官家两下淮南,伪唐江北诸州皆战栗不已。如今寿州告破,其余江北诸州县的收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官家贺,为大周贺。” “为官家贺,为大周贺。” “......” 厅内诸人也随着孙孚喊了几口,但是声音参差不齐,这番模样倒是有些惹人发笑。 李筠见大厅内文武僚属如此行状,他也不故作气恼,来深究厅内诸人的失礼,反而是脸上的笑意愈发热烈。 同时他也连连点头,原先对于这个让他避讳改名的小儿辈,久经沙场的李筠是看不上的。 其实不用说李筠了,就是东京城的禁军高级管军,在郭荣初登大位的时候,都不看好这位太祖义子。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更是在高平之战作为大周右军,率先溃败,一路南奔,把郭荣“卖”给了北汉、契丹联军。 得亏是郭荣当机立断,亲冒矢石,再加上麾下殿前司诸将校用命,后周军队才得以以少击众,反败为胜,重创刘旻的北汉军队。 如果说高平之战,显示出了郭荣的与众不凡,让军中、朝堂和地方藩镇开始接受这位新帝。 那么高平大捷后,郭荣战后问责,以雷霆手段斩杀七十余名军中将校,就可谓是敲响了郭荣从严治军治国的第一锤。 就算是他这个宿将,也不敢再小觑这位东京天子。 这位官家即位这几年,几乎无年不战,西取秦风阶成四州,挫败蜀人,将蜀军再次赶回汉中;两下淮南,尽取江北州县,也是指日可待,当真是对得起一句雄才大略。 但是一想到这位官家的行事风格,李筠不由得犯难,思及自家富贵,他对李家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或许我也应当收敛些,但是这位官家对待臣子过于苛刻,动辄打杀。” “我若是退一步,被朝廷拿捏住了,大哥儿那副怯懦的样子,又如何能够保全李家富贵。” 想到此处,李筠再也无法挤出笑意,面容上甚至有了些忧虑之色。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筠养尊处优数年,面容愈发富态,但是在昭义军中仍旧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存在,他一敛胡须缓缓说道:“范司马降服伪汉两寨,也算是小有功劳。仲卿,你稍后派人向东京报捷。” 在李筠开口后,议事大厅内瞬间便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是,节帅。”节度推官闾丘仲卿听闻李筠点他的将,便起身拱手应承道。 在昭义军幕府两从事中,节度判官孙孚主管民事,节度推官闾丘仲卿主管军事。 虽然孙孚的判官官阶要比闾丘仲卿的推官大一品,但是昭义军作为军事要地,军政更为核心,由此可见,闾丘仲卿才算是李筠的心腹幕僚。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直直地闯进议事大厅,他窘困的模样,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大厅内部诸人的注意力。 只见此人年岁不大,相貌清秀,衣着更是华丽不已。大约他是着急赶来,因此不但衣衫不甚整洁,连额头也布满汗珠。 而大厅外的亲军小校却并未拦截他,使得此人得以直接进入昭义军重地——议事大厅,由此可知,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亦是昭义军的上层。 第二章 虎父犬子李守节 李守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又把衣服从上到下逐一捋正,方才有功夫看向厅内诸人。 他看着射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心里很是尴尬不已,这景象一如他后世点名迟到的样子,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这个衙参他必须参加。 李守节假装无事地走到武将那一侧,拿着小校递过来的杌櫈坐了下来。 此时大厅内昭义军文武属官表情各异,但大都是一副“虎父犬子”的表情。 李守节正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长子,三月下旬李守节突发重疾,人都险些病殁。 节度使李筠无计可施,只得派出亲兵四处寻访名医僧道,求医问药,各种土法秘方都用上了,可惜李守节身子却始终不得好转。 毕竟李家仲子少年夭折,李守节若是再病逝,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可就要事实性绝后了。 所以那几日节度使府上下战战兢兢,昭义军的僚属更是丝毫不敢犯错,生怕遭到无妄之灾。 或许是众人愿力深厚,又或许是李家命中不该绝后,李守节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挺了过来,只是据说病愈后,李守节的头脑不甚灵光。 今日一见,李守节这个衙内生龙活虎,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他之前是病重不治之像。 而厅内众人中也只有闾丘仲卿对李守节报以笑意,李守节随即扬眉回应,满心欢喜,直到他瞥见坐在正中主座的李筠。 只见李筠面色阴沉,大有一言不合就开骂的气象,李守节也不敢再放肆,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哼,”此时的李筠心头浮起了一道无名之火。 节度判官孙孚看当下形势,也不宜再做议事,于是说道:“今日也无其他要紧事,诸位同僚各归其职,衙参就到此结束。”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向李筠作别离去。 “慢着。” 只见平时怯懦的李守节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来,出声制止,他环视议事大厅一周,只见大厅内众人面上都布满了诧异之色。 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本来如果可能,他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但无可奈何,历史上自家老爹和未来的天子势同水火。 若是历史无法改变,两年后,此时的大周名将赵匡胤就要学大周太祖黄袍加身,建立赵宋王朝。 而身在河东的李筠心怀不安和一丝不忿,独自起兵,光荣地加入了后周三臣这一传。 李守节作为李筠嫡子加独子,他不清楚历史上的李守节,最后的处境到底如何。 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将求生的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李守节当然是选择逆天改命,救父图存。 李筠看着李守节出声制止,内心颇为惊奇不已,他朝着孙孚看了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不知道,衙内有何事要议?”孙孚朝着李守节拱手施礼道。 李守节作为李筠嫡子,虽然才虚岁十九,但身上已经有了供奉官的官身,其衙内指挥使的差遣更是不容小觑。 衙内指挥使,名义上统领着昭义军拥有数百名精锐的亲军都,在内拱卫节度帅府,在外保护节帅身侧。 若是放在五代初期,衙内指挥使妥妥地是家族内世袭节度使的跳板。 但时代不同了,此刻的衙内指挥使只是个进入军职的跳板,后面的职衔还得衙内们本人去拼。 因此对于昭义军节度使的亲军都来说,实际上的统兵官是衙校刘继忠,李守节只是挂个名字,方便他以后领功受赏。 李守节学着孙孚,拱手朝着大厅内转了一小圈。 “父帅,列位叔伯,我听闾丘从事说,伪汉只据有不足十州之地,却要供养数万甲兵,加之连年被我大周攻伐,丧土失人,境内百姓苦不堪言。” “不知道小子说得这一番话,孙从事觉得可有何不妥之处?” 孙孚闻言看了一眼李筠,又朝着下首闾丘仲卿瞥了一眼,方才回道:“衙内所言,倒是并未有不妥之处。” “却又不知,衙内所言为何?” “如今,官家征伐淮南,夺得江北之地指日可待。但是若想得淮南之利,新攻下的江北之地就必定需要修养生息数年,来恢复民生民力。” 李守节越说越进入状态,他走到大厅中央,朝着其父李筠接着说道:“西边将蜀人打回汉中,而蜀道艰难,短时间内也必定会和平一段时间。” “列位叔伯觉得,接下来官家会用兵何处?” 看着李守节抑扬顿挫,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李筠眼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不止是他,厅内诸人大都直直地盯着闾丘仲卿,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闾丘仲卿只得起身解释道:“衙内这几日倒是同我议论过,但是只涉及官家即位几年来的东征西讨,却是并未同我讲说这番话。” 李守节此时异常地尴尬,不由得想,这正主平时得多差劲,整个昭义军文武僚属对他另眼相看的,大厅内居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出来。 得到闾丘仲卿的解释后,孙孚方才认真地思考起来李守节提出的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南面得到南唐江北诸州后休战,西面后蜀又暂时打不起,那就只有用兵北面。 孙孚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方才回道:“衙内,莫非指的是伪汉?” 李守节看着孙孚尴尬的表演,又看着厅内诸人不住地点头,他方才故作高深地说道:“是,也不是。” “官家即位以来,不避险阻,迎难而上。伪汉窃据晋阳,惶惶不可终日。然我大周削平晋阳的关键,不在河东,而在北边。” “衙内说得莫非是辽国?”闾丘仲卿有如惊醒般地站起身来,正好一语道破天机。 看着这个给力的捧哏,李守节心里面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不错,我认为朝廷庙算上,官家在收复江北诸州后,应当会提师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李守节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整个议事大厅内,再次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李筠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停,另一边不停地瞥着这个今日连连给他惊喜的儿子。 若是此时时间静止,李守节当真想,把这个议事大厅内有一个算一个,拍着这些人的脸问“还敢不敢小看小爷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李守节得意地看着堂内诸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大厅内无人开口再做纠结,大部分人都在思量李守节一番话的可信程度,也有人漫不经心地盯着李守节走神。 “若是别人还有反复,但是这个官家还当真能做出来这番惊天行为。”李筠如是想。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李守节坐在李筠对面的杌櫈上再次开口道:“若是如此,诸位叔伯以为,这河东的昭义军、建雄军等诸节度使、守臣还能在朝廷上有多少显眼之处。” “若是如此,诸位的仕途不要说比不上东京城的禁军大将,可能连河北、关中等地将吏都比不上。当今官家雄才大略,仕途不进则退,诸位叔伯可甘心附人骥尾。” “大争之世,不求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得此男儿身何为?” 李守节的话狠狠地砸在昭义军文武属官的脑袋上,如今东京的禁军强悍难当,平时征伐多做主力部队,诸镇节度使的州兵也就是做个添头,鲜有做主力突破的时候。 而且临战调动的节度使,多是战事地点周边的几个节镇。 若是北汉问题一直处于大周军事战略的末尾,那么今后河东几个节度使、守臣的朝堂地位可想而知。 第三章 李家麒麟儿 五代时期,兵连祸接,导致武将地位扶摇直上。昭义军内诸位武将更是闻战则喜,期求多立战功,以博个封妻荫子。 是啊,若是在河东虚掷光阴,他们的仕途岂不要就此停滞不前? 李守节的一席话,给了平时按部就班打打北汉寨子,就沾沾自喜的昭义军文武当头一棒。 对于武将来说,进封一方节度使、加封使相才是最高的追求目标,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到时候别说节度使,就是连刺史都难以触及。 昭义军监军、亳州防御使周光逊更是闻言起身,他本来和李筠不对付,还曾被盛怒下的李筠监禁过。 作为朝廷派往藩镇的监军,遭受如此大辱,他怎么可能对李筠一点看法都没有,但是官家事后嘱托他,昭义军李筠是国家重臣,让他相忍为国。 也因此,后来周光逊很少对李筠的军令再做置喙,完全成了一个应声虫。 今日李守节这个衙内的一席话,倒是重新激发了他的志向,而且从李守节的言语中,他听得出来,李守节和其父李筠不一样,李守节对东京朝廷分明是恭敬有加。 因此周光逊听闻李守节一席话,不由得起身叫好,连连赞叹“虎父无犬子”,搞得李筠很是受用。 他觉得未来可以走走李守节的路线,让其规劝其父李筠谨守臣子本分,若是如此他在昭义军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以后未必不能建功立业,怎么也好过如今这番浑浑噩噩的姿态。 昭义军大将儋珪是李筠的心腹爱将,他朝着李守节认真地行了一礼:“衙内,有话就直说嘛,何必如此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似的。” 儋珪是昭义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他的一席话,引得列座的数位将校“畅怀大笑”。 李守节面皮有些薄儿,听闻儋珪的一番揶揄,“唰”的一下脸就红透了。 但是对于儋珪这番话,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加以恶意揣测。他觉得儋珪并非是为了羞辱他的,而是确实如他所言,此人是个直性子。 作为李筠的心腹爱将,儋珪和李守节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地方,除非他是个智商为负的傻大个,否则没必要非羞辱李守节一番不可。 毕竟李守节再不成器,他也是李筠的嫡长子,论未来前途,只要他循规蹈矩,不犯大错,绝对是要比儋珪高上不少。 封妻荫子绝对不是一句空话,它在五代时期,成就了一个又一个数代显赫的将门。 “儋将军所言有理,那我就直说了,我认为河东诸州应当联合起来,共同蚕食伪汉州县。” 李守节走到其父李筠身后的架子前,指着上面悬挂的地图说道:“西北永安军节度使折家可取岢岚一带;晋州和隰州可取石州、汾州,昭义军和河北军可夺辽州,北取代州,将晋阳城彻底围死。” 李守节将拳头击于左手,眼神里散发着异样的色彩,他厉声道:“若再得朝廷数万兵马援助,如此河东可平,诸位功不可没。到时候官家取燕云、诸君定河东,则北方可平,大周必兴。” “......” 本来是平平无奇的衙日军议,最后却演变成为一场军国战略会议,李守节出尽风头。 会议结束后,大厅内诸人慢慢散去。今日过后,无人再敢小觑这位昭义军衙内。 节度使府二堂议事大厅内,只留下李筠和李守节父子二人独处。 李守节看着他父亲似乎有话要说,连忙从杌櫈起身,坐到李筠下首,试探性地开口道:“父亲,可是有事吩咐?” 此时的李筠已经从之前的惊奇中恢复过来,先是劈头盖脸一顿怒骂:“逆子,今日衙参何故姗姗来迟,不知道今日是衙日吗?” 李守节满脸苦涩之意地回道:“父亲,儿子我大病初愈,此时头脑还尚不清晰,在府中迷迷糊糊地撞了许久,遂才花费这多时间。要不然,儿子岂敢误了时辰。” 李筠在听到李守节的诉苦后,面色缓和了些,他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有些落寞地说道:“我从太祖皇帝起兵,出生入死,国初授予我潞州节度使,防控北汉,自进驻潞州以来,不敢稍有轻视。” “你既然身子虚弱,弱于武事,不妨日后荫转个文官,凭我这一身功劳,想必也能保我李家三代富贵。” “是,一切皆凭父亲做主。” 李守节又恢复那副懦懦怯怯的样子,实际心里想的却是:“还三代,怕的就是两代而终吧,还得靠我去给李家争取。你可长点心把,别给我扯后腿就行了。” 李筠点了点头,今日这个儿子给了他不小的惊喜,他也开始认真为李守节思虑仕途未来。 片刻后,李筠方才说道:“你也年岁不小了,在那些读书人的家里,十五岁就已经加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我听闻魏王府中尚有几个及笄女儿,待字闺中,你这几日收拾一下,带着我的书信,前去求一门亲事。” “这......父亲......” 李守节有些惊讶,再也演不出来那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两世为人,李守节都是刚刚成年的小伙子,前后差不了多少岁。 因此别说婚嫁娶妻,就是连这个想法,他都不曾有过。这直接上来就给他安排一步到位,他多少是有点无法接受,甚至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是李守节看着李筠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一时间拒绝的话堵在了嘴里,不敢直接说出。 “魏王?莫非是那符彦卿?” 后世喜欢香艳历史的,可能对于符家的一门二后更熟悉,大小符后,加上同时期的大小周后,在即使在五代十国诸国千娇内,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因此东吴乔公,北朝独孤信,南唐周宗,后周符彦卿,堪称古代版四大国民岳父。 “魏王的女儿好像也不错,如此说来,倒也不算是盲婚哑嫁。毕竟有大小符后两个金字招牌,想必魏王其他几个女儿的人品、颜值应当是绝佳的。这么一想,反倒是他李守节何德何能?” “你这般怯懦,日后如何撑起李家,有话就直说。” 李守节又想到和符家联姻,对他李家来说,也是大利好,莫不如乖乖听从李筠的安排。 为了避免建隆元年的惨剧,李守节咬咬牙,决定为了李家牺牲掉他个人的利益。 于是他回应道:“这上门求亲不能单让我这一个黄口小儿去,您看府内给我派个从事同行可好?” 李筠一想也觉得自家长子说得很有道理,毕竟魏王历仕四朝,家世尊贵,即使自己亲自去也不为过。 于是李筠开口问道:“你想谁陪你同去?” “闾丘从事同我相熟,如若父亲准许,请容其与儿子同行。” 李筠连连点头说道:“仲卿为人稳重,与你同行,我也放心,甚好。” 对于这个儿子能够主动替他查漏补缺,李筠也是有些欣慰。说罢李筠便直接挥了挥手,表示让李守节退下去,好让他独处一会。 毕竟今日他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无论是当今官家可能进取幽州的猜想,还是自家长子“夸夸其谈”军国大事的举止,对他来说,都是他此前未曾敢想象的情景。 莫非是李家列祖列祖开眼了,否则这个小东西怎么突然间就能有如此见识。 也亏得他敢想,东京庙算上进取幽州,这怎么可能,毕竟辽国可是百蛮大国,不是伪蜀,伪唐那样的小势力。 不过当初天子初登大宝,就不顾朝堂反对,执意亲征河东。当时不也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如此说来,这位官家也不能以常人之理度之。 第四章 离家破局 李筠此刻只想静静,于是其挥手让李守节告退。 岂料李守节打蛇随上棍,丝毫没有顾忌李筠的驱逐之意,他再次开口说道:“父亲,您可记得先向东京发出请求,儿子我才敢出昭义军地界。” 李守节看李筠直皱眉头,随即又解释道:“父亲,今时不同往日,为长久计,当对东京多些恭敬,无令而行是为逆举。” “儿子我就不说了,闾丘从事大小也是一州之推官,外出州县势必要向东京朝廷报备。” 李筠听到此话,浑浊的双目透出精光,一副审视模样,他摩挲着脸颊问道:“这可是仲卿教你说的?” “没有,儿子虽然不如父亲刚勇,但也不至于一事不通,当此世......” 李筠发现这个长子虽然不再惧怕同他讲话,但是未免有些太过话多惹人嫌,于是他烦闷地挥了挥手打断李守节的絮絮叨叨:“行了,就依你说的办,下去吧,让我静静。” 李守节哪能就此下去,他被李筠突发的相亲安排打乱思绪,差点让他忘了今日不顾迟到,也要来参加衙参的目的。 李守节只得再次讨人嫌地开口说道:“父亲,其实儿子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向父亲禀报。儿子我其实今日是来向父亲辞行的。” “嗯?” “......” 望着李守节慢慢远去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李筠方才收回了目光,他闭上了眼睛想道:“莫非这病了一场,大哥儿反而是开窍了......” 得到李筠的首肯后,李守节奔赴二堂东厢寻闾丘仲卿去商议上书一事,这个闾丘从事虽然历史上没有多少记录,在后世的存在感不强。 但是从这几日的交往中,李守节发现此人于军国之事确实是有一番独到见解。 能够青史留名是多少古人的梦想,但是寥寥百万字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牛人都列进史书,沧海遗珠的想必不在少数。 李守节相信闾丘仲卿只是不得其时,不得其主而已,这个昭义军推官在他看来,至少也是一个州郡之才。 没准闾丘仲卿在历史尚只是被李筠坑了,作为李筠的心腹,闾丘仲卿很难不被牵连,若是就此断了仕途,甚至是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李守节在甲号房外轻轻地敲了下门窗,惊动了厢房里面的吏员。 其中正在奋笔疾书的闾丘仲卿看到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却未直接出来。 李守节也没有再做其他举动,只是下了台阶,站在道旁的槐树前,就在此等着闾丘仲卿出来。 回思之前的言谈,李守节对今他日在议事大厅的表现很是满意,尽快将北汉问题,提高优先度,摆在东京朝堂的将相们眼前,是他今日搞了一波头脑风暴真实的用意。 但他也没有真的期望地方节镇的一次小型军议,就能够直达天听,此事还需要慢慢筹谋策划。 几息后,忙完手头事情的闾丘仲卿方才走出厅房,朝着李守节拱手道歉:“衙内见谅,方才某正在书写公文。” 李守节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我有要事同闾丘从事讲,我俩换个地方详谈,如何?” “请。” 闾丘仲卿稍作思量也就同意了,他和李守贞一同走出二门,边走边说着今日的军议,言语里多有对李守节的恭维。 本来潞州节度使府的前身是就是唐朝的飞龙宫,是李隆基在任潞州别驾时修建的。 即使当时的李隆基尚未发迹,作为皇子,他修缮的别府也是格局不凡。 进入节度使正门——上党门后,左鼓楼、右钟楼,两座高楼拔地而起,皆离地约三丈。 钟、鼓楼是用来报时,兼具军事哨位的作用,平时也是昭义军僚属登高眺远的好去处。 本来潞州节度使府就位于州城西北,地势极高。钟、鼓楼又高约三丈,因此站在钟楼上,整个潞州城尽在眼内。 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在钟楼上极目远眺,甚至可以望见远处的百谷山。 同时,潞州节度使府的钟、鼓楼上不接天,下无隔墙,又实在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李守节一边用手摩挲着粗糙的墙面,一边看着潞州城内市井乡民往来,不由得联想到:没准二百多年前,玄宗皇帝李隆基也是在同一个位置遥望长安不可得,政治抱负一时间无法实现,在此暗自伤神过。 他轻轻地拍拍城头的垛子,意兴大起,这种登高望远,迎风嗨皮的时候,风骚的他实在是有点“诗兴大发”,准备吟诗一首,一吐胸臆。 但是真搜遍脑海,他发现短时间内又无法想起足够应景的诗词,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最后李守节看向满心期待的闾丘仲卿,扬起的胸臆又慢慢放了下去,装逼失败的李守节最后只吐出来两个“快意,快意”。 “闾丘从事可知,我唤您老前来所为何事?” “衙内所思所想,非常人所能揣测。就像前几日衙内夸夸而谈,绝对没有今日那种挥斥八极的气概。” 闾丘仲卿背手而立,探究似的直直地盯着李守节,似乎想把李守节看个通透。 李守节摸了摸鼻子说道:“两件事:第一件事应该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劳烦闾丘从事同我一道前去河北魏王府求亲,此事涉及闾丘从事出潞州,还请从事向朝廷报捷的时候,把这事情提一提,向东京报备一下。” “恭喜衙内,魏王之女,实乃良配。” 闾丘仲卿对于陪李守节远行,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是李守节叮嘱他多此一举向朝廷报备,让他愈发觉得这个李衙内见识不凡。 “衙内似乎对东京朝廷格外尊敬,否则不会多此一举?” 李守节并没有直接回答闾丘仲卿的疑问,而是朝他反问道:“闾丘从事认为,这天下还是唐末藩镇桀骜,对抗中央的局面吗?” “衙内的意思是?” “家父从一介白身,久经战场厮杀,最后得拜节度使,大周建国后,东京朝廷更是恩荣有加,这对我李家来说已是得天之厚。” “天命在周(宋?),天下重归一统,也是指日可待。国家需要安稳,一旦天下抵定,朝廷势必会削藩收权。” “此番时代已经变了,闾丘从事,你说这个时候还敢擅自作威作福,自行其是的节度使,最后削藩之时,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不错,官家这几年的确在慢慢收权。显德二年,东京曾下诏‘两京及诸道府州,不得奏荐留守判官、两使判官、少尹、防御团练军事判官,如是随幕已曾任此职者听奏......’” 闾丘仲卿直到此时方才是对李守节高看一眼,如果一次还能说是拾人牙慧,李守节两次对于天下形势的推测,是甚得闾丘仲卿的认可。 “衙内思虑深远,只论这眼界,这潞州节度使府恐怕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衙内的。” 面对旁人的夸赞,李守节的心里是很吃这一套的,但他表面上仍旧摆手谦虚地说道:“哪里,我这个衙内指挥使只是个虚衔而已,我还有得历练。” “总之,先向东京发出公文,等批复送回潞州了,我俩再前往河北,倒是我的终身大事就全靠闾丘从事奔走了。” “哪里,哪里,就依衙内所言。却是不知道这第二件事是......” “......” 在李筠的妾室刘氏的帮忙拾掇下,李守节在两日后,正式离开了潞州城,加上随同的护卫,一行二十余人前往晋州。 前往晋州,这才是他李守节先前畅谈天下大事,并为之铺垫的真实意图。 寻求河东其他节度使的襄助,蚕食北汉,有了这么一个幌子,他才能顺理成章的外出奔走,寻求破局之策。 第五章 受困乌岭关 在来到这个时代的半个月后,李守节终于开始振翅试翼,扇动他的蝴蝶翅膀,以期求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 其实李守节不知道的是,他早已在这个时代发出了他自己的声音。 在他收拾行囊的那两日,沿着昭义军到东京的驿路,两封不同系统的文书,经过两拨军卒,一路跋山涉水,发向东京。 在昭义军李筠的有意推动下,另一封明明稍晚离开潞州城的文书,却是后来居上,将昭义军的献捷文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北面那条河想必就是浊漳水的一支了,南面山岭之后应当就是长平古战场。这泽路大地当真是兵家用武之地,千年来战事不断。”李守节用马鞭指着南面的重重山岭感慨道。 亲军都实际掌权人衙校刘继忠之前也参加了那次“平平无奇”的军议,但很不幸的是,他属于那种一直盯着李守节发呆的大老粗。 对他来说,这个衙内能够让满堂的昭义军文武瞠目结舌,半晌无语。 这着实令他不敢再小看李守节,而且从名义上来说,李守节还是他的上司兼主公的嫡长子。 因此,刘继忠有些谄媚地讨好道:“不错,衙内可是想绕道过去看看。” “算了,日后会有机会的,咱们还是先去晋州吧。” 在李守节了解到了自家未来的处境后,他抓耳挠腮,始终觉得很难解决这个问题的两个核心人物。 因此他准备跳出这片小天地,另辟蹊径,寻求盟友。 不排除李筠内心有对后周的忠诚,但李守节觉得李筠起兵更多的是不忿和不安,凭什么一个后起之秀能做东京的天子,他拼死拼活却要对这个后辈儿山呼万岁,他不甘心。 李守节要给李筠加几道光环和安心锁,为他寻求一些靠谱的盟友襄助。 因此,李守节在对当今的大周重臣、地方藩镇逐一筛查后,他选择了其中几位同样可能心念大周的节度使。 晋州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简直就是其中最完美的范例。 首先杨廷璋节度晋州,晋州是北汉和后周在河东对峙的第二道重镇,位于汾河下游,在北汉无力强攻上党高地后,晋州俨然成为了北汉袭扰的重点目标,因此晋州也有一定的军事实力。 此外,晋州毗邻潞泽,若是到时候可以一同进退,那么起码潞州侧翼安全了。在不用分兵防遏西翼的条件下,李筠本身的兵马优势也就大大增强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杨廷璋是郭威淑妃之弟,是当今天子郭荣礼法上的舅舅。 在五代虽然君臣之道崩坏,各方势力之间勾心斗角,但是毫无疑问,结义、认螟蛉子、姻亲关系,相比其他不可靠的关系而言,还是比较值得信赖的。 在赵匡胤黄袍加身后,除了后周三臣,韩通死于东京,李筠和李重进反于地方,其他后周重臣、地方节度使鲜有反抗的。 但是地方诸多藩镇未必都是甘心臣服于老赵家的,李守节准备构建一条保皇派统一战线,能和赵匡胤和平共存最好。 若是最后必须兵戎相见,到时候李筠也不至于势单力薄,还要向死对头北汉求援。 杨廷璋在后来和平接受赵宋统治,到底是本身对后周毫无认同感,还是深感无力回天后的自保,这有待他去慢慢了解。 李守节轻轻地拍了拍坐下的小母马“小米”,方才勒转马头,朝东面的长子县方向而去。 小米是一匹河东健马,在河西与中原隔绝后,河东马逐渐成为了良马的代名词。 李筠作为宿将,更是喜爱收集良马,他享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没少从府州折家一带购得良马。 这匹马是李筠两三年前送给李守节的,代表着他对儿子的殷切期待。 可惜了,无心从武的李守节只有偶尔外出的时候方才会骑着“小米”到处溜达。 倒是便宜了他这个现代人,即使是靠着李守节的肌肉记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从没骑过马的“李守节”可没少被小米折腾。 但他摔得心甘情愿,没有一个现代人能够拒绝追求速度的诱惑,骑马驰骋,这不比手握方向盘要刺激多了,当然开赛车的除外。 但毕竟小米已经和李守节有了两年的交情,再加上李守节精心地献殷勤,又是亲自刷马,替它洁身顺毛,又是好吃好喝地招待。 在糖衣炮弹的招待下,没过几天,小米就顺利接受了他这个新主人。 如今他李守节也算是有马一族了,现如今有马有房,有正经事业,就差一个良人了,也不知道最后娶到手里的魏王女儿是个怎样的女子。 但话说回来,魏王的女儿至少应当是极漂亮的吧,符家在五代时期能够两代封王,符彦卿后来也一直在外为一方节度使,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改造基因。 况且还有大小周后作为招牌,至少颜值应该是优秀程度的。只要她不是个爱使小性子的,他李守节都能够接受,这样一想,他还真是有点期待之后的“相亲”。 一脸傻笑的李守节,被一旁的刘继忠看在眼里,他有点不明白这个上司为何会如此开心。 难不成是因为离开了节度使府,听说主公经常斥责衙内,恨其不类己。唉,衙内之母又早逝,莫不是刘氏还苛待衙内? 事实证明,家长里短之事不能细想,刘继忠一展开对李守节家族待遇的暗想,就彻底收不住他的思绪。 平时喜爱听三国志平话的刘继忠,对李守节进行了一番加工。在他的脑海里,把李守节比同三国时候的刘琦,被家里嫌弃,思及此处,刘继忠对着这个衙内充满了同情。 接下里的日子,他可要好好护卫衙内,毕竟主母当年对他不薄。虽然他没办法对主公家族事务插手,但是让衙内此番外出痛快些,他还是做得到的。 想到这里,刘继忠收起了对李守节的同情,将马头勒停退后李守节两步,丝毫想不到李守节此刻的笑其实是轻松得意的笑。 河东有表里山河之称,外有大河环绕,内有山脉连绵。 于其中星罗棋布的关隘、津渡更是不可计数,山地、盆地交杂造成了河东独特的地理优势,也给往来的交通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潞州所据的上党之地,居太行之巅,据天下之脊,自河内观之则山高万仞,自朝歌望之如黑云在天,有四塞之固,东据三关。 唐人称“上党之地,据天下之肩脊,当河洛之咽喉”,“肘京洛而履蒲津,依太原而跨河朔”。 李守节要从天下之脊的上党前往汾河下游的临汾盆地,就必须要穿越茫茫太岳山。 不过好歹上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前人早就踏出了一条岭道,供行人来往。 这条路前半道是从长子县出发,跨过与发鸠山相连的刁黄岭,到达冀氏县、乌岭关,再走乌岭道到达神山县,由此进入晋州地界。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400里的距离,但崎岖难行的山路,李守节这队昭义军人马仍旧花费三天时间方才走过一半路程。 尽管人人有马,更是有橐驼随行,但是此番外出毕竟不是军事行动,为了保存马力,在山路行走的时候,这群职业军人纷纷选择下马牵行。 当然也不排除岭路难行,为了防止出现交通事故,下马牵行更安全,起码李守节就是这么想的,他的骑术还是不足以支撑他“狼奔豕突”。 在众人艰苦跋涉三日,到达冀氏县后,李守节只得下令在县城外的客馆休息半日。 谁曾想又偏偏遇上了连日阴雨的天气,一行人在乌岭关一待就是两天。 第六章 冀氏县遇贼 李守节看着房檐下的雨水连珠似的低落在石板上,又汇聚细流汨汨流淌,怔怔出神。 一旁的刘继忠开口问道:“衙内,今日?” “嗯,吩咐下去,今日再在冀氏县休息一日,让弟兄们放开了吃喝,诸位弟兄护卫我走这一遭,辛苦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刘继忠愈发觉得这位衙内莫名的善解人意,一路上不但从不催促众人,也不插手安排行军事宜,更是一到冀氏县就好酒好肉,款待众人。 众人本来以为这次会是一趟累死累活的折腾,没想到李守节他如此贴切,因此这队亲军都士卒对李守节都是赞不绝口。 如今这些亲军都士卒对这个交往甚少的上司,也多了两分认可。 “莫非这沁水河谷还有这种魔幻之力,怎么能一直下雨,连下三天呢?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大出血了!” 李守节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岭怔怔出神,虽然钱财乃是身外之外,但是刚刚穿越过来,李守节还是没有适应他作为富贵子弟的身份, 此刻的他只觉得肉疼,都是黄花花的孔方兄,但是此地也未免太过富庶了,什么样的吃喝都有。 下午未时日侧时分,连日阴雨的天终于放晴。太阳出来后,光泽万物,在日光暴晒下,路面上的水迹迅速褪去。 李守节估摸着照着这个速度,明日应当可以成行,准备穿越乌岭道。 入夜后众人喂好马食,大都进入房间沉沉睡去。 而李守节此时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身上的酸痛感经过几日休息已经慢慢消散,但是一想到还要步行穿越近百里山地,李守节是一点豪迈气概都无,望山跑死马,想着想着来日的行程,到了后半夜他也慢慢有了困意。 “嘶嘶......” “嘶嘶......” 突然急促的马鸣声此起彼伏,预示着有事件发生,还未进入梦乡的李守节赶忙翻身下床,忙不迭地朝后院跑去。 待他跑到客馆后院的时候,只见刘继忠安排的两个值夜的亲军士卒正和一个大汉厮打。 其中一个士卒看见李守节跑来,大喊喝止李守节接近:“衙内,有贼人,盗我等的马匹。” 李守节眯眼细细观察,在两名精锐昭义军卒的围攻下,此人居然还能游刃有余,倒是让李守节有些格外在意,甚至不敢再向前查看。 还没等他大喊求救,刘继忠就带着其余士卒匆匆赶来,他一来就往李守节身前一站,同时还语气急促地喊道:“还好,还好,衙内你在这里,吓坏俺们了。” “刘衙校,有人盗马。”李守节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告诉刘继忠。 “衙内不用担心,看俺老刘给您把他擒拿过来。” 刘继忠随手捡起一根半截棍子,朝着盗马贼劈去。 有了刘继忠这名悍将的加入,那名盗贼终于是左支右绌,破绽百出,不出三个回合,就被刘继忠掀翻在地,之后就有左右昭义军的士卒笑呵呵地把他绑了起来。 本来李守节这一行人因为路上燥热,都褪去了甲胄,只带弓矢手刀在外,宛若外出游猎的富贵子弟,因此也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但是经过盗马贼这么一折腾,出于不想多生事非的缘故,李守节就拿出了昭义军衙内指挥使的行头,阻止了店家报官。 客店店家一听说还有昭义军的衙内在此,差点没哭出来,顿时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面把这个盗马贼恨得死死地。 店家也生怕李守节跟他一般见识,不但要免去李守节一行人这几日的食宿,还要奉上钱帛赔罪。 毕竟这时候武将子弟普遍世桀骜不驯的存在,寻常百姓是惹不起的。 李守节直接拒绝了店家的告罪补偿,还是按原价付过了食宿费,等到天一亮就带着这名盗马贼离开了冀氏县外城。 大概是认命了,这名满脸腮络胡的盗马贼自从被抓后就一言不发,一点都不配合。 李守节也因此没有再对此人进行鞠问,派了两名士卒看管他后,也不再做其他安排。 众人沿着乌岭道,北长岭低矮山路急行,因为是最后一段山路,众人得以骑马慢行,连盗马贼都骑着一只橐驼在马队后绰绰跟着。 这条相对低矮的山岭历来是从晋绛进入潞泽的要道,远的不说,晚唐平定昭义军刘稹、五代梁晋争霸,都少不了乌岭道的争夺,此道中段的冀氏县——乌岭关堪称潞州的西大门。 再近一点,大周建国后,刘旻(原名刘崇,后汉隐帝皇叔)在晋阳立国后,南下侵犯晋州,后周军队也曾取道乌岭,来夹攻北汉军队。 李守节在马上晃晃悠悠,四处张望,此时乌岭山道已经看不出来多少的战场痕迹。 人力有穷的五代末期,此时愈合能力还算强悍的大自然早就将一切恢复原貌。 他盯着前方开路的刘继忠,有些无奈地想:“下次一定要找个博学多闻的老学究同行,这群军人打仗没得说。但是见识还是太少了,属于一问三不知的类型,也导致一路上都没有多少话头消遣。” 这次西赴晋州,跋山涉水,李守节发现,一路上民生已经开始恢复,乡村男耕女织,商旅往来不绝,州县出现治像。 就像冀氏县此地虽然临近北汉,但是随着北汉愈发虚弱,兵锋已经很难侵入到晋州以南,更别说包在太岳山内部的沁水流域一线。 冀氏县作为东西往来的中转站,第三产业发达,店驿馆舍密集,各种吃食一应俱全,完全不像是夹杂在山谷中的小穷乡破镇。 国家需要尽快结束割据,普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像这盗马的贼子也能减少许多,五代除了兵连祸接,盗贼四起也是标准配置。 像如今的东京禁军中就有不少盗贼出身,郭荣一纸军队版“唯才是举令”,方才将部分盗贼吸引出山,为国家效命。 但是盘桓在山岭之中的流民、盗贼肯定还有不少,想到此处,李守节回头看了一眼橐驼上无神的盗马贼,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眼神也更加坚毅了。 在史书中,封建史学家将所有试图反抗官府,对社会秩序造成了不良影响的个人和势力集团,一概以“盗贼”称之。 唐朝末年以来,国家兵连祸结,社会秩序崩坏,导致四方盗贼蜂起,道路为之堵塞。 其中更有甚者跨州连郡,僭号称帝,是为十国。 落第士子黄巢堪称唐末第一大盗巨寇,他带领起义军纵横南北,南逾岭南,北至陕西,两过黄河,四渡长江,前后转战万里,将勉力维持的晚唐朝廷彻底捣了个稀巴烂。 即便是黄巢兵败之后,继承了黄巢大部分遗产的朱温集团和秦宗权集团,依旧横踞中原、荆襄等地,先后建立了后梁、马楚。 两方势力军力强横之时,其一北一南,各种吊打周围邻居。 尤其是秦宗权的部下孙儒,要不是杨行密挫败了孙儒的攻势,阵斩孙儒,恐怕江淮之地也要落入孙儒集团手里。 丝毫不夸张地说,以黄巢为主体的盗贼集团,和以李克用为首的沙陀族代北集团,两者左右了天下局势几十年。 而像这种偷鸡摸狗的盗马贼其实是,根本上不了台面的。 随着大周局势稳定,他们平时也只能藏匿山林,只有等到断炊的时候方才出山偷盗财物,维持生存。 其中大部分人过得形同鬼魅,丝毫见不得光。跟那些在一地称王称霸的前辈们比起来,待遇简直是判若云泥。 第七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按照史学家的定义,十国政权里面处于南方的闽国、马楚、前蜀的开创者都是盗贼出身,倒是真应了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尽管李守节一行人紧赶慢赶,还是没把握在天黑前,赶到神山县城。 因此,刘继忠早早就寻好扎营之地,准备在山谷里过夜。此外,刘继忠还派出一波人马四处游猎,给李衙内换换口味。 因为有了之前的盗马贼事件,原本有些懈怠的刘继忠一反之前的态度,开始严格执行行军规制。 白日行军的时候,他派出斥候游骑侦查,将李守节拱卫在中心;夜里扎营也选择了两面夹山的山谷,前后皆布有四五人的虞侯守卫谷口。 这倒是让李守节对这群职业兵的军事素质有了新的认识,让他原本紧绷的心倒是彻底放了下去。 之前因为是第一次外出,出于对五代历史的尊重,李守节对刘继忠是千叮万嘱,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行程安全。 李守节经过后世的熏陶,他生怕遇到一处十字坡,到时候阴沟里翻了船,白白丢了自家性命。 毕竟他李守节穿越一千多年,可不是专门为了来当人肉包子的。 所以,当遇到偷马贼一事的时候,他内心是不忧反喜。 这不比他耳提面命一百遍来得要来得直接些,有盗马贼现身说法,由不得刘继忠不重视行程安全。 此刻李守节的态度和刘继忠的态度算是松紧易形了。 “都头,衙内把那个盗马贼唤去帐里吃暮食去了,听说还命人解去了此人的绳索。”一个昭义军士卒朝着巡查的刘继忠禀报道。 刘继忠一边摩挲下巴,一边喃喃道:“衙内莫不是生了将此人收至麾下的心思,不行,我得去看看,以防万一。” “我去营帐那里看看,你们夜里也要注意分人值守,万不可掉以轻心,再出现之前的纰漏。” “是,都头。” 待刘继忠来到李守节营帐的时候,他果然发现那个盗马贼已经被解去束缚了,此刻其正在大口吃着昭义军士卒猎来的兔肉。 这名盗马贼丝毫不顾忌自己吃相,大口撕咬,如同野兽一般,把油渍沾得胡须上到处都是。 刘继忠朝李守节一拱手,就大马金刀地坐到了盗马贼对面,他直直地盯着盗马贼,丝毫不掩饰眼里的盯梢之意。 “你们下去吧,”刘继忠朝着左右两个手下轻声说道。 随后,他端起其中一名士卒的饭碗,同样大口吃嚼起来,似乎在和盗马贼暗暗较劲。 盗马贼侯霸荣此刻正荣旁若无人地撕咬着兔肉,由于他被抓获一天以来,束手束脚,连吃食都没怎么给他提供,甚至身上还挨了几顿打。 因此此时早就饿坏了,何况还是李守节还给他提供的是山珍美食,因此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但是侯霸荣并没有完全松懈下去,在他不修边幅茂盛的毛发遮蔽下,他的眼神不断瞟着坐在上首的李守节。 关于李守节这一伙人的来历,他一路上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今日众人披上半甲赶路,他才万分懊恼到,感情这真是昭义军精锐,这次他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但是即便如此,假使重新来过,他照样会偷李守节这伙人的马匹,只不过会选择见好就收。 毕竟当时侯霸荣已经断了口粮,他又急于开张,当听说冀氏县外城来了一批大手大脚的富贵人家,他这才鬼迷心窍,居然敢在在县城外面就下手。 一开始侯霸荣是准备偷两匹马就撤的,谁曾想那里居然还有一匹上好的河东大马,那牙口、那骨架着实太过诱人。 在他准备把那匹河东大马迁出马厩骑走之时,那匹河东马居然一脚就踢了上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个拉扯侧身撇过去,恐怕此刻他的坟头都有两尺高了。 更让他难以预料的是,夜里居然还有巡查的,他猝不及防下,差点被那匹河东马踢中胸膛,惊动了巡查的两名昭义军卒。 之后那匹河东大马嘶鸣不断,更是惊动了客馆内的众人,使得他走脱不得。 “昭义军李筠,我倒是听说过。这群人不愧是昭义军的精锐,我这次栽得不冤。” 本来侯霸荣都认命了,任由李守节打杀,可是谁曾想,饿了一天后,他再次吃到可口的熟食,内心竟然有了几分害怕。 “这个昭义军衙内会怎么处置我呢?” 侯霸荣,本是河北邢州人,后汉乾祐年间为了躲避战乱,这才孤身逃入河东。 他当时年纪不大,孤身一人,既没有什么谋生手段,又没有亲族可以投靠。 因此侯霸荣只能在汾河上下游,行偷鸡摸狗之举,做些无本买卖。 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官府抓获,可真当这一天到来之后,他还是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 侯霸荣看着上首的李守节就着简易的桌案,细嚼慢咽地吃着肉食,眼里是止不住的羡慕。 没有人是生来就像落草为寇的,都是这凶险的世道把他逼上这条路的。 “他娘的,狗衙内,这等穷山僻壤还这么穷讲究。” 其实侯霸荣冤枉李守节了,这些简易的桌案,是刘继忠为了弥补在冀氏县李衙内受惊的过失,特地用从店家那里讨来的工具制作的。 此时的李守节心思并不在吃食上面,来到这个时代时间越长,离晋州越近,他心里就越发着急。 东京那边的赵匡胤此刻恐怕已经开始在禁军中安插心腹,他离殿前司最高的职位都点检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可谓是伸手可及。 只待那句“点检作天子”的谶语出现,赵匡胤就能取张永德而代之,留给他李守节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如何顺利求见杨廷璋,又如何让杨廷璋觉得他值得信赖,是李守节一路上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对他来说,如何取得晋州杨廷璋的信任,是他所有方案的第一环,最为关键,由不得他不慎重。 第八章 简在帝心 大周国都,东京开封府,皇城。 郭荣在安排好寿州善后事宜后,于四月中旬,再次返回了大周中枢——东京城处理政务。 显德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在李守节因连日阴雨,困居乌岭关外的时候,周光逊的奏报经枢密院呈到了郭荣案头。 郭荣将密奏文书仔细地读过两遍,内心很是吃惊,对于这个预测他接下来军事行动的昭义军衙内李守节,真的是太让他好奇了。 虽然此刻淮南之地尚未平定,但是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于之后的军事安排,他郭荣也只是内心筹划过,并未同任何人讲过,李守节是如何得知自己有收复燕云的心思的。 他起身背着手朝殿外走出,驻足在殿门外栏杆前,举目眺望。 临近黄昏,倦鸟归巢,郭荣不由得感慨莫名。 对于这个暗自揣测中自家心思的昭义军衙内,郭荣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设使大周多几个李守节,朕也不必如此事必亲为。” 此时的郭荣万分感慨,仅仅是这两个月,他就处理了不下四五个臣子,或弃市、或流配、或免职,执法刚烈,为的就是整顿吏治,下猛药,去沉疴。 但是即使如此,当下大周的吏治依旧难以让人满意。 郭荣年近四十,常年累月地处理国家军政事务,把这个正当壮年的汉子,生生地逼出了数缕华发。 再加上郭荣早年为生计四处奔波谋业,面容更是粗砺干瘪,若非是他衣饰华美,当真是与乡里农夫并无二致。 郭荣抬手示意身后随侍的内侍:“你去政事堂那里看看有没有潞州的报捷文书压着,尽快呈上来。如果是还没有送到政事堂,明日再安排人去昭义军驻京的进奏官那里看看。” “是。” 对于这个未来可能成为他连襟的青年,郭荣是越发想要着急见到他。对于先南还是先北的问题,此人的观点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文伯主张先取江南,再平蜀中,尽取南方的殷富,以富国扬兵。若是此人前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王文伯。” 郭荣越发觉得这个能和他心意相通的臣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恨不得立刻唤他来东京朝见。 思及此处,郭荣对着身后侍从说道:“今日去符贵妃处休憩......” ...... 神山县与乌岭中段山谷里,李守节暂时稳定了心神,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刘继忠,笑着说道:“刘衙校,怎么来我帐里食暮食?” 听到李守节的问话,刘继忠一改脸上的丧气,笑着回道:“衙内,平时和我等来往得少。今后,若是衙内也想建功立业的话,和我等亲军都还是少不了接触,我觉得此番前往晋州,不妨就此亲近亲近。” 李守节闻言脸上带着微笑,连连点头,不置可否。 他又看向另一侧的吃饱喝足直打嗝的盗马贼,也不揭穿刘继忠的言不由衷,笑着骂了他两句。 李守节放下碗筷,盯着盗马贼问道:“怎么样,饭菜可还合你的胃口?” 侯霸荣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顺着这个当官的来,于是回道:“这位衙内,你莫不是想招安俺,替你卖命。” 侯霸荣此番无礼的言行,惹得坐在他对面的刘继忠极为不快,只待李守节一声令下,他就准备给这个盗马贼舒展一下筋骨。 李守节抬手止住了刘继忠,他继续说道:“不错,我看你有几分功夫,我正好缺人用,你这一身本事,卖于我可好?” 相比费尽心思地来收买人心,李守节更喜欢直来直往,我给你提供平台,你为我效忠,大家各取所需。 也就是他现在实在是无人可用,否则怎么会去选择用盗贼。 在他这个后世人看来,从盗之人,不管缘由,既然从盗了,极有可能突破过底线,作出过伤天害理的行为,因此对他来说,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郭荣征辟盗贼、北宋前期征募盗贼,实在是五代暴乱的后遗症,当此之世,从盗之人太多了,一切都是为了地方治安,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选良家子弟。 何况此时他根本没有征辟能人异士的名义,正经人也不会选择为他效力。 当兵就能赎罪,放下屠刀就能遁入空门,单方面了结罪孽,这简直就是对苦主的二次施暴。 侯霸荣倒也没想到李守节居然如此直接地回答他,连戏文里说得什么脱掉鞋履,眼泪哗啦都没有做出来。 一旁的刘继忠看侯霸荣迟疑不定,怒骂道:“你这厮,衙内许你前程,乖乖替衙内效命就是了。难不成当我昭义军是什么人都收的吗?” 侯霸荣没有理会刘继忠,他站起身来朝着李守节行了一礼:“李衙内,你若是为我能提供衣食住宿,我就把这八尺之身卖与你有何妨?” “休说吃喝,就是日后给你一份官身又有何妨?只要你有本事建立功勋,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的。” 听到李守节的承诺,侯霸荣理了理毛发,单膝跪下,朝着李守节行礼:“某侯霸荣愿为李衙内驱驰。” “侯霸荣,好名字,好。你现在先我身边做个亲卫,日后会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他又朝着刘继忠说道:“刘衙校,给他寻一份新衣裳,今日先在你帐内休息,如何?” 刘继忠虽然不太乐意李守节收下侯霸荣,但是把侯霸荣放在他身边看着是再好不过了,他朝着李守节回道:“好,一切都听衙内的。” 第二日,李守节一行人终于在午时前后抵达神山县,神山县南北两面夹山,东西各有城墙,端的是控扼要道。 此时的侯霸荣已经剃去多余的胡须,露出了大半张脸。 没有茂盛的毛发掩藏,侯霸荣的“年岁”也下降不少,其实此人也才二十多岁,放在后世,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而已。 侯霸荣能够活到现在,确实有奇异之处,他擅长奔走,作为盗贼练就了一身快走技能,走及奔马,在没有多余马匹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跟得上众人的跟脚。 但是李守节可没有虐待人的习惯,在神山县给他租到了一匹黑马,供他驱驰。 关于此人的人品,还有待他慢慢观察考验,如果此人人品尚可,未犯下滔天罪行,李守节倒是愿意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第九章 侯霸荣不辞而别 众人在神山县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吃过午食,就顺着大路朝着晋州城奔去。 因为已经进入晋州,刘继忠吩咐众人收起之前的懒散,一路上注意军容,披上全甲前行,万莫让人轻视了昭义军。 晋州是河东的重要粮食产区,主要种植作物是小麦,但此刻小麦的植株还比较低矮,大部分小麦甚至还没有抽穗。 即便如此,田间劳作的乡民仍旧各自摆弄自家的田地,或除草,或灌溉,忙得停不下脚,甚至他们都没有功夫去围观李守节这一行人马。 同时,大周建国后,地方日趋稳定,普通百姓也不再惧怕兵马路过。李守节这一队精悍人马穿乡过村,倒是未曾引起任何动静。 从神山县到晋州只有六七十里路程,相对于之前的山路,后半段的平原已经是属于康庄大道了,众人奔驰在平地上,速度加快了不少。 在到达距离晋州城十几里地的大邓镇后,李守节就此停驻了下来,他决定在此休整一日。 经过前来晋州这一路上的诸多关隘的报备,想必此时晋州节度使杨廷璋已经知道他李守节进入了晋州地界。 若是此时他直接上门反而不美,不如在大邓镇静待上一日,等待消息发酵,没准到时候杨廷璋会率先派人来寻他。 大邓镇是个草市镇子,晋州是河东的交通要道,再加上此地铁矿、矾藏量丰富,因此商业草市镇子异常发达。 李守节在客馆里难得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刚买的青色长袍,准备趁着夜色逛逛,吃点好吃的犒劳下自己。 对于其他随同的昭义军士卒,李守节除了吩咐他们三五人成行,注意军纪外,并没有特地下令把他们拘在馆驿里。 从潞州到晋州这十日行程里,大都时候都是在山地行军,今日难得进入市镇,若是还把人拘在馆驿里,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 非但如此,李守节还兑了银钱,一人赏了约莫几十文钱,供诸人在此地吃喝花销。 连侯霸荣李守节也额外送了他一袋银钱,供他花销。不过刘继忠显然对侯霸荣不放心,特定吩咐几个昭义军士卒随同监视他。 一人只分几十文,并不是他吝啬,实在此番前来,花钱花得有些大手大脚,尤其是在冀氏县那里多呆的三日。 这些银钱本来就不容易携带,他也没想带那么多钱,而且他原以为他爹李筠给他派十来个人随行,就顶天了,没想到最后同行的人数直接翻倍。 也多亏了他爹的妾室刘氏,硬给他的行囊里塞了不少金银铜钱,否则光沿途吃喝的花销就能让李守节坐蜡。 李守节总结这次出行的得失,认为他有两点做得不合理,首先是这次外出低估了山路的难行,以及无法控制的天气状况;其次他没有把握好赏赐的分寸,冀氏县的三日大吃大喝,实无必要。 这种无节制的赏赐有时候反倒会削弱赏赐的效果,今后若是需要赏赐,必须有名义,避免滥赏无功。 这么一想,还是纸币更合适作为交易工具,轻便易于携带,可惜还得等个一百多年,交子才能出现,若是有机会把交子提前搞出来,也算是利国利民。 在好生嘱咐店家派人看管军马后,众人先后易装走出了客馆,外出游玩。 晋州的蜜、蜡烛享誉河东,有的大商铺甚至奢侈地点着蜡烛,以此来招揽客户,李守节和刘继忠二人走进一处酒楼吃暮食。 这座酒楼有上下两层,看得出来应当是大邓镇的招牌酒楼,此刻里面七七八八地坐着各式行商、本地主客户。 李守节二人刚刚走进大堂,就有服侍的小二近前带路,引导他二人落座。 刘继忠对着小二说道:“就随便来三两个小菜,快点上来。” 小二连连说好,末了又问了一句:“两位客官,可要酒水,本店有上好的汾酒,可要品尝一番?” 刘继忠闻言舔了舔嘴唇,又看了李守节一眼,于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小二的推销,只是叮嘱小二哥尽快把饭菜送上来,祭祭他的五脏庙。 李守节看小二离去后,方才开口道:“刘都头,某欠你一顿酒,等我大婚之日,定让你喝个痛快。” “衙内,可是有了合心意的小娘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 李守节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父亲,让我此番回去后,就去河北天雄军魏王府求亲。” “魏王府,这倒是一场好姻缘。这顿喜酒,俺老刘喝定了。只是到时候衙内,您可别嫌弃俺老刘的随礼轻薄。” “不会,贵乎一片心意嘛。” “......” 有了李守节自爆即将婚嫁的开头,两人的话匣子倒是彻底打开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刘继忠在说这些年的战场厮杀,李守节随着点评两句。 只是刘继忠一直劝慰李守节,让他放宽心些,别对自家长辈计较太多,这倒是让李守节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一顿饭愣是吃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方才酒饱饭足地离开酒楼。 二人沿着回客店的路,慢慢悠悠地晃悠回去,一进客店,李守节就发现里面气氛有些不对头。 大部分昭义军士卒竟然都提前返回了客店,这太过不同寻常了。 他和刘继忠是无事可做,方才吃罢暮食,就返回了客店,可这些昭义军士卒为何回来得这般早? 十几个昭义军士卒在大堂内坐立不一,其一看见李守节二人回来,就“哗啦”一声全都站了起来。 被刘继忠安排监视侯霸荣的小队长梁小乙上前禀报,一脸地悻悻之色:“衙内,出事了。” “出什么事,梁小乙?”刘继忠急忙开口问道。 “都头,我,侯霸荣,唉,侯霸荣他不见了。”梁小乙满脸懊悔地说道。 李守节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损失吗?马匹,武器是否有遗失的。” “没有,这些倒是未曾丢失,只有侯霸荣不见了踪影。” “你们可曾在原地等候他归来,也许是你们走散而已,你们走丢了过去多长时间了?” “禀衙内,这怎么说也有近半个时辰了,自从我等外出,没到一刻钟,侯霸荣就不见了人影,我们几个也在原地等了他许久,不见他人。” “无可奈何我们几个只能先返回客店,通知诸位兄弟,帮忙寻觅一番,可是一无所获。” 李守节坐在桌前,思量片刻,暗想侯霸荣这一天来的举动,丝毫看不出来此人仍旧想纵横山林间。 刘继忠此时是很火爆,差点没忍住动手打人,但是他终究是没忍心动手收拾自家的生死弟兄。 他气呼呼地坐到李守节对面,替手下求情道:“衙内,此人如此不识好歹,我现在就带人出去寻他,非把此人抓回来不可。” 李守节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此人走及奔马,要是他早就想好了脱身之策,此刻恐怕已经鸟入山林,难觅踪迹了。” “不过,我倒是不太相信,此人会无缘无故逃跑,其中或许另有因由。姑且再等他一两个时辰,有劳刘都头,派人在镇里寻找一番即可。” “是,衙内。” 李守节实在是想不明白,侯霸荣为何会消失不见。不过他此刻也并没有太过恼火,此人若是这么难以琢磨,走了肯定比留下来要好得很多。 只是,许了此人一个前途,难不成比不过他一个朝不保夕的盗贼生涯?难不成还真有喜欢亡命一辈子? 第十章 北汉探事察子 随着所有昭义军士卒都返回了客店,仍旧不见侯霸荣的踪迹,事情朝着此人蓄谋逃脱的方向发展。 “直娘贼,这个侯霸荣别落在老子手里,如此玩弄衙内,当真是不是个东西。” 听着刘继忠前半句怒骂,李守节内心毫无波澜,直到他听到后半句,一张脸拧成囧字,偏着头说道:“这个,刘都头,你这话怎么把我说成了深闺怨妇。” “我也就是丢了一些银钱而已,不碍大事。你这话说得?” “呵呵,俺也是一时气急了。衙内,见谅。” “对了,今日多安排几个值夜的,防止此人有同伙,杀个回马枪。” 刘继忠闻言,脸上多了几分肃杀之色:“衙内,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他不回来还好,他若是敢回来行那不轨之事,定叫他有来无回。” “如此,我就放心。论此事刘都头,要比我强多了。” “......” 一夜无事发生,侯霸荣仿佛彻底离开了这片土地,刘继忠的安排也没有派上用场。 清晨,草草食过朝食,众人无精打采地继续朝晋州城走去。 由于被侯霸荣戏耍一番,本来临近晋州的喜悦感都被冲刷掉了,所有人都默默无语,骑在马背上一番羞愧难当的样子。 先前被侯霸荣偷马,若不是小米机警,恐怕就被他得逞了。此番又被他走脱,众人是憋了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同时又觉得对不住李衙内一路上的好吃好喝招待。 李守节看着随同士兵垂头丧气的样子,开口安慰道:“众位兄弟,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人若是如此行事,必不能长久,人无信而不立,我听闻这些混在绿林的汉子,唯独信义不能丢弃,否则与狼犬何异?” 刘继忠也开口说道:“衙内所言有理,若是真为了衙内着想,就挺起胸膛,莫丢了咱们昭义军的脸面。” “对了,我此番回去就要成婚,到时候我大喜之日,你们谁都不许缺席,听到了没有?” 梁小乙开口问道:“衙内,是谁家的小娘子,有这等福分?” “对啊,是哪家的姑娘?” 刘继忠开口替李守节回答道:“天雄军魏王之女,配得上咱们衙内。” “都高兴点,别一副死人脸,这个场子咱们迟早找回来。” “走。” 李守节即将娶妻的事情对昭义军普通军卒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惊喜。之前失手被侯霸荣逃脱之事,很快就被李守节的喜事所替代。 这个上司待人亲和,爱惜士卒,因此,众人也是打心眼里替李守节高兴。毕竟李守节也老大不小了,到这个时候才娶妻反倒是太晚了。 唯独刘继忠一脸的理解,怜惜地看着李守节,搞得李守节很是慌张,差点摔下马去。 在众人行进至十里地的时候,此刻日头尚早,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他们在官道上远远就瞥见了两具“尸体”。 其中一人服饰身影尤其像侯霸荣,刘继忠赶忙带了几人快马向前查看,不是侯霸荣还能是谁。 他不待侯霸荣分说,直接将侯霸荣一把提了起来,侯霸荣倒也没有抵抗,就这样半拉半推地被他带到了李守节的马前。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被侯霸荣绑住了四肢,动弹不得,也一同被提到了李守节跟前。 李守节看着侯霸荣,又看看被捆成爬虫样子的男子,他翻身下马,开口问道:“说说吧,你昨晚消失了一夜,干嘛去了?这人又是个什么情况?” 侯霸荣甩开刘继忠的大手,朝着李守节行礼道:“衙内,昨日事发突然,某跟着此人出了大邓镇,当时来不及通知诸位兄弟,因此只得独身一人将此人抓获。” “俺昨夜没有吃暮食,又追着此人跑了十多里路,饥肠辘辘,一时间倒没有力气再返回大邓镇。俺知道衙内今日会前往晋州,势必路过此地,因此就捆了此人,特地在此等候衙内。” “他是何人?你为何要抓他?” “衙内有所不知,此人某曾在晋阳城外的盘陀镇见过,当时此人身着甲胄,骑着大马,摆明了是晋阳的小军官。” “昨夜我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大邓镇,因此偷偷地跟了上去,在确认他没有同伙后,方才出手把他抓了起来。此人肯定是北汉小朝廷的探事察子,在暗中图谋不轨。” 李守节听到此处,对侯霸荣的话已进信了七八分,他命人撤去这个男子口里的布团,开口问道:“他说得可是事实?” 男子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李守节,半晌他方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位衙内,请把我的束缚解开,你之后想问我什么,我全都招了。再烦请给我提供点热食茶水,我有点熬不住了。” “哈哈,看看,衙内,他招了,他招了。”侯霸荣乐不可支,手舞足蹈,连肚子里的饿意都去了几分。 李守节朝着刘继忠和梁小乙看了一眼,又对着侯霸荣说道:“此事,你算是立了大功。等进了晋州城,准许你大醉一场。” “把此人解开,带上,咱们去晋州城。” “吼,吼”,随着侯霸荣归队,北汉谍者的招认,众人的士气又高了几分,一扫之前的颓唐之气。 对此,侯霸荣有些摸着不着头脑,他只以为众人是为他立了功劳而高兴,于是他对刘继忠等人的看法也改观了不少。 毕竟之前盗马被抓后,他没少挨刘继忠的打,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疙瘩的,到此时方才有些释然。 李守节看着北汉谍者被扶上橐驼,暗想道:“如此,寻杨廷璋的事情倒也有了新的进展,但是北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派出军中将校进入晋州呢?而且这个人怎么一问就放弃抵抗了,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等下进城后,还是先进驻馆驿,好好将他鞠问一番,到时候也没准能够问出点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守节骑马走在官道上,一边努力回想,历史上这一年的重大事件,貌似这一年也没什么大事,最大的事情应该就是郭荣三下淮南了。 “北汉的间谍都派到晋州来了,其他几个临近州县呢?” 第十一章 刘钧其人 晋州城,官办客店。 “怎么样,够吃吗,不够可以再叫。” “够了,李衙内,赵训在此多谢衙内招待。”自称赵训的北汉探子激动地回话,甚至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直直地低落到饭菜里。 “你就在这间房里吃喝,有事直接告诉门外的军卒即可,我稍后再来看你。” “是,衙内。”赵训放下碗筷,重重地朝李守节作了一揖。 等到李守节离开后,举目四望的赵训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哭出了声音,或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又或许是想起了伤心事,这个曾在北汉军中驰骋的铁血汉子,如今却效小儿女姿态,泪流不止。 赵训手颤巍巍地夹着饭菜,就着咸咸的泪水,一并吞入肚中。 李守节在门外驻足片刻,对着门口的两名昭义军卒轻轻地说道:“此人有甚需求,一概允之,莫让他走脱就好。” “是,衙内。”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李守节低声呢喃地走下楼去,或许此人亦是谁家的儿,谁家的父,若是他全都招供了,不若留他一条性命,以待后用。 楼下,侯霸荣这厮又在不顾吃相地撕嚼着一只半鸡,李守节坐在他身侧,拿起酒碗亲自给他续了酒。 侯霸荣见此,赶忙放下鸡肉,在身上随便擦拭了下油乎乎的一双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李守节递过来的酒碗,一饮而尽,大叫“痛快”。 “哈哈,痛快。” “你此番解决了我一个小难题,对我有功,我记下了,你就安心呆在我这里,能给你的功名,肯定不少了你。” 侯霸荣低头撕咬着鸡肉,嘴里布满了肉沫,只能连连点头,轻声称是。 大概是侯霸荣过惯了苦日子,每逢吃喝,都是如此大口张合撕咬,李守节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多少注意下吃相,我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你这般厮混度日,想必还没有娶妻。日后好好拾掇下,看上哪家的小娘子,我找人给你做冰。” 虽然李守节说得文绉绉的,但是侯霸荣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娶妻生子,这可是侯霸荣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自从他落入草莽后,别说有这想法,就是与人结交都是丝毫不敢想象。 他三两下抹干净了嘴巴,把剩下的半鸡放回盘子,撕下来一块细长的肉块,在他准备放入嘴里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李守节。 接着侯霸荣又把肉块放回盘子里,捡起丢在一旁的筷子,夹起来被反复蹂躏的鸡肉块,终于放进了他嘴里,细嚼慢咽了起来。 ...... 房间内,李守节开始盘问赵训其人,侯霸荣和刘继忠则站在他身后左右两侧,二人各自交手睥睨赵训,犹如哼哈二将一般。 “说吧,先讲讲你的身世,经历。” “某叫赵训,乃是彰德军节度使李隐手下一都头,奉命查探晋州情状。” “都头?你是一员都头,北汉为何会派你一都头前来晋州,如此不计成本?” 赵训一脸的悲愤之色,他痛心疾首地说道:“好叫衙内知晓,自先......北汉国主刘旻三番五次用兵南下,其胜少败多,致使军资损失殆尽。” “其不思收敛,反而大肆加赋,以供养辽国权贵。当此时国内民不聊生,官不聊俸,但某尚有父母在堂,下有小儿供养,没有薪俸,一家老小如何存活,这才不得不主动请缨,南下晋州,就是期盼立些功劳,得些赏赐。” “怎料,反倒是被人识破身份,一场空,一场空。” 说罢赵训呼天抢地,止不住内心的悲愤之色,对于李守节他自然是不敢有所埋怨,只能将怨气都施加到刘旻身上。 “好一个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北汉小朝廷拿我中国百姓之资,奉养辽人如其大父,如此这般,迟早被我大周亡其血食。” “你再与我说说,当今刘钧(原名刘承钧)其人如何?” 赵训思量片刻,方才回道:“不敢欺瞒衙内,当今国主一改先前痹症,杀掉了亲辽的太常卿段常,以谋求自立,辽援遂绝。之后国主减军息兵,国内虽然仍旧穷困,却也有了难得的恢复时机。只是我等下层将吏仍旧薪俸寥寥,难以存活。” 对于北汉的信息,李守节之前也就是知道有个杨无敌而已,其他的倒是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北汉是最后一个灭亡的十国政权,北宋建立后,赵匡胤数次举兵平汉,可惜总是棋差一着,最后还是赵老三登基后,举大兵鏖战数月方才降服了北汉。 也就是说,北汉,从现在往后数起码还有二十多年的国祚。 从言语中看得出来,赵训此人对刘钧和刘旻的评价判若云泥,可见刘钧此人应当确有不凡之处。 也难怪北汉能活那么久,这个刘钧在其中应该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之后赵训又把他对北汉朝堂的了解,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吐露出来。 此时的北汉虽然屡屡损兵折将,但是国内仍旧有不下五万的可战之兵,除此之外还有乡兵作为后备力量,若是爆兵的话,更是可得约十万人马,当然其中战力要打个对折。 管军大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有二人,互相制衡,一人是前朝老将郑进,一人是新帝心腹蔚进。 此外,还有吐谷军数千人马,统兵的是卫俦,其骁勇善骑射,在北汉国内享有盛名,有如当年的张元徽。 执政的文臣是郭无为,据说是个凡尘之心未绝的道士下山,当年还曾拜访过大周太祖,长得很奇特。 在李守节看来,其实就是大饼脸加雷公嘴,十足的丑八怪一个。 听着赵训的话,李守节才意识到此时的北汉仍旧有一定的底蕴,怪不得还有那么多的死忠为其效命。 这刘钧的牌也不算滥,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蒸蒸日上的后周,想学后汉高祖刘知远起家晋阳,再续刘汉社稷,绝无可能。 出于后世学史的职业病,李守节倒是对这个北汉小朝廷愈发感兴趣了。 “你这次前来晋州所为何事,晋阳难不成又要兴兵?” 赵训闻言从杌櫈上站起身来,走进李守节两步,朝着他稽首行跪拜大礼:“衙内,某家中尚有妻小父母,若是我死在此地,则某全家断无存活之道。万望衙内留某一条残命,某虽才德有限,却也愿为衙内驱驰。” 李守节将赵训扶起,让他落座:“我并非嗜杀之人,刚好你也于我有大用,只要你心向大周,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如今官家进取淮南之地,我听说伪唐君臣谋求割让江北州县,以换取大周息兵言和。” “如此一来,没准来年官家就会再次提兵北上,你此刻投效过来,正好能够弃暗投明,未必不能谋取功名。否则,到时候晋阳一破,北汉朝廷的公卿尚不失富贵之身,尔等小吏将校,又有哪个会重视尔等的生死存亡。” 李守节的话既有富贵荣华的劝诱,又有大兵破城的威胁,赵训本来就是存着求生的心思,倒也直接就应下了李守节的劝降。 “赵训愿为李衙内效劳。” “好。现在说说你们南下所谓何来?” “国主听闻大周官家南下淮南之地,故派将军李隐率兵数千,秘密囤聚在汾州北侧山寨,李隐派我等刺探晋州、隰州两地,谋求打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赵训的话,李守节三人倒是不觉得吃惊,几千人就想攻破晋州和西面的隰州,也未免太小看后周的将吏了。 不过,他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消息来取信杨廷璋,还外加一个隰州守臣。 第十二章 戎机 李隐名声不显,李守节估计他也没有什么名将之姿,但也不敢过于轻视此人,就如同南平弹丸之地,尚有忠良之士李景威为国殉忠,试图发起反击。 北汉里面有几个试图逆天改命的也不是不可能,李守节确认了北汉即将发兵南下的消息后,他稍作收拾,就准备前去拜访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 对于赵训,李守节也不能简单地听从其一面之词就释放掉,让他暂时留在客馆里面,等到见过杨廷璋之后,再择机放回北汉。 杨廷璋因为和郭威有姻亲关系,早年就追随郭威左右,出谋划策,深受郭威信任。 其后更是辅佐郭荣镇守东京北方的门户——澶州,郭荣也对他赞不绝口。 无论是代替史懿镇守泾源,还是节制建雄军,他都兢兢业业,忠于职守,识进知退,在五代藩镇多贪鄙残暴的衬托下,杨廷璋格外出众。 他和曹彬,是李守节重点争取对象,二人同后周皇室有着姻亲关系,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争取,也更值得去争取。 有建雄军的幕僚在前头带路,李守节慢慢地走进杨廷璋的幕府。 建雄军节度使府,虽然没有昭义军府那般气派,但是花圃园艺肯定没少折腾,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大片,使得整个府邸倒显得有些阴凉之感。 此番拜访杨廷璋,李守节只带了刘继忠随行,作为自家人来给他壮壮胆。 这时候他倒是愈发觉得自己根基太浅,没有合适的心腹幕僚可以商议大事,昭义军从事闾丘仲卿是给自家的便宜父亲效命的。 他一个虚名衙内,哪里来的名义招揽读书人为他擘画。 如此想来,李守节倒是有了点谋取一番功名的念头,五代之世,节度使尚是实缺,能够豢养幕僚佐臣。 节度使现在对他来说有点远,刺史、团练使,倒是可以努努力,冲一把。 节制晋州的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早就得知李守节进入晋州地界,其一行二十余人,一路招摇,闹出来的声势着实不小。 但是李守节在明明可以直达晋州城的当日,却选择东二十里外的大邓镇停驻了半日有余。 进入晋州后,李守节又在客馆里,闭门休息了小半日。如此行事,倒是让杨廷璋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李守节思索如何谋取更高的地位的时候,晋州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和晋州兵马都监李谦溥联袂而来。 杨廷璋穿着一身灰色道袍,面色丰润,再加上保养有加,论面相可比李筠帅气多了。 看得李守节暗自庆幸,幸亏他遗传他母亲的成分多一点,面相清秀,英气逼人。 同行的晋州兵马都监——李谦溥虎背熊腰,他倒是一身齐全甲胄,外加黑色罩袍,一看就是个沙场好手。 杨廷璋和李筠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一同在郭威账下效命,因此此次前来,李筠也嘱托他问候杨廷璋。 此前他也对晋州的官僚配置有了个初步了解,此刻在杨廷璋的介绍下,李守节开口行礼道:“杨伯父,李都监,某此次前来晋州,是有要事相商。” “贤侄,有何事要同我商议?” “伯父,本来我此番前来是另有军机商议,怎料某在大邓镇停驻休息的时候,手下抓获了一名北汉谍者。” 李守节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两人的表情,这二人不愧是阅历丰富,一个小小的谍者倒是没有让他二人感到有多吃惊。 “某获悉其国主密令李隐率兵数千人秘密潜伏至汾州一带,谋求攻取晋州、隰州。” 听到此谍者有军情再身,李谦溥率先开口问道:“竟有此事?此人何在,快把他带上来。” “伯父,李都监,此人于我有重用,暂时不宜多做露面,还请伯父和李都监易服随我去客馆一见。” 最后李谦溥随同李守节走了一趟,赵训把他对李守节说的北汉意图攻打晋州、隰州二地之一的话,又对着李谦溥再讲了一遍。 等到再回到建雄军幕府已经是临近午时,杨廷璋也没有留李守节吃饭,李守节多少还是要脸的,于是就识趣儿地和刘继忠告辞离去。 “衙内,这杨节度使怎么这般小气,还午食都舍不得?” 李守节自然不能说“对,这就是个小气鬼”,他于情于理也不适合非议这一州长官,何况还是和他父亲有交际的老同袍。 其实李守节不知道的是,杨廷璋和李筠当年的关系一般,李筠当日觉得自家长子有点成器的意思,于是故意让李守节错误地认为这二人是老友关系。 到了建雄军,李守节少不得在杨廷璋面前显露,到时候替他李筠显摆两下,也能找回不少面子。 他替杨廷璋解释道:“我俩毕竟是昭义军人,杨节度使和李都监作为一州主事人,突闻此事,想必也需要时间去安排查实,还要防止此人还有类似的同党之类。” “诸如加强府库的看守,以免被北汉谍者焚毁之类的琐事更是不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去安排,哪里顾得上款待我俩。” “而且去吃人家府里吃饭,你我也很难吃得自在。这几日你要陪我面见杨节度使,除了不能喝酒,其他的肉食管你吃个够。” “好,就依衙内的。” 建雄军节度使府,府内大堂。 李谦溥坐在杨廷璋的右手边,一边敲着桌子,一边思索北汉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 “节帅,我看此人所言大半应当是真的,而且李家小子也让他写下来证状,自绝于北汉皇室,料想此人也做不来什么大事,没必要于此处说假话。” “不错,晋州兵强马壮,伪汉若是想来讨便宜,只怕要碰个头破血流,只是隰州方面需要派人去看看,有无异常,让其加强防备,以免被伪汉趁虚而入。” “李筠此子往日听说怯懦不堪大用,今日一见,才知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人信耳。德明(李谦溥字),今夜我准备设宴款待他,你也同来。此子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要与我商议,你也一道听听看。” “好。他此番特定前来一趟,事到临头,倒也能沉住气,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所为何事而来。” “哈哈,李筠这个老家伙,养了一个好儿子,比他强多了,守礼知进退。如此一说,到真是有点‘怯懦不堪,不类其父’,哈哈哈。” 面对杨廷璋的调侃,李谦溥只能假装没有听到一般糊弄过去,杨廷璋和李筠是昔日同泽,官位相当,他说说也就算了。 李谦溥和李筠并无交际,暗语伤人,君子不齿。倒是李守节前来晋州的目的,更让他好奇。 第十三章 杨府夜宴 午后申时正,杨廷璋命人知会李守节晚间赴宴,李守节知道这是重头戏来了。 直到下午赴宴前,李守节一直在自己房间,他在排练预演晚宴上可能出现的问对,此番杨府赴宴,他准备只身前去,不带任何人随同。 今日会见杨廷璋,李守节执的是子侄礼,又加上汇报北汉军南下的军情,想必此时的杨廷璋正是对他好感有加的时候,他要抓住这个契机。 晋州之行,成败在此一举。 戌时三刻,晋州建雄军节度使府。 菜过五味,吃饱喝足后,杨廷璋招呼府内仆役撤去酒菜,之后杨廷璋没有示意送客,李守节也就舔着脸,跟着他二人来到了正厅端坐。 请他前来节度使府,不可能就是只吃一顿饭而已。 “杨伯父,李伯父,今日是私人宴席,请容我以此称呼两位长者。” 杨廷璋虽然对李筠颇有微词,但是对于这个有如他年轻时候的小辈,倒是观感不错:“哈哈,我和德明当得起你这一句‘伯父’,你如今可有婚配?” 一身绛色便装的李谦溥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李守节的称呼。 果然上了年纪的都喜欢问小儿辈的婚嫁之事,若是对方未曾婚嫁,就选择1号方案:推销自家的女儿,亲友家的女儿;若是对方已经婚嫁,就启动2号预案:深入探讨子嗣问题。 “未曾,不过家父前些日子倒是想让我去魏王府,求一门亲事,也不知道到时候魏王的千金能不能相中我?” 虽然李守节之前一直在说他要去河北魏王府里相亲,说得好像是他一定会抱得美人归。 但实则李守节也就是个口嗨王者而已,初次碰及婚姻,哪个男子能不喜欲狂,能够等闲视之。 虽然这也是属于半个“盲婚哑嫁”,但是对方才貌俱佳的姐姐们摆在那里,向来信奉缘分的李守节两世为人,倒也有些期待之后的河北之行。 李谦溥笑着说道:“我听说,符王府中尚有符四娘、符六娘待字闺中,你仪表不凡,待人守礼,如此一个锐意进取的好男儿,想必符王定会慧眼识珠,认了你这个东床快婿。” “不错,若非老夫膝下无女,定要同符王争一争。”美髯公杨廷璋一边手抚长须,一边朝着李守节笑道。 “借两位长者的吉言,可惜到时候两位伯父无法参加某的婚宴,不过这个该有的贺礼可能不少。” 杨廷璋虚指着李守节的方向怒骂道:“跟你父亲一样狡诈,刚刚还夸你识礼数,现在居然上赶着要贺礼。德明,你看看此人,唉,我俩识人不明,老了,老了。” 李谦溥表面上言笑晏晏,实际上心里却是思虑更深:“杨节度使,乃当今官家的姻舅。如今已经官封节度使,官阶已经封无可封,最多之后慢慢加封使相这一荣誉。” “当今官家宗族孱弱,未来少不了依靠这等姻戚,杨家也势必恩荣不失。连李筠都在谋求和魏王结姻,我李家若想繁荣下去,也不能少了交结,这李守节观其气度,若有魏王贤婿身份加持,未来成就想必不在我下。” “贤侄,此番前来另有要事相商,却不知是何事?” 李守节听到此处,知道今日的肉戏终于来了,他之前藏着掖着,时不时透露一点的“要事”想必也吸引到了足够的关注。 李家上下三口、昭义军上下数万甲兵的前途命运,就在今日一举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又假装沉思片刻,熟练地站起身来,朝着杨李二人拱手施礼,方才开口说道:“杨伯父,李伯父,唐末以来天下动乱四十余年,朱李石刘你来我往,却不能稳有天下。而当今官家雄才大略,却孟蜀,伐伪唐,践祚不足四年,而天下莫敢逆周兵。” “当初石敬瑭、赵德钧此二獠,为了一家之利,割弃幽云十六之地,致使中国之事败坏。辽人得据燕山,时常南下劫掠中国百姓。” “此二人必将遗臭万年,为万夫所指,表面荣华富贵加身,实乃贼民之汉奸。” 杨廷璋和李谦溥听着李守节的一番话,不住地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政治正确的愤懑之色。 石敬瑭奴颜婢膝,供养辽人,致使辽人占据幽州,河北防秋大局崩坏,这是辨无可辨的事实。 作为武将,哪个不愤慨石敬瑭当初的行为,石敬瑭或许有他的求生需求,但是割舍幽云十六州之地,这一句汉奸评价得恰到好处。 只是李守节此人为何要同他二人讲这些,这才是杨李二人最为关心的。 “我听闻官家有混一天下之志,则这幽云之地,必取之。而今伪汉又屡屡引辽人南下,劫掠河东百姓,晋阳一日不平,则河东一日难安。” “伪汉近些年在河东修筑寨、砦,以阻滞我河东诸州的攻势,由此可见,其颓势已显,败像已露。但是晋阳城坚,兼有辽人为援,故伪汉得以保全至今。” “若是......” 李守节看向杨廷璋和李谦溥,再次喝两口茶水,润了润喉方才接着说道。 “若是河东昭义军、建雄军、永安军诸镇镇兵,外加隰州等地州兵,连同举兵,先断其四肢,再绝其北援,将晋阳城困死,则河东可定。” “河东定,则可北望山后诸州,辽人势必要两路防备,不敢妄自起衅。待到削平诸国,则再复燕云也不在话下。或者辽国内有动乱,趁机夺回燕云也不是不可能。” 杨廷璋和李谦溥虽然久经沙场,但却并没有跳出自家的固有思维,其平时所思所想,都是一州一地的用兵之策。 此刻被李守节一番话诱导,却也认真思考起来李守节提出的策略。 杨廷璋想的是若是河东诸州联合用兵,谁人为主,谁人为辅,官家如何放心这河东军政出自一人之手?李筠再狂妄,凭他也应当想不出来这种激进的战法?难不这成李守节自己寻思出来的? 李谦溥想的是夺取西山通道,阻断辽国援军,再经过数年浅攻,即使不兴大兵,没有辽人插手,这伪汉也注定难以为继。 二人虽然关注点不一样,但都对李守节这一番话所触动。 杨廷璋和李谦溥对视一眼,满含着对这个狂饮茶水的小儿辈的欣赏。 此子断不可留...... 在昭义军磋磨,他的位置应当是东京。 第十四章 隰州有变 说归说,想归想,除了李守节这个bug,这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这乱世即将结束。 大周兵马强盛不假,难道后唐庄宗的武略不够冠绝五代? 他东征西讨,灭后梁,平前蜀,北却契丹,威震天下,后人称之“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 当是时,庄宗手下宿臣名将,不可胜数,但是又有何用,他用人无方,治国无能,致使内外离心,兴教门之变,一朝身死,尸骨无存。 至今李守节仍记得高中教材中《伶官传》一些的“残篇”:“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当初仇雠尽灭,有多意气风发,最后就有多凄凉,以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味刚强就能坐稳的。 兴衰无常,但至少现在大周国势方兴未艾,在郭荣不早逝的条件下,大周的统一天下的机会还是最大的。 李守节的策略是后来北宋实操过,行之有效的平汉方略,虽然北宋建立后数次征伐晋阳,但或是因为瘟疫,或是因为国丧,先后功败垂成。 这才使得北汉一直苟活到宋太宗即位。 在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宋军十万大军围攻晋阳数月,在内外交困的条件下,北汉国主方才出城投降。 至此,天下实现局部一统,杨业也归入北宋,开启了新的征程。 李守节看当下仍无法说服两位晋州主事,于是他再次加码道:“先前委屈李都监亲自去客店审问赵训,想必李都监也了解到了,赵训此人对伪汉并无多少忠诚之心。” “伪汉国用日匮,国内低阶将吏毫无薪俸,无以供养家室父母,若将此人放回,运作一番,将来也许能有大用。” “李贤侄,你所说的,我已经有所了解,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此歇下,明日再议,如何?” 李守节也不期求杨廷璋和李谦溥能够当下就作出决定,于是他拒绝了杨廷璋的挽留,在节度使使牙兵的护卫下,返回了客店。 刘继忠、梁小乙和侯霸荣此时尚未回房歇息,三人仍旧呆在在大堂等候他归来。 看见李守节跨入大堂,侯霸荣率先先跑了过来,准备搀扶李守节,同时还一边问道:“衙内,事情可办妥了?” 李守节语调轻松,笑着回道:“两位晋州守臣,没有明言拒绝我,也没有一口答应。之后还有的谈,我觉得李都监应该是稍有心动,谈话的时候频频看向我。” “唉,也不好说,自古这种把自己的想法放进别人的脑袋里,是最难的。算了跟你们说什么,你们也不知道我们聊的什么。” “再去给我寻点饭菜、热汤,在节度使府我就没敢放开了吃,此刻腹中倒是有些饥饿。” ...... “德明,你看这个昭义军衙内所说的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昭义军李筠的想法?” “节帅,我观此人言谈举止,不似常人,言之有物,应当不是那学舌之人,况且他驻足大邓镇,抓获赵训,这根本是事先无法预料的,此人能够想到行间谍事,事先做好赵训的保护,足以证明此人行事颇有见地。” “只论如此见识,便胜于一般的将吏。况且他谈话丝毫未涉及昭义军,我料想,这定是他一人所思,李节帅也是觉得确实有可行之处,因此才派他前来晋州。” 杨廷璋听得李谦溥的话,多有对李守节的肯定,笑着问道:“莫非德明心动了?” “不错,某年近四十,尚有建功之心,若是此事可为,我当仁不让,要参赞其中。就算此事被官家否掉,某也要荐举李衙内,此人见识不凡,未来的前途势必不在我之下,也当和他结个善缘了。” 杨廷璋闻言后,不置可否,只是想到了隰州之事,他说道:“既如此,当不能让德明专美于前,某也同你一道上书。只是当前还是以防控伪汉南下为主,明日派出亲校前往隰州,知会隰州刺史孙议,让其加强戒备。” “嗯,理当如此。” 翌日,李守节拿出他手里一半左右的钱财,尽数赏赐于赵训,令他速速归去,在伪汉内部暂且埋伏下去,等待他的联络。 赵训临行前,李守节再次叮嘱告诫赵训:“希望赵都头,能够识时务,顺天意,只要你安心为大周效命,他日,必会替他求一份封妻荫子的荣誉。” 反正大话先放出去,若是李守节真的有用到赵训的时候,肯定是兵临北汉城下,急需有人策应,否则还真没必要联系他。 赵训神情激动,他指天为誓,表明绝不负了李守节的一番信任,最后欧朝着李守节鞠了一躬,方才转身北去。 隰州府衙,此时正是一片骚乱的情形。 隰州刺史孙议此时已经突发重疾,卧床两日,无法料理州事,因为时间尚短,暂时没有造成大的动乱,但是刺史府却已经出现人心不稳的动向。 隰州内阻山险,外控大河,东连汾、晋,西走关中,凭据高深,是为战略要地。 虽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是同样因为身处吕梁山中,隰州对外交通极其不便。 也因此,隰州刺史孙议不能理事的消息,也是被彻底封闭在隰州府衙里,隰州幕僚是丝毫不敢朝外联系,也不知道向谁汇报,他们怕走露风声,引起动乱。 同样是四月二十七日,晋州节度使杨廷璋派出牙兵数人,前往隰州通报军情。 汾州松谷寨北汉大将李隐率五千人马,从汾州山谷间道南下,他在此等待谍者归来。 对于此次军事行动,李隐内心是不赞同的,他认为此时应当尽快修复和辽国的关系,否则郭荣打下淮南,势必会进军北上,到时候晋阳就要独自面对周军。 但是无可奈何,国相郭无为认为后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南边,此时不率军寻机突破晋州、隰州,策应南唐。 到时候又要和周蜀秦凤之战那般,行动不及,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李隐望着南边的山脉叹息道:“唉,国家用兵,不听大将的建言,反而听从一个道士的指挥,真是咄咄怪事。” 第十五章 平平无奇的三日(一) 大周显德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李守节前赴晋州,联系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开始缔结河东攻守同盟第一步。 但是在二十六日杨府夜宴结束后,晋州节度使杨廷璋和晋州兵马都监李谦溥,却再也没有私下召见李守节。 此时的李守节却也不着急,尽管他不知道此时杨廷璋和李谦溥此时已然心动,但是他同样也需要时间去进一步完善他的计划。 先前他是闭门造车,根据当时所能掌握的有限信息,想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此时,他和两位晋州主事简单接触了一番,又亲自来到了晋州,他也需要时间去根据这二人的表现、行为,来适当修改部分计划。 李守节也能预料到,两位晋州主事人也需要时间去应对北汉南下。 不出李守节的预料,这二人正忙着安排修缮守备,集结兵力,以及派出斥候北上查探汉军踪迹等诸多要务,暂时两人还没有精力去细细研究此事得如何开展。 而且在明白李守节所谋甚大后,杨廷璋和李谦溥也需要花费时间,统一两人的思想,然后才能再同李守节进行详谈。 ...... 辽应历七年四月二十七日,辽国上京。 刚刚结束在潢河南畔游猎的辽帝耶律璟,又春捺钵返回上京处理政务。 上京凉殿,此时殿里除了服侍的一名内侍再无他人,辽国皇帝耶律璟正忙着进食午膳。 只见他用匕首熟练地割下一块羊肉,又随手丢进了口中,大口咀嚼,由是如此操作,没到一刻钟的是啊金,一只羊腿就被他完整地解决掉了。 酒饱饭足之后,耶律璟百无聊赖,拿着一条布帕,细细地擦拭他的餐具。 再次回到了这个充满尔虞我诈的朝堂,令此时他的内心十分燥热不安,这里不能任意驰骋猎场,着实让他浑身难受。 此时,另一名内侍端着一盅膳食慢慢走向耶律璟。 这名内侍弯着腰把膳食放在耶律璟的食案上,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去。 这份膳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牛、羊肉羹,而是用男子胆佐配的药膳,乃是女巫肖古上的延年药方配置的。 有没有效果并不好说,但是这几年枉死的男丁不可计数。 看着这份药膳,耶律璟内心更加燥热难耐,闻着这股脏器的气味,耶律璟甚至隐隐地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他叫住了准备离去的内侍,用匕首指着这个满脸惊恐的内侍问道:“你说,这药膳究竟有没有效果,为何朕这几年愈发感觉心力疲惫?” 内侍哪里敢实话实说,但是他更不敢顺着女巫肖古的意思来肯定这药膳确有作用,一时间倒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耶律璟不满意内侍的表现,他拿着匕首,站起身来,朝着这名内侍走去,一时间殿内的气温又下降了几分。 还不待耶律璟靠近这名内侍,他就已经趴下求饶,嘴里不停地喊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看着这个内侍如此表现,耶律璟顿时觉得毫无乐趣,于是越过这坨让他觉得无趣的下等人,大步朝殿外走去。 另一名随侍在凉殿内的内官赶紧跟了上去,在路过这名趴在地上的内侍时,他轻轻地跺了一下脚,方才追着耶律璟的身影离去。 待殿内只剩下这个司膳局的内侍后,他方才慢慢爬了起来,此刻的他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毕竟这个皇帝,出了名的嗜杀成性,这些年死他手里的内侍数目,和死于那个药膳的男丁数量不相上下。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又赶紧把地上的污渍用衣服擦干净,原来是他刚刚失禁了,幸亏耶律璟没有注意到。 内侍擦掉了额头的汗水,随后跪在地上,用力地用衣服擦拭着地板,直到把衣袖擦出来几处破洞,他方才停了下来,彻底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先前那名内侍再次返回殿内,端走了药膳,这名命大活着侍奉了耶律璟小半年的内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方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凉殿。 后苑校场,耶律璟指着这盅药膳,朝女巫肖古问道:“你说这药膳能够延年益寿,却不知道能不能延刀剑加身之人的寿数?” 这一番话,把肖古吓得冷汗津津。 还不带女巫肖古有所回答,耶律璟朝左右侍卫厉声喝道:“来人,把这药膳给肖古灌进去,再把她给朕绑到靶子上。” 肖古听到此话,面如土色,还待言语,早有看不惯她的侍卫上前一把把她擒拿住。 她还想反抗,殿司的侍卫一个肘击,就让她失去抵抗,然后像一条死狗一样地被拖到了远处,绑在了靶子上。 “朕生平最恨有人欺骗,此獠欺瞒朕数年,殊为可恨。” 说罢,耶律璟将弓弦拉满,引弓放箭,离弦的箭沿着一条优美的射线,直直地射中女巫肖古的胸膛。 肖古以妖言惑上,使得近百人枉死,她从没想到她最后会是这样结局。 肖古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看到羽箭射中她的胸膛。 ...... 北汉天会元年四月二十七日,晋阳城晋阳宫。 北汉国主正和国相郭无为商议李隐南下之奔袭晋隰二州之事。 “郭相,你说李隐这次南下会有建功吗?” 郭无为对于这个有些优柔寡断的汉天子有些无奈,他厉色回道:“官家,数年前,孟蜀、南唐联系我大汉,约为出兵。当时山高路远,联系不便,因此三国联军分周毫无进展。” “其后郭荣攻打秦凤二州,我大汉没有出兵袭扰伪周,致使郭荣顺利夺回秦、凤、阶、成四州,孟蜀遂与我朝断了联系。此番郭荣鏖战淮南之地,若是南唐再被打回大江以南,我大汉面对的形势必更加危急。” “所以李隐此番南下,攻打晋州、隰州,势在必行,也期望南唐国主能够收复江北之地,再与我大汉联手分周。官家也需要尽快派人修复和辽国的关系,否则我大汉孤立无援,难以独当郭荣。” 汉主刘钧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朕也只是想保住宗庙血食,这郭荣如此残暴,大汉社稷也岌岌可危。” ...... 第十六章 平平无奇的三日(二) 汾州汉军驻地,李隐再次接到了晋阳的来使,让他尽快进军,不得迁延,否则严惩不贷。 面对晋阳的进军军令,李隐无可奈何,只能召集部下商议了一番,最后他向晋阳来使承诺五日内定率军南下攻打晋州或隰州。 他此时尚需要等几个探事察子回禀晋州、隰州的军情后,方能动身,到时候争取一战而下。 随后李隐又朝汾州征集了数日的粮草,并约定之后的输粮路线。同时李隐向石州也派出了信使,约定之后的策应事宜。 相对于晋州杨廷璋加李谦溥,李隐觉得隰州刺史孙议似乎更容易对付,而且隰州交通不便。 到时候一旦战事打起来,他有更多的时间去从容应对隰州,甚至封锁隰州三面往外的交通,不用担心周军援军过早的到来。 因此如果探事察子没有侦察到进攻晋州的有利军情,他更倾向带兵进入吕梁山,打隰州一个措手不及。 ...... 大周显德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大周东京城,赵府。 郭荣即位后,赵匡胤在军中地位扶摇直上,隐隐成为显德朝第一名将。 此番淮南之战,历时一年半之久,赵匡胤更是接连立功,涡口之战,清流关之战,六合之战,寿州之战,可谓是屡战屡胜,甚得大周官家的信任。 此时的赵匡胤刚刚下值,返回府邸。 此番赵匡胤升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然成为了义社十兄弟的带头大哥。 自从去年李继勋寿春南寨损兵折将后,李继勋的威望就不如赵匡胤了。 尽管李继勋兵败后,大周官家还没有责罚下去,但是只是因为当时战事正处于胶着期,郭荣为了不前方影响士气,方才推后了对李继勋的责罚。 如今寿州告破,郭荣腾出手来,势必会对李继勋加以责罚,否则就违背了郭荣赏罚分明的治国、治军宗旨。 府内赵匡义亲自迎接自家二哥进入大堂,自从赵弘殷病逝后,赵家一直是赵匡义在家主事。 此番赵匡义扭扭捏捏,似乎是心里有事情,要麻烦他二哥。 赵匡义犹豫再三,还是朝着赵匡胤开口说道:“二哥,我想求娶魏王之女。” 赵匡义知道生逢此乱世,他不能马上冲杀,已经是极大的不利。虽然他二哥高居殿前司禁军管军,但是对于他这个想从文的弟弟,助益并不大。 他唯有寻找靠山,才能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否则即使荫补上去,他赵匡义也无法进入朝廷核心位子,反而是可能就此磋磨一生。 “这,”赵匡胤面露难色,毕竟魏王和他们家的家室差别还是蛮大的,魏王自后唐起,两代封王,其父更是配享宗庙,符家家世之显赫,当此时无出其右的。 “二哥,魏王虽然是家世显赫,但是我家也不差。况且符家青黄不接,当此世东京禁军强横天下,殿前司又是其中翘楚,你又执掌殿前司,我赵家未必比他差多少。” “魏王只是劳苦功高,天子封其为王,欲安其心而已。能和我赵家结姻,对他符家在朝中无人的情况大为改善,而且对我未来的仕途也有帮助。” 赵匡义看着他二哥似乎被说动了,赶紧继续扩大战果:“二哥,毕竟我不似你,允文允武。魏王之女能够让我受到天子更多的注意,二哥,就当为了弟弟我的仕途,求你就帮我这一次。” 赵匡胤看着赵光义一副苦苦哀求的姿态,思量在三,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好吧,我给你书信一封,你且拿去。你准备一番前往魏王府一试,若魏王不愿意嫁女,也不可强求。” “好,我答应二哥,就是了。” “嗯。” ...... 大周显德四年四月二十九日,在斥候暂时没有探明到李隐军队的踪影后,杨廷璋和李谦溥再次会见了李守节。 “贤侄,你前日所谈的平汉方略,我和德明认为确有可行之处,你可向你父回复,我等可一同上书,倡议此事。” 还不待李守节答应,先前派往隰州的亲校,越门而入,大叫道:“隰州加急军情,刺史孙议病笃,无法料理州事.......” 听到此番军情,厅内三人都是震惊不已,李谦溥赶忙将亲校扶着坐下,递给了他一口水,方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节帅,李都监,我等在半路上碰到了隰州往东京派的信使,得知隰州有变,周衙校不敢耽搁,立刻派我返回。而周衙校则亲自去隰州一探究竟,但事情大抵应该是不会有错。晚些时候,隰州信使也能到晋州地界。” 此刻哪里还有人注意李守节,杨廷璋和李谦溥忙着讨论如何应对隰州之事,不过倒也没有人让他回避。 李守节也在思考这次隰州之事,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根据李谦溥和杨廷璋一个锐意进取,一个谦和求稳,李守节觉得李谦溥定会采取行动。 果然,李谦溥朝着杨廷璋拱手施礼,急促地说道:“节帅,隰州为咽喉要地,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主掌军事。如果等到信使到达东京,再等官家传回军令,一来一往,肯定就来不及了。北汉李隐既然不在晋州北面,那很有可能已经前往隰州。” 杨廷璋连连点头:“德明,你说得有道理。” “就算是此时也是在和李隐抢时间,节帅,请你当下就签署书牒命我权领隰州刺史,我即刻前往隰州。” “好。德明,此番就有劳你了。” 李守节快速运转思维,联系后世的了解到的各种经典战役,他起身说道:“李隐既然派出了探子探查晋州、隰州军情,就说明此人还没有下定决心用兵哪处。当下可为李都监拣选百余人先行一步,杨节帅随后召集人马西行策应。” “当此时,李隐不知到我们已经尽知其南下的消息,可来一个将计就计。李都监到隰州后,不要公开露面,让李隐误以为隰州无主,在隰州陷进去,待到他攻城疲敝之后,杨节帅从其背后杀出,李都监从城内杀出,前后夹击之,必能大破伪汉军。” 第十七章 抢时间 杨廷璋也觉得李守节所言有理,他敛胡沉思,在堂内来回踱步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德明,你带着我手下亲卫都百人先行,尽快入主隰州。待我确认李隐确实是南下攻打隰州后,我自会整兵前去与你夹击李隐。” “只是前后肯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隰州到时候孤城坚守,就有劳德明了。此番德明为国奔走,事后我必回禀明官家,替你报功。” 说罢,杨廷璋朝着李谦溥重重地行了一礼,李谦溥自是不敢受杨廷璋如此大礼,只得偏过身去,一把扶起了杨廷璋。 之后杨廷璋就和李谦溥前去府内幕僚房签署书牒,李谦溥一领到文书,就拜别了杨廷璋,直接朝外走去,在路过李守节的时候,还不忘朝他拱手告别。 李守节看李谦溥行事如此雷厉风行,再加上他之前探听的李谦溥早年的从军表现,料想隰州短时间内也应该不会有失。 李谦溥并不是一个藉藉无名之辈,显德元年,郭荣亲征北汉,此人曾单骑入辽州劝降,最终使得辽州不战而下,之后他率军进入河东,也颇立功劳,最后得拜晋州兵马都监。 可以说,五代之世,能够外放一州为节度使,担任一地的统兵使的武将,没有一个不能打的。 五代就像大型一个蛊场,死去的不一定不能打,但是活下来的肯定是武事上的强中手。 杨廷璋再次返回大厅,他命人撤去了凉掉的茶水,再次奉上热汤。 所有的隐患都被排除,此时的杨廷璋气定神足,他朝着李守节问道:“贤侄,于兵道亦有研究?” 李守节连忙摆手道:“不敢说研究,略有涉猎而已。恐怕我现在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孺子罢了,就犹如那曾劝武帝求和的儒士狄山一般,不亲历战阵,暂时也知道夸夸其谈而已” “若侥幸说中了,也不过是碰巧罢了。真正的兵家之学,存亡之系,鬼道莫测,不可不细察。” “哈哈哈,贤侄过于谦逊了,此番若是前往隰州绞杀汉军,贤侄可愿意与我同行?” 李守节哪里听不出来杨廷璋的提携之意,他现在缺的就是地位,不管是他想做后周的忠臣,还是做北宋的顺臣,他都必须需要要掌握一定的力量。 在政权交替之时,他才能保住李家,保住自个的性命和富贵。 而现在一份功劳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他哪里会还装模作样地拒绝,好男儿热衷功名,追求富贵,不寒碜,不丢人。 “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目前尚未查探到李隐具体纠集了多少人马。若是到时候汉军人数过多,不知道,晋州现下又能够抽调多少人马西援李都监呢?” “到时候防止汉军还有后手,晋州也需要留足兵马。抽调两千兵马西去,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刚刚李守节也在思索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听到杨廷璋的两千人,他越发觉得脑海里的想法应当可行。 李守节朝着杨廷璋提议道:“杨伯父,贤侄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你说?” “向昭义军求援。” ...... 离开杨府后,李守节直接回到了客馆,召集手下商议大事。 如果李守节仅仅是有参赞之功,最后这次战役斩算有限的,能够分润到他身上功劳点就更少了。 因此李守节向杨廷璋进言,由他向昭义军求援,如果昭义军可以再抽调千余名精锐,加上晋州两千人和隰州近千人守军,这股五千人的周军,势必能从汉军身上,狠狠地扒下一层皮。 唯一有问题的不是他那便宜父亲会不会派人过来,而是来不来得及派人过来。 李守节一伙人之前并未着急赶路,一路上除去冀氏县下雨被困的那几日,前后花费了六七天才到达大邓镇,而派人回去请求援军,再赶回晋州,这一来一往,怎么也需要花费八九天的时间。 甚至有可能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毕竟要翻越太岳山,山路难行,而昭义军的兵马不可能为了一个有可能抢不到的功劳,就白白地损耗军马。 如此一来,现下最紧张的就是时间问题。 有利的一方面是,李谦溥也和杨廷璋约定了守城六日到八日,以此来消耗汉军士气。 存在变数的一方面是,李隐可能需要得到探事察子的探报,才会纠集人马南下,围攻守臣病重的隰州,但此时很可能汉军已经得到了隰州方面的情报,大军已经南下。 昭义军出动有利有弊,但是值得李守节拼一把。 本来李守节以为他一个文科生,对这个时代技术层面上的改造会很有限。 但是此番西行,也让他注意到了这个时代的诸多不便。 远的不说,这山路南行,偏偏军情往来联系还只能靠人马奔走。 他记得这使用鸽子这项技能,应该早就存在了。但是不知道什么缘由,这时候似乎并没有继续扩大使用。 还有保护马掌的马蹄铁,这时候居然也没有扩大使用,这两项明明早就出现过的技术,此时却不知道为何没有投入使用。 像这样的小问题,李守节还发现了不少,但是后世的他只对历史杰出人物感兴趣,哪里会去研究这些小事物。 即使他有后世的见识积累,当下把这些技术研究成功,到投入使用,也需要花费不小人力物力,去慢慢研究出来。 而这就更需要他拥有一定的地位,否则去哪里招募这些人才,又有什么能力去得到昭义军内部,甚至是东京的支持。 于是就绕了回来,他需要扩大他的地位,期求扩大话语权,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保全李家上下的安稳。 那他就必须去立功,必须得到更多权力,得到更多的砝码。 此番,北汉南下攻打晋隰二州,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昭义军前来援助,也能提高河东攻守同盟的合理性,还能提前和晋州、隰州建立良好的关系,一举三得。 “侯霸荣,你和梁小乙拿着我的书信,即刻返回昭义军,向我父亲求兵,一千精锐即可。” 李守节两手叉腰,脸上神采飞扬:“无论是北汉打哪里,我昭义军一定要来帮帮场子。” 第十八章 隰州之战(一) 四月二十九日,晋州兵马都监李谦溥赍着任命状,率领百余人马取道慈州北上,朝着隰州进发。 同一天,侯霸荣和昭义军亲军都士卒梁小乙一人双马,从晋州出发,取道乌岭道,直奔昭义军求援。 晋州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则把隰州的军情,一一记录在册,令人传往东京。 杨廷璋的军情文书里提到了李谦溥和李守节,并且以他和李谦溥的名义,向郭荣举荐李守节,简略提到了李守节的平汉方略和隰州军略。 在文书里,杨廷璋对李守节不吝赞美,认为他是年青一代将家子弟中的翘楚,希望郭荣能够量才任用。 郭荣即位后,有感于地方能吏甚少,常常下诏令朝臣文官举荐地方州府幕职官,不避姻族近亲。 他通过采取举主连坐的方法,提高举荐的公平和可靠性。 也就说,身为一方节度使的杨廷璋,没有顾忌自己的武臣序列,通过上书成为了李守节的举主。 尽管李守节有了供奉官的阶衔,也有了衙内指挥使的军职,但其实他仍然是一个官场“白身”。 杨廷璋不论是作为河东前线的节度使,还是郭荣的舅舅,他的举荐分量自然不会轻,也因此他对李守节的看重也是实打实的。 四月的最后一天午后,微风拂过河谷,两拨探子先后回到抵达汾州汉军大营。 此时的李隐已经得知,隰州刺史孙议病重不能理事后,他擂鼓聚将,正式下令南下隰州。 李隐朝左右笑着说道:“此乃天助我也,此时不取隰州,更待何时。既然如此,今日即迅速行军,南下隰州。” 他又朝着赵训说道:“赵训,你立即回晋阳,向官家禀报,今日我李隐南下隰州,让官家静候捷报。” 面对李隐的安排,刚刚返回大营的赵训没有推辞,正好他也准备把之前从李守节哪里得到的金银,送回晋阳。 李隐已经在次驻扎数日,越来越临近他的约定之日,他早就急不可耐了,当天即率军南下,没有做任何逗留。 远处山道上赵训正驻足远观,看着山下这帮袍泽沿着山谷西行,又看了看手里刚刚挖出来的财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不住了,列位兄弟,今日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重逢的时候。” 大周显德四年四月,北汉天会元年四月。 以晋州和隰州为中心的河东两重镇,后周和北汉的人马往来不绝,短暂的和平被打破。 在李守节这个意外的蝴蝶搅动下,本来只是一州之地的战事,蔓延至后周整个河东南线三镇,数万人牵扯其中,历史的车轮发生了严重的偏转。 李守节这几天没事干就往节度使府跑,和杨廷璋讨论推演、完善他的平汉方略。 “杨伯父,也就是说晋阳之战的关键在于西山的得失,最起码石岭关要握在手里。要是代州能够夺下,那就再好不过,彻底将契丹人关在雁门以北。” “不错,若是依照贤侄的计划,如此所需兵马无算,耗费必定颇多。这也是我之前犹豫不定的地方,但是若是不急于一时,却是值得一试。” 杨廷璋看着这个小儿辈锐意进取,仿佛他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替他姐夫郭威出谋划策。 若不是李守节,杨廷璋都没有发现如今的他竟然如此安于稳进。 要知道他也才四十多岁,正是大有作为之年,安敢言老。 而且自家儿孙都没有李守节出色,他也大概能体会到朱温当年的感觉,“生子当如李亚子”,“至如吾儿,豚犬耳”。 就当是在为子侄辈儿们谋一份家业吧,看来,自家子侄未来也少不了李守节的照拂。 他抚须笑道:“幽云十六州,若是光复,则大周再得形胜,辽国要想南下,势必要难上许多,中国之事辽人断无可能再有插手之地。” ...... 侯霸荣和梁小乙不顾马力,一路上风餐露宿,在损失掉两匹马后,二人直达乌岭关。 在冀氏县,侯霸荣以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的名义,擅自征调了四匹驿马,补充了损失的马匹。 梁小乙虽然心里不太赞同侯霸荣的做法,却也没有制止他。 因为他知道这样他二人才能尽快到达潞州,否则后半段山路,就算侯霸荣走及奔马,能够一人独自跑到潞州,他也没法子仅靠一封书信就能说服李筠。 而且李守节的字迹,离之前的那位衙内可差得远呢。 不过多少也还看得过去,这也多亏了当年学校为了迎合上面领导,开展一阵子的兴趣拓展班。 还有之前闹得动静不小的特长加分,李守节也因此练过几年的毛笔字,闻过那臭臭的墨汁,写得一手看得过去的正楷字。 这也是李守节为什么让梁小乙随同的原因,有了梁小乙,以及李守节提供的亲笔签名,再加上建雄军节度使的求援信,即使李守节没有亲自回去一趟,也足够取信李筠了。 一千人马对于大镇昭义军来说,洒洒水而已。 唐末的昭义军可是地跨河东河北六州,带甲之兵有十万之多。晚唐平定昭义刘稹之乱,唐廷出动八镇节镇使,耗费颇多,方才镇压下去。 虽然五代时期,地方藩镇逐渐被削弱,但是如今的昭义军在李筠不断纠集亡命的条件下,李守节估计昭义军至少有近万人马。 若是爆兵的话,没准还能扩充到三五万,但是这样的话,粮食就容易出现问题。 河东之地,财赋一在晋阳附近的太原盆地,一在晋州附近的汾河盆地。 如果有昭义的兵,再加上晋州的粮,这样才能像一个正常的人,两手都强,有一战之力。 五月初,晋州兵马都监李谦溥事先进入隰州,在不动神色的掌控隰州军政后,然后借着夜色把随同的晋州军放进城内。 他以隰州刺史的名义,借着隰州年久失修的名义,下令修缮城防,聚集兵马操练,并且放出大量斥候北探,疏散沿线的百姓,实行坚壁清野之策。 李谦溥不知道城内还有没有北汉探子,他想的是能瞒一刻算一刻,要让北汉军队本以为是个软柿子,却一手打在铁板上,慢慢消耗其士气。 李谦溥打算等探明北汉军队的踪迹后,就彻底封死城门,同时派人前往晋州通知杨廷璋,等候援军到达,前后夹击之。 第十九章 隰州之战(二) 隰州虽然地处要冲,但是实际地位却是远远比不上潞州,更别说晋州。 仅从潞州设置了昭义军节度使,晋州设置了建雄军节度使,两州的州格是节度州,而隰州的州格仅仅是刺史就可以看出来。 因此,幕职官两从事中,隰州仅仅设有军事推官一员,负责协助隰州刺史处理隰州军民事。 权隰州军事李谦溥抓大放小,一到隰州就接见了隰州推官和州军所有的指挥使,秘密部署防备事宜。 在晋州节度使杨廷璋的亲卫都的帮助下,李谦溥迅速掌握来隰州上下。 原先他计划出兵伏击阻滞李隐的兵马,但是隰州军心暂时不稳,综合考量,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好好加固城防,准备守城器械。 五月初三,隰州城,隰州刺史府。 隰州孙议病重近十日,最后几日更是完全不省人事,此时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般,孙议清醒了过来,早就有人通知住在厢房里的李谦溥 李谦溥得知后,带着隰州推官前去探望隰州刺史孙议,此时的孙议接近油尽灯枯,谁也想不到两年前还能骑马上阵厮杀的精壮汉子,此刻面容枯槁,不能言语。 孙议看着李谦溥,像是回光返照似的,伸起着手,似乎有话要说。 李谦溥见状一把握住孙议的手,坐在孙议的床头,他看着孙议张嘴艰难地吐字,不忍心再让孙议开口:“孙刺史,你病重一事,晋州杨节度使已然知晓,故其派我暂时权代隰州军事,你尽管放心,好好养病即可。” 李谦溥并没有把北汉军队南下的消息告诉孙议,对于这个病重的老战友,他不忍心再让他牵挂这些俗物。 孙议回想他这个一生,进入后周后,他被官家信任,进封隰州刺史驻守隰州。结果最后也止步于隰州刺史一职,如今更是恐怕撑不过去,连吐露遗言都成问题。 人生至此,如何能甘心,就在孙议尚且在思索托付家人,向郭荣给儿子讨一个荫封的时候,这个关中汉子,生命彻底耗尽,不得瞑目。 “孙刺史?孙刺史?” 李谦溥感觉到孙议手上的力气散去,接连喊了两声,都得不到孙议的回应,手指贴近孙议的鼻翼,毫无气息。 他站起身来,朝着隰州推官说道:“孙刺史已然病殁。” 随着李谦溥的话,房间内其他几位服侍孙议的仆从,不由得一脸哀荣,低沉地哭声渐起。 李谦溥和隰州推官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此时尚不是哀伤的时候。 “刘推官,孙刺史的后事,只能从简,尽快安葬。北汉军队随时可能到达,尽快恢复州事,即刻召回所有休沐的官吏,人人各司其职。” “是。” “你既然与孙刺史共事一场,就由你主持治丧,孙刺史安葬后,我在露面,不迟。” 孙议虽然在地方治理上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但好歹共事一场,隰州推官刘良自然愿意送这个老上司一场,他拱手领命,直接出府而去,通知隰州上下的僚属。 三日后,刺史孙议下葬,灵位存寄在佛寺里。在隰州刺史孙议离世后,隰州尚不知情的六曹官吏齐聚治所衙署。 一群人乱嗡嗡地讨论隰州事务,也不是没有有心的官吏观察到进入五月后,隰州驻军兵马调动异常,冷眼观察隰州推官刘良。 这时一身甲胄的李谦溥带着十余名甲兵走进大堂,引起了在场的六曹主事的骚动。 隰州官署没有几个人认识李谦溥,当下就有人应声而出,指着李谦溥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自带兵进取衙署?” 李谦溥也不回话,绕过此人直接坐到正中的交椅上,朝着刘良说道:“刘推官,告诉他们,我是何人?” 刘良领命起身朝着厅内诸人说道:“这是监晋州兵马事的李都监,日前奉建雄军节度使命,权代隰州刺史一职。” “相关文书,我已然验查过,没有问题。” 隰州司录参军拱手施礼问道:“李刺史为何这几日不露面,反而是暗中调动军队。” “调动军队?” “对呀,为什么要偷偷调动军队?” “......” 司录参军关于李谦溥调动军队的一番话,也让堂内彻底炸开了锅。 李谦溥抬手示意按下堂内诸人的议论,他厉声道:“前些时候,晋州派往伪汉的探事察子获悉伪汉主刘钧,派李隐将兵南下,意图攻打隰州。” “故,杨节度使令我火速赶来隰州,协助孙刺史防备伪汉。不曾想孙刺史就此病殁,为了防止城中尚有伪汉谍子,我方才一直暗中调兵,修缮守备。” 与北汉官场推诿严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得知伪汉军队南下后,隰州六曹主事和录事参军纷纷接受李谦溥的上任。 这也是郭荣治国四年,因为迁延州中事务,前后杀罢地方主官数十人的效果。 另一方面,李隐所部五千余人的汉军从汾州出发,向西行一百五十多里取道石州,再从河谷间道南下奔袭二百多里攻打隰州。 前后约四百里的行程,由于山路难行,虽然此前已经让石州方面准备粮草,李隐还是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调配粮草。 北汉国用日匮,使得官吏俸禄一削再削,北汉官场贪污渎职之风盛行。 李隐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但是为了后续粮道的稳妥,他还是忍着恶心接受了当下状况。 他花费一天多的时间,拜访石州上下的官吏,好说歹说才把行军十日所需的粮草凑齐,这种官场弊病让他本来南攻隰州的雄心壮志,被磋磨掉了不小。 石州隰州良田稀少,就粮于敌的计策,相对而言很难施行,除非李隐能够一战而下,打下隰州,得到隰州的府库,否则他还是需要石州的官吏给他供粮。 得到粮草后,李隐方才接着朝南行军,此刻离他率军开拔西行,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 李隐身心俱疲的离开石州,朝南行军,此番石州的一番磋磨,也让他对于攻下隰州,产生了动摇。 第二十章 隰州之战(三) 五月初四,侯霸荣和梁小乙终于抵达潞州城,此刻二人满面风尘,衣服上都划破好几处漏洞,眼里更是布满了血丝。 一路上风餐露宿,把两人折腾得不轻,之后没有修整,梁小乙直接带侯霸荣前往节度使府。 面对梁小乙的回话,李筠看罢李守节的书信后,开口问道:“这么说,大哥儿他想让我出兵援助隰州?” “不错,节帅,衙内令我二人火速回来求求援,请节帅尽快出兵,否则就赶不上隰州战事。” 李筠摩挲着下巴,他又朝着面容粗狂,进府后一言不发的侯霸荣问道:“你又是何人?” 侯霸荣先是一愣,然后笨拙地朝李筠行了一礼:“禀节帅,某先前是个盗马贼,蒙衙内不嫌弃,不问出身,特许某为国效力。” “哈哈哈,拳脚功夫如何?” 李筠想不到自家长子现在都开始收罗手下了,心里大为满足。 “禀节帅,只要刘都头不出手,衙内身边的兄弟,只用拳脚,我能打两个。” 随后侯霸荣又指着梁小乙说道:“还有梁小哥。” 梁小乙朝着李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其实只论拳脚功夫,侯霸荣打不过还有好几个,但是梁小乙没必要硬落侯霸荣的面子。 “嗯,你二人先下去休息片刻,我且唤来仲卿稍作商计。” 侯霸荣还待言语,被梁小乙一把拉住往外走去。 “梁小哥,为何不让我说完?” “说什么说,节帅已经答应了。你和我先下去吃点东西,晚些时候再过来。” “是吗。”侯霸荣挠了挠头,接着说道:“你这一说,我就饿了,我得多吃两碗。” 闾丘仲卿和儋珪前后脚步入昭义军议事大厅,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李筠为何单独召见他二人。 “节帅,不知道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李筠站起身来在厅内踱了两步,看着两个心腹说道:“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仲卿,这次有劳你走一趟晋州,还有儋珪,你也点千余昭义军士卒随同仲卿前往晋州。” 闾丘仲卿和儋珪同时发问道:“节帅?” 李筠回道:“莫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伪汉国主准备趁着官家和朝中大臣都盯着淮南,意图派人攻打隰州。隰州一地兵寡,也不知道伪汉出动多少人马,只凭隰州一地不能单独应对,我那长子,特地写信派人前来向我求兵。” 说罢李筠返身拿起桌面的书信,递给了一旁的闾丘仲卿查看。 闾丘仲卿一边浏览书信,一边朝着儋珪解释道:“如此说来,衙内这是在晋州立了大功,抓获了伪汉的探事察子,获悉伪汉欲南下的军情,又想着成全功,所以特地向节帅求兵援助,这是想把李隐全军拿下。” “不错,正好此番官家下诏,让他从魏王那里返回后,直接前往东京成婚,此番仲卿同去,到时候隰州事了,就可以直接南下取道水路,前往河北。” “官家想让他在东京完婚,看来这小子是进了咱们官家的眼里了。” “仲卿过去了吗,也替我看着这个小子,别让他再给我惹是生非。踏踏实实地去魏王府求亲,说好了就去半个月,这都走了多久了。这小子没人看管,能上天入地了。” 李筠的话表面上虽然是对李守节的贬低,但实则处处都是李守节的认可。 这么多年,李筠难得这么看重他这个怯懦的长子。也难怪他如此,自从李守节病好后,行事风格大改,让李筠不得不重视他。 闾丘仲卿自然是能听出来李筠话里的意思,他笑着说道:“一切都还是节帅老谋深算。” 李筠显然是明白闾丘仲卿话里的意思,但他也不点明之前纵容周光逊朝东京进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次我欠此人一个人情,之后昭义军上下不得再怠慢周都监。” 其实周光逊未必知道李筠能探知他奏疏的内容,但他还是发了出去,其如此做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和李筠缓和关系,同时也给李守节开了一条大道,直通东京。 闾丘仲卿点了点头,朝着儋珪看了一眼,回话道:“即是如此,晋州之行,某就走上这一趟。不过今日,且容我交代一下庶务,明日就和儋将军前往晋州。” “好,此番就有劳仲卿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奔走一番了。” 闾丘仲卿心里想着:“节度使嘴上虽然不明言,但恐怕此时心里对衙内是寄予厚望了。” 李筠和闾丘仲卿两人说得很抽象,你来我往,倒是把儋珪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他显然也抓住了重点,带兵去晋州,带兵打仗嘛,这他在行。 五月初十,在外等候了一天的晋州亲军都指挥使周鹏,在隰州北现北汉军队。 趴在灌木后的周鹏把嘴里的草茎轻轻吐了出来,用手擦去,又朝着身后的一名手下说道:“入娘贼,这恐怕有不下三千人。快回去禀报李刺史,就说已发现伪汉军队踪迹。” “那指挥使呢?” “我得把贼人的数目探查清楚,你们先回去,留俩人陪我殿后。” “是。” 能够入选斥候队和亲军都的士卒除了武力出众,其眼力也是极好的,清点估测敌人的数量自是不在话下。 周鹏依靠石头和灌木的遮蔽,慢慢移动,一边清点着下方行进的北汉军队的数量,他越数越心惊,据他草草估计,此次北汉南下军队数目在四千-六千之间。 这时候他也没有时间去慢慢求证真假,再拖延下去,他就有可能会被北汉军队阻断在隰州城外。 他得尽快赶回隰州,通报李谦溥,然后再派人前往晋州通知节度使杨廷璋。 之后周鹏小心翼翼地从山坡后爬了下去,他绕到河谷间道,汇合了在此地看守马匹的两名手下,三人头儿也不回地,扬鞭策马朝隰州城一路狂奔。 随着李隐的北汉大军进入隰州不到百里范围,标志着隰州战事正式开始。 整理下地理交通 如题,今日整理下地理交通,无更新。 第二十一章 隰州之战(四) 自从南下进入后周境内,北汉军队仿佛像是进入了鬼域一般,连日行军百里,沿途竟然连一个活人都没有遇到。 北汉将卒从上到下,人人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主将李隐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他不断地朝着左右两侧的山岭望去。 只见群山巍峨险峻,草木摇曳,看不真切,顿时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后脊梁骨升起。 他立刻勒马止步,派出亲兵游骑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监军刘继冲不明就里,带着几名心腹手下,从后军追了上来,他在马上冲着李隐质问道:“李节帅,为何方才行了不到二十里,就下令修整。如此这般行军,我等何时才能到隰州城下?” 作为一军主帅,被人如此轻慢对待,要是换上一般人,李隐早就把他拉下马来,痛打一顿,但是刘继冲真正贵的地方是“刘”姓,李隐也只能摁下了心里的不快。 李隐朝刘继冲一拱手大声说道:“刘都监,我大军进入河谷后,离隰州城也越来越近,但是却不曾看到一位周人治下乡民。” “如此咄咄怪事,只能说明隰州州官已经知道我军南下的军情,我唯恐前面会中了周军的埋伏。故在此修整调整大军阵列,以免被周人伏击。” 李隐看刘继冲面有惧色,不住地看向两侧山岭,又赶紧补充道:“刘监军勿忧,也许是我大军军威甚重,此地百姓奔走相告,跑入山中罢了。” 刘继冲摸着自己的肚子,连连点头,似乎是听了进去:“既然李节帅心有谋划,我也就不再多嘴了。我在后军为李节帅掠阵,若是有周人埋伏,定不会让其断了我等退路。” 说罢,刘继冲又急匆匆地转调转马头,策马朝后军跑去。 李隐心里其实是很看不起这个办正经事的时候根本看不着人,只知道吃喝玩女人的刘氏子弟。 但是偏偏此人还就是位高权重的监军,李隐这次也得受他节制。 刘家自从被郭威打出来疑心病后,在兵权上是丝毫不敢懈怠,在北汉内部更是处处体现着制衡,而且大将在外带兵,随军监军本来就是标配。 只不过北汉的监军一直以来都以不知兵的文官、宗室为主,要是遇到个好相与的,不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偏偏刘继冲此人就喜欢扯后腿。 之前在石州督促军粮供应,本来正应该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此人硬是和石州的官吏凑到一起,胡吃海喝,寻不见人。 气得李隐没少骂他,偏偏此人还喜欢搞派头,时不时地出来折腾两下,显示他的监军地位。 看着刘继冲一行人匆匆远去后,李隐手下的指挥使一个个的朝着刘继冲远去的方向谩骂,咒骂声此起彼伏。 “直娘贼。” “入娘贼。” “......” “好了。这人只要不乱我大事,就由他去吧。” “......” 李隐等人猜测周军可能提前侦察到他率兵南下的军情,这并不意外,毕竟是他在石州那一处地方呆了两天的时间。 或是后周隐匿在石州一带的探子提前通知了隰州刺史府,又或许是隰州游骑探查到汉军的行踪,都有可能。 因此,隰州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被疏散到山里或城内,隰州主官想用坚壁清野的方式逼退他们。 若是前者的话,李隐此番南下不但可能难以建功,反而有被周军围歼的可能。 即使是后者,这隰州城此刻也必然有了防备。 所以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一次他南下都失去了突袭隰州城的效果,接下来必定是一场硬仗。 但是即使知道前路艰难,李隐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不可能连隰州城都没看见,就仓皇北撤,如此劳师远征,最后大军无功而返,这样返回晋阳的话,国主定不会轻饶过他。 对于李隐来说,现下安稳军心前进才是最重要。 李隐接连下了两道军令,先派出五百余人的骑兵先行探路,吩咐后续兵马分成前后三队,依次而行。 因此,如此谨慎行军,明明只有七八十多里的谷地,李隐硬是走到天黑方才走到隰州城三十多里外扎营,倒是让李谦溥这帮隰州属官一番好等。 隰州府衙,李谦溥正和隰州文武僚属商议军情。 “哈哈,此番伪汉军队行军迁延到如此地步,我等还有什么可发何愁的?哈哈哈。破此贼易如反掌。” “对。” “不错。” 连日来因为北汉大军南下的消息,一直心忧不已的隰州文武僚属,到此刻大都应和着李谦溥的笑谈,满堂官吏言笑晏晏,空气里弥漫着欢快的气息。 第二天天色微亮,汉军营地已经开始集结,埋锅做饭。 汉军一路慢行,直到日中前后方才赶到隰州城外里。 主将李隐看着只有不到三丈高的隰州城,越发心里没底。 隰州东西两面夹山,对于攻守双方,只有那一面的城墙需要派兵把守或者进攻,各有利弊。 这番南下注定不能轻易地获得军资,没奈何,也只能打一场攻坚战了。 辰时前,李隐率北汉大军兵临隰州城下。 此时隰州城上疏疏落落地站着十几名周兵,看起来似乎守备力量不足。 李隐手下亲校越阵而出,阵前喊话:“城上守将何人?我家将军亲率七千精兵扣城,此时若是开城投降,仍不失自家性命,否则一旦城破,鸡犬不留?” 隰州城头并无人回应,片刻后,一个单衣持扇的风流中年人,引二军吏随从登上城头。 他轻摇蒲扇,让身旁士兵喊话道:“某乃新任隰州刺史李谦溥,李将军日前南下,早已被我隰州游骑侦察到,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若李将军就此撤去,某且就放你一程。否则,某在此观李将军如何攻破我隰州城。” 李隐只知道李谦溥是晋州兵马都监,却是不知道他何时履新,赴任隰州。他也不清楚如今隰州的守备如何,自是不能只凭两条腿,就跃上城头。 李隐对于南下隰州的欣喜之感历经从石州到隰州一路的波折消耗,至此消耗殆尽。 他下令大军再后撤十里,于此处伐木修建攻城云梯、冲车。明明是一场突袭,最后竟然成了攻城战,蚁附攀城,此次伤亡岂能小了去? 第二十二章 隰州之战(五) 随后的十多天里,北汉军队开始制造攻城的云梯和冲车,双方彼此相安无事,静静对峙了旬日有余。 五月十二日,晋州建雄军城外军营。 李守节正和一帮手下忙着吃喝,因为不好意思老是去杨府蹭吃蹭喝,李守节直接一步到位,带着众人住到了军营里。 他美其名曰“体验军旅,与士卒同甘共苦”,实则就是蹭吃蹭喝。 因为李守节的身份,杨廷璋自然不会太过小气。他们这一伙人时不时的还能开点小灶。 为了回去的时候,众人能够潇洒几分,这先苦他咽下了。 在五月十二日前后,晋州就收到了隰州李谦溥的军报。 杨廷璋估摸着这几日北汉军队已经接城作战。 没想到三日后,李谦溥又发来军报,报告北汉军队围而不攻,忙于制造攻城器械,让杨廷璋延后出兵。 同时,杨廷璋也有意等潞州的援军到达,他将之前聚集的千余精锐,就此驻扎在晋州城外军营,以待随时出发。 十二日午后,杨廷璋召见李守节议事。 “贤侄,我与德明约定六日为期,算上路上行程,我最多只能在晋州再呆上两日。” “若是昭义军还未到来,到时候就请贤侄在此地等候,我先率晋州军西去,以免误了大事。” 对于杨廷璋的话,李守节也只能表示认可,毕竟兵马行军这一事,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路上遇到其他事情,耽搁了军期。 对于隰州来说,军情似火,杨廷璋能够等到现在已经够意思了。 李守节也只能心里默默祈祷昭义军尽快抵达,毕竟侯霸荣和梁小乙已经离开了快半个月了,怎么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莫要让我失望啊,小梁哥,老侯。” 五月十三日,晋州大邓镇外,人马攒动,旌旗遮空,一千五百多人的昭义军马步军正在此地修整。 主将儋珪和从事闾丘仲卿正就地吃着热食,一口热食入腹,尽去这几日的疲累。 虽然从昭义军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日,但是大概是进入了雨季,他们这波人也在冀氏县被困了两日多。 随后是大军上下日夜兼程,这才紧赶慢赶在十三日酉时前后到达大邓镇。 所有人都被这连日急行军给折磨得累死累活,这几日吃得都是干粮,炒米,行到此处方才吃上了一口热食。 这队精选出来的昭义军自然是潞州的精锐,但是精锐在于能够打硬仗,能够急行军,而不在于急行军后,还仍旧神采奕奕。 至少这个时候的军队,还做不到日后那般信仰无敌。 “儋将军,未了免让衙内苦等,不若我等今日连夜行军,到晋州再休息,如何?” 儋珪也觉得没必要非等上这一日,早日到了晋州,也能让晋州苦等他们的衙内心放下去。 “也行,就依闾丘从事所言。” 儋珪看着这个跟一群军汉一样急行军数日,没喊苦喊累的潞州文士,一脸的敬佩。 听到儋珪同意后,一旁的侯霸荣和梁小乙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感叹总算是到了。 一路上,尽管他俩一直想尽快到晋州,但是天公不作美,而这一文一武的昭义军大将和监军更是位高权重,他俩人也不敢一直催促,免得引起二人的不满,坏了大事。 直到此时二人方才那股劲儿方才松了下去。 此时的侯霸荣下脸颊处的毛发又长了出来,脸上的风霜之色是丝毫藏不住。 入夜后,乡野间的火把如同一条火带,直指晋州城。 早有巡城军士向杨廷璋汇报,夜起的杨廷璋和李守节匆匆赶来,准备接应昭义军。 “贤侄你猜昭义军此番来了多少人马?”杨廷璋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把带问道。 “怎么也有一千人吧。”其实李守节根本猜不来,对他来说,只能以好多来概括。 “哈哈哈,我估计你父亲,此番派的人不下于一千人,只能多不会少,虽然不到两千,但是也不少了。” “嗯?”听到军队数目远远超出他的估计后,李守节难掩喜色。 “若是如此,此番北汉的五千人马,是别再想返回汾州。” “哈哈哈,不错。贤侄与我去看看,你父亲派的是何人前来?” “走,伯父请。” 李守节跟着杨廷璋骑马前行,待到昭义军大军抵达城下后,二人直赴中军。 趁着火把和天上的月光,李守节赫然看到一个“李”字大旗翩翩而来,他赶紧翻身下马,单人朝军阵走去。 他朝着梁小乙和侯霸荣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大军帅旗:“闾丘从事,儋将军,这节度使牙旗为何在此?” “哈哈,”闾丘仲卿翻身下马,抚须笑道:“正是为衙内壮行尔。” 他贴近李守节耳畔说道:“衙内稍后,别多说话,只待我先开口。” 李守节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引导二人面见建雄军节度使。 “昭义军儋珪(闾丘仲卿)见过杨节帅。” “免礼,二人可让我们李贤侄久等了。” 闾丘仲卿拱手笑道:“天公不作美,倒使得我等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还请节帅和衙内,原谅则个。” 杨廷璋摆手道:“无妨,无妨。刚刚好,想必大军行军数日,吃食势必难以周到,我已经给命城内杀羊宰猪,稍后就可款待诸位兄弟。” 儋珪和闾丘仲卿一同向杨廷璋表示谢意,随后儋珪便去安顿兵马,只留下闾丘仲卿和杨廷璋等人讲解行军事宜。 “敢叫杨节帅知晓,此番西行,我家节帅有意使衙内锻炼一番,独自领兵,请杨节帅见谅。” 杨廷璋听到闾丘仲卿的话后,心里并未有不适之意,只是他开口问道:“难道李贤侄另有去向,不打算与我同行?” “我家节帅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衙内能有一个独自统兵权而已,还望杨节帅成全。” 杨廷璋看着李守节大气地说道:“无妨,得臣亦是老夫的子侄,焉有不为子侄计的长辈。这一千五百多的昭义军精锐就交给贤侄率领。” “多谢杨节帅(伯父)成全。” 第二十三章 隰州之战(终) 当夜昭义军这一千五百多的人马,就在晋州城外扎营休息。 这群昭义军就是李筠送给他儿子的进身之阶,他们只听李守节的军令,同时为了给李守节撑腰,李筠把他的帅旗也送到了晋州来。 李守节第二天一大早就前去拜访闾丘仲卿,他实在是好奇为何他父亲会把他的左膀右臂派来,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以往昭义军中文有闾丘仲卿,武有儋珪,二人历来都是呆在主帅李筠身侧,为其奔走。 就算是担心李守节没有威信,儋珪只是表面上老实,离开了李筠就会阳奉阴违,不听李守节的安排。 那么李筠随便派一个文吏前来即可,何况就李守节观察,儋珪就是个纯粹的武将,他李守节不了解儋珪也就罢了,李筠作为儋珪的恩主,怎么可能对儋珪的品性不了解。 因此,闾丘从事此番前来没准还有机宜相授,比如为什么非要给他统兵权的问题,虽然杨廷璋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未必不会犯嘀咕。 如此行事,对李守节来说,若是只为了统兵权就有点得不偿失,毕竟和杨廷璋的关系好坏才是他最重视的。 一进帐,李守节就抛出来了他的疑问。 “闾丘从事,为何父亲派你和儋将军一同前来,是担心我抢不到功劳吗?”李守节揶揄道。 闾丘仲卿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非也,哈哈哈。衙内应当是忘了什么重要事?某非只是为了隰州事而来,衙内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门亲事?” “啊?呵呵?”李守节假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陌生人讨论自个的婚事,多少有些隐私被窥见的羞耻感。 好在闾丘仲卿并没有深究此事,而是转移话题道:“衙内可知周监军是谁的人?” “监军?莫非是东京天子?” “不错,”闾丘仲卿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感,“并不是只有昭义军内部关心衙内的婚事,东京前些日子也下了诏书,令衙内从河北返回的时候,前去东京成婚。” 依据闾丘仲卿的提示,李守节分析道:“也就是说,周监军偷偷向朝廷告了密,但昭义军上下被父亲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周监军能够顺利发出奏疏,想必其中家父也是乐见其成的吧。” “不错,因此,此番隰州之行,衙内应当再加一把火,让东京官家彻底记住衙内。” “原来如此......” 五月十五日,在汇合昭义军一千五百人,晋州建雄军一千多人,两军合计两千六百人,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集结大军开始向隰州进发。 晋潞联军昼出夜伏,从山谷间道绕道隰州,于五月二十三日傍晚前后到达汉军大营后方。大军驻扎在山谷里面养精蓄锐,等待黑夜到来。 而隰州城下,汉军仍旧一边制造攻城云梯等器械,一边试探性攻城,尚未察觉危险的到来。 隰州北五十里,山谷中。 李守节、闾丘仲卿、昭义骁将儋珪到中军营帐寻杨廷璋议事。 “伯父,此番要是合围顺利达成,搞不好晋阳这五千多人都得留在隰州。” 虽然连日行军,但此时的杨廷璋却仍旧状态极佳,丝毫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 “哈哈,贤侄说得不错,此番少不了你一个头功。先有勘破伪汉探子,后有率领昭义军参战,过不了多久,那帮老兄弟就都知道他李昭义养了一个好儿子。” 李守节听着杨廷璋的赞许,准备说的话停在嘴里,直到一侧的闾丘仲卿再三向他示意,他方才开口说道:“伯父,依小侄我看,这河谷夹杂近万人,打过来打过去,也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 “小侄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望伯父给参议参议。” 杨廷璋双目瞪圆,目光灼灼,心里想着可算是来了,毕竟昭义军李筠的狡诈也是声名在外的。 此番出兵这么大方,他不可能别无所求。 “贤侄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 隰州城下,汉军大营。 汉军主帅李隐站在营帐外,抬头望月,心里愈发拿捏不定。 此时出兵南下袭扰,如果说隰州方面早有准备,在内修缮城防,在外坚壁清野也就算了,毕竟他也没想着在乡里能抢多少东西。 但是如今五千人马围困攻打十余日,隰州依然稳固无虞,就着实让他有些气恼。 国主令他出兵隰州,如今师老无功,损兵折将,回去后必定会受到责罚。 如今大汉国蔽民乏,他李隐一旦降下去,就再难也浮上来,富贵前途自是不能再有寸进。 “罢了,最近几日我心里愈发不踏实。明日再攻打一日,如若无功,就下令撤兵回晋阳。回去后,再看看能不能寻寻门路,外放到晋阳北面的州郡,赋闲也无所谓了。” 此番南下,李隐一路上的见识,对北汉官吏尸位素餐的渎职行为有了新的认识, 丑时时分,汉军大营北面一股千余人马的周军,人衔枚马裹蹄,慢慢摸近汉军大营,外围的汉军斥候早被偷偷抹去了。 周军旁若无人似的冲进汉军大营,点起火把,四处点火砍杀。 遭袭的汉军措不及防,机灵一点的汉军士卒四处奔跑,直接头也不回地朝北跑。 跑不掉的汉军则各自为战,整个北汉大营建制崩坏。 听闻城外的动静,李谦溥也亲率城内三百余名精锐守军趁势杀出。 汉军遭到两面夹击,原本刚刚集结起来的士卒再次四散溃逃。 刚刚入睡没多久的李隐看着四处的火光,就差点没哭出来,他拍着大腿大喊道:“祸事了,祸事了。” 还能集结起来的亲军赶紧替他寻来坐骑,一行几十人往北冲杀,也顾不得收整军队。 半个时辰后,隰州城下的战争接近尾声,李谦溥和杨廷璋并马而行,巡视战场。 李谦溥看着四处挤在一堆的汉军降卒,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跑掉了汉军主将李隐。” “哈哈哈,德明此言谬矣。想必不出一个时辰,汉军主将就会被送来。” “嗯?”李谦溥扫视杨廷璋左右两下,再次惊喜地说道:“莫不是李衙内?” “不错,”美髯公杨廷璋一拊长须,笑着说道:“此处往北数十里之外,仍旧有昭义军千余人马以逸待劳,就待这汉军溃卒迎头撞上。” “李贤侄对我建言‘硬把这五千人留下,我军亦会损失不小。倒不如冲杀几下,放其部分人马北归,待其自以为逃出生天之际,再入我军围困,此时的汉军士卒肯定不会有再战之心’。” 李谦溥闻言连连点头:“不过,李衙内兵少,恐怕事情并不保险,不如让我再率一支人马北上夹击。” “也好,我之前已经派出三百余骑尾追汉军,德明若去,此事定无波折。某就在这隰州城为两位准备犒赏之筵。” “好。”李谦溥拜别杨廷璋随即领了本部人马,再次北上追击汉军。 却说汉军被周军夹击,四散奔逃,李隐一路收拢,逃出近十里地后,人数已经有两千多人。 汉军不少士卒连甲具都没来得及披,有的甚至连兵器都丢掉了,一番仓皇模样,看到这样的一番败像,李隐心里愈发难安。 又急行了约十多里后,李隐下令全军稍作休整,整编军队,准备留下殿后人马。 谁知此时,平静得骇人的山谷,传出了震耳的鼓声,山谷北面冲出来一队人马,火把连绵不绝,人数恐怕还不少。 李隐看到此番景象,犹如一个泄气的皮球,他恍若失神地开口问道:“对面领兵的是何人?” 儋珪将枪头指向李隐,大喊道:“爷爷是昭义儋珪,识相的话,还不下马受降。” 李隐看着身后这帮惊恐的士卒,又看着对面火把密密麻麻,此时身后亦有追兵赶来,他一时羞恼交集,拔起随身佩剑,往脖子上一横,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 身后的几个亲兵初时来不及反应,此时赶紧上前夺下李隐的佩剑:“将军,不如降了吧。” “某愧对国主,罢了,罢了,为了儿郎们的性命,某愿意投降,希望周军领军保全我上下性命。” 随后,随着李隐的亲卫扔下佩剑,汉军大队响起了一顿霹雳啪嗒的声响。 李守节看汉军放下武器,一番任人宰割的样子,他拍马上前:“兄弟们,此番已经是大功一件,不可多做杀伤,随我将汉军送到隰州,我为诸位兄弟请赏。” “是。”没有任何损伤,凭空受降汉军数千人,本来还对李守节多少有点意见的昭义军士卒,此时也是喜笑颜开。 李谦溥和李守节迎头碰上,本来李谦溥也只是对李守节态度恭谨而已,但此时却不得不对李守节高看一眼。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守节,提着马鞭,马上朝李守节拱手道:“衙内有乃父之风,异日我大周又添一名将。” “哈哈哈,李刺史谬赞了,若非有李刺史坚守隰州城,把伪汉军硬生生地耗在隰州,杨节帅和我哪里能够绕后痛击伪汉军。” “此番功劳属于每一个参战的隰州、晋州、潞州将士,人人有功。” “衙内高见。” 第二十四章 隰州事了 李守节和李谦溥并马而行,此时权隰州军事的李谦溥,难得地显露出恣意潇洒的神情,夜色下他迷离的神情影影绰绰,似是在回忆些什么往事。 李谦溥笑着说道:“李衙内,年岁不大,但用兵却是暗合兵道,这种智勇之才倒是与我一位故人之子不相上下。” “不知道此人是谁?如今身处何地?” 李谦溥苦笑着说道:“此人在高平之战崭露头角,此番南下亦是屡建功勋,倒是比我强多了。” 李守节知道既然还能让李谦溥记挂的故人之子,自然不可能是藉藉无名之辈。而“高平”二字更是犹如“黄钟大吕”,让他警醒,他在马上坐直了些。 “不知道李刺史说得是哪家才俊?” 李谦溥看着李守节一番“如临大敌”的认真姿态,以为这是李守节年轻气盛,不甘屈居人下的傲气外显,他笑着摇了摇头:“此人姓赵......” “名唤匡胤,如今高居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果然是赵老二,大宋太祖。”李守节来到这个时代终于不可避免地开始和赵匡胤有了联系。 李谦溥看着李守节一副失神的模样,开解道:“衙内也不气馁,你还年轻,如今四境不宁,少不了用兵,你此番隰州之行,屡建奇功,我和杨节帅一定会如实禀报官家,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对于李谦溥的误会,李守节倒也没有解释,只是笑呵呵地应承过去,回去的这一路,他倒是不再有之前的沾沾自喜,开始思索之后的谋划。 一直到隰州城下,二人都没有再做交谈,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回了隰州。 此番隰州大捷,杀伤汉军一千多人,俘虏三千多人。而己方伤亡算上防守隰州城的损失,不到两百人,实打实的大捷。 说不得东京朝堂也会让隰州献俘告庙,但也没准这两年大家都习以为常,对大捷免疫了,毕竟现在的大周几乎打遍四邻无敌手。 但是无论如何,此次参与隰州之战的三州将吏,少不得一番赏赐。 俘虏伪汉军队三千多人,足以打击晋阳小朝廷内部的信心。五千多人的兵马陷在隰州,对于本来就丁口不足的北汉,无疑是雪上加霜。 是夜,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大开酒禁,犒赏三州将卒,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伪汉军卒都被褪去甲衣,分作五营,散列在后周军卒的监视范围内。 主将李隐和早被俘虏的监军刘继冲单独呆在一个营帐里,刘继冲朝着李隐轻声问道:“李将军,你说周军会如何处置我二人?” 李隐看着身侧这个废物,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但是现在已经沦为了阶下囚,出于不想和刘继冲口角,再让周人看笑话,他也只能强压着怒气,闭上了眼睛,没回刘继冲的话。 刘继冲一看李隐明摆着不想搭理他,也不再自讨没趣,瓮着手坐到了另一侧,不住地叹气。 隰州刺史府,后周此番隰州之战的有功之臣尽在席位上。 坐在主座的是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此时他尽去甲胄,着青色直裰,又恢复成了那个敦敦长者。 左侧下首是昭义军的节度推官闾丘仲卿,儋珪,李守节,刘继忠分列其后。 右侧是李谦溥为首的隰州、晋州将吏,有了此次三方合力将北汉五千多人尽数留下的基础,宴席上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一向都很少饮酒的李守节难得的拿着替换好的凉白开,大口痛饮,豪迈一场。 这件事他已经事先跟杨廷璋报备过,身子先前大病亏损,此刻尚不得饮酒,也是杨廷璋建议他多少做些样子,没有人会不识趣地跟他计较。 也是因此,李守节方才多此一举的痛饮“酒水”。 宴席结束后,杨廷璋、李谦溥、闾丘仲卿和李守节四人单独留了下来,商议之后的上书报捷一事。 “此番多亏了昭义军这一千五百人,方才能够把伪汉五千多人尽数留下,某杨温玉在此替官家多谢昭义军的援助。” 闾丘仲卿连忙起身避过,朝着杨廷璋行礼道:“杨节帅客气了,河东州郡本为一体,自当攻守一心。” “哈哈哈,好一个‘攻守一心’,既是如此,老夫也就不再客套了,此次上书东京一事,不知道闾丘从事可有何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只是先前衙内想必已经已经同两位上官讲过,”说着闾丘仲卿朝李守节瞥了一眼,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关于河东诸州合力围剿伪汉一事,不知道两位上官认为是否可行?” 李谦溥起身朝杨廷璋和对面的闾丘仲卿、李守节分别见礼,然后说道:“此事我和杨节帅已经有了定论,愿意和昭义军李节帅共同促成此事。” “好。”闾丘仲卿看着李守节对他不停地扬眉示意,笑着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如此甚好。那接下来就是向东京报捷一事,这事如实上报即可,也没什么可以议论的。一切但凭杨节帅做主。” 既然主要目的达成,闾丘仲卿也不再计较这点小事,不管如何书写此番隰州之战,李守节和昭义军的襄助是不可能磨灭掉的。 尤其是李筠的节度使牙旗都派到隰州来了,这动静威势不能小而觑之。 李守节看着三个主事人都讲完了自己的想法,他深思熟虑后,站起身来朝着杨廷璋和李谦溥拱手道:“杨伯父、李叔父,小侄我倒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杨伯父和李叔父应允。” 杨廷璋朝李谦溥看了一眼,笑着抚须道:“李贤侄,你又有什么见解?对你这个大功臣,只要能答应你的我绝不拒绝,你说。” “家父想让我直接从晋州南下,走水路前往河北。我寻思反正是要南下走一趟,绕点路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向东京上书报捷这事能不能交给小侄我去办,我听说如今的东京城修缮一新,热闹非凡,想去见识见识。” 听着李守节的稚气话,堂内三人忍俊不禁,杨廷璋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了。 第二十五章 婚事 “多谢杨伯父。”李守节朝着杨廷璋拱手行了一礼。 “好叫两位上官知晓,前番衙内在军议畅谈河东诸州共同蚕食伪汉的策略,已经由昭义军监军传达天听。此番亦是官家下诏,令衙内从河北返回后,直接前往东京完婚。” 听到闾丘仲卿的话,杨廷璋和李谦溥不由得吃了一惊,感情李守节已经进了官家的眼里。 “好,好啊。看来贤侄此番河北之行必定会抱得佳人归。可惜我和德明无福,不能参加贤侄的婚事。”杨廷璋可惜地说道。 “无妨,但是该有的贺礼可不能少了。杨伯父、李叔父,不管您二人是现在就给我,还是日后送到潞州,我都可以接受。” “你这个滑头,少不了你的贺礼的。哈哈哈,是不是德明?” 李谦溥和李守节也愈发熟络起来,以子侄礼相待李守节:“李贤侄放心,贺礼待你返回潞州,我若是得闲,亲自给你送去。我还要补喝你的喜酒。” “一言为定,不过,此番前来晋州,我家姨娘给我准备的钱帛用得差不得,您二老看我这......?” “哼,没有,竟然还想打老夫的秋风。哼,德明,我二人被这个孺子的外相欺骗了。谁知此人竟然如此无赖。” “哈哈哈。”李谦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应和杨廷璋的话,表情倒是和闾丘仲卿一般无奈。 “罢了,你此番前去东京,把那伪汉主将李隐和监军刘继冲一同带上,就当是我给你的奖励,再多了没有。” “不管如何,某在此就先提前恭喜贤侄了。” 看着李守节脸上的表情囧成一团,杨廷璋无奈地说道:“罢了,你这个小儿辈,狡诈堪比你父。” “......” 符彦卿自广顺三年(公元953年)镇守大名府,大周太祖封其为卫王,至今已有三年有余。后显德元年,符彦卿追随当今官家郭荣北上,郭荣返京后,进封符彦卿为魏王。 符家一门两后,两代天子殊荣有加,坊间评曰“近代显贵,无出其右。” 仲夏时分,河北天雄军魏王符彦卿府邸,内院大堂。 符四娘和符六娘联袂而来,对着年近六十的老父亲盈盈地施了一礼。 “父亲,您唤我姐妹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姐妹二人一个着红色褙子,内里的抹胸偏低,漏出了一线春光。 一个着墨绿色褙子,里面是对襟低领道袍,恰好对应二女的性格,一个热辣奔放,一个温婉含蓄。 不论两位女子服饰如何,端的都是倾国之色,举手垂足间,自有符家女的富贵之气。 “前些日子,你们二姐来信,说官家有意撮合我们符家和昭义军李筠长子的亲事。” 说到此处,符彦卿看了两个女儿一眼,见二人脸上并没有惊奇之色,便接着说道:“好像是隰州那里出了问题,此子暂时呆在隰州,倒是并未前来大名府。” “不过,我估摸着最迟月底,李守节就会前来大名府求亲。这里的几张书信,是我托东京的进奏官整理的其人相貌,行事。你俩看看,也提前做好准备。” “父亲,”符四娘忍不住开腔说道:“父亲,您之前应允过我和六妹,允许我俩自择夫婿,如今全然不作数。” 符彦卿看了一眼气呼呼的符四娘,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地回道:“是我食言了,对不起你们姐妹。” 话尽于此,符彦卿倒也不准备再说些什么,他在府内管事的搀扶下,慢慢朝堂外走去,走到台阶前,方才回头补上了一句:“但这也是你们身为符家女儿的命数。” 说完不待两个女儿的回应,年老的符彦卿径直离开了大堂。 符六娘拿着那几张书信,留下了两张,把其他的递给了她的四姐。 符四娘仍旧有些愠怒无处发泄,胸膛一起一伏:“父亲老了,没了早年的锐气了,当初上阵杀敌的魏王老了,哼。” 符六娘软糯地开解道:“四姐,虽然是二姐的家信,但是又何尝不是官家的意思。父亲,又如何敢违背官家的旨意。” “大姐、二姐嫁给了官家,还换不来符家女儿的自由。哼,这里到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六妹,走,我们去后苑。” 不多时,两位妙龄少女屏退了使唤的女使,二人正对坐于魏王府后苑的凉亭内。 “若是强迫我嫁于那甚么李家的大郎,我宁愿嫁于一马夫。” “四姐,哪个马夫敢娶你?”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噗呲”一声,齐齐笑出了声来。 “六妹,我们符家女儿这一辈子都逃不过一个联姻,什么门当户对,你想想二姐在家的时候,是个多么活泼的女子。如今深锁宫闱,终日不得踏出半步。就算母仪天下,又有何欢乐可言?” “咱们女儿家,为何就要相夫教子,一旦成婚,终日锁在五尺之地,不再复年少游乐,我偏不想嫁给那什么李守节。” “那四姐想嫁给何人?又或是四姐可是有了心上人?” “你这个妮子,又取笑于我。我怕的就是咱们姐妹自此以后,天南海北,难以再见。越是高门大户,就越是腌事儿臜堆积。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真想一直呆在魏王府。” “谈何容易?还不如看看李守节此人如何呢?” “哼,感情我说了这么多,都是我自作多情。你这丫头,巴不得早日嫁出去,好离我远远的,哼。”符四娘说罢,撇过头去。 她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妹妹的话,转过头去,发现符六娘,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哼,臭丫头。感情是我坏了你的终身大事,好罢,我也不拦你,你就去嫁给那个什么李守节。” 符六娘起身坐到符四娘身侧,两手抱着符四娘的身子,低声地说道:“其实我也想像姐姐那样活得自在些。” 符六娘的声音越说越低,直到彻底听不到,仿佛是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 “你说什么,六娘。” “没什么,我说,姐姐,你那里好软。” “臭丫头,讨打。”符四娘抬手欲打,但是她的手最后轻轻地落在了符六娘的后背。 这一刻,姐妹俩相抱,沐浴在晚霞下,倒是像一对璧人,使人不忍打扰。 第二十六章 东京城 五月二十四日,李守节、闾丘仲卿作别权隰州刺史李谦溥、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昭义军大将儋珪,一行近三十人南下,前往东京。 他们沿着故唐驿路,从晋州城一路南下,沿着绛州,河中府,从陕州东入伊洛。 河东确实是形胜之地,李守节一路所见,山川交杂,大河环绕,大河之险尽收眼底。 一路上李守节见识了龙门渡、风陵津这些著名事件的发生地,拜会过潼关、函谷关等雄关大城。 有闾丘仲卿这个晓畅军国地理的文士陪同,同他讲说南北朝时期、五代前期的河东之战,南下这一路的他倒是增长了不少见识。 他总算体会到了徐霞客的乐趣,向使国家稳定,家境富庶,说不得,他李守节也要做一个四处游玩的“浪荡子”。 毕竟人生短短,若是衣食富足,还有什么能比享受人生更重要的事情。 但可惜接下来的三年,才是他李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由不得他不四处奔走。 不过同时沿路国家残破的景象,也是让他有了一股收拾山河的气概。 此时沿途诸多驿路已经废弃,当此时国家国用匮乏,连疏通河渠、扩建都城这些工程都得靠分期实现,否则不但民力不足用,粮秣也难以维系。 过了河东段黄河,在黄河中游,李守节一行人就能大规模地摆脱四条腿赶路,走汴河水路直达东京城。 在李守节进军隰州和南下东京城的这段时间,返回东京的郭荣也没闲着,他大封朝臣宿将,以赏淮南之功。 同时也抽空斩了几个地方州郡主事官,罪名是不奉朝旨,怠慢天子诏令。 针对地方吏员严重缺失的情况,郭荣再次下令在朝文官举荐能才。 作为郭荣忠实的迷弟,从进入西京地界,闾丘仲卿就对郭荣不吝赞美,逮着李守节诉说天子的丰功伟绩。 诸如郭荣东征西讨的武功赫赫,就不用说了,连前两年的灭佛,闾丘仲卿都拿出来说道两句,称官家有人主气象。 说到后面,他又拿郭荣疏通河渠,力排众议,不计近期得失,如今往来交通,大得其利,是为有远见之名。 不过闾丘仲卿的话倒也没有过分夸大,如今李守节一行人就是靠着汴河河运,才能一路顺畅地前往东京城。 六月中旬,在烈阳暴晒的午后,李守节一行人到达东京城外。 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东京外城,往来不绝的行船,饶是有后世见识的李守节,也忍不不住地夸了几句。 当初扩建东京城,面对逼仄的里城,郭荣想要扩建改造,其难度丝毫不亚于后世的拆迁。 尤其是当时的外城布满了里城居民亲属的坟茔,对于这个时代的土著民来说,迁坟一事不亚于辱人父母。 但是雄才大略的郭荣将骂名尽揽己身,史书记载“近广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 对比那些让臣子背黑锅的皇帝,不知道这个世宗皇帝在帝王心胸上胜过了多少分。 最让闾丘仲卿这些文士景仰的地方,其实是后周两代君王的提倡节俭,重视民生的执政纲领。 后周太祖皇帝不起大陵,只用砖石修成小墓,尽用瓦棺纸衣,连标配的守陵宫人、镇守石人石兽也一一省去。 如此对待身后事,不排除郭威怕墓葬被人发掘,但作为开国君王能够如此对待身后事,实属难得。 而郭荣即位后,他继续推行郭威的政令,本来他早年贩茶行商,就对社会积弊有所见识。 即位后郭荣重视黎民疾苦,对待州县亲民官,严厉督促,三令五申,对于渎职害民的一概罢免,从严处理。 在修缮永福殿的时候,他发现役夫用瓦片盛饭,削木片当饭勺,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弃市主事内供奉官孙延希,罢免董延勋等三人之职。 像这样的事情不一而足,也因此郭荣爱民和重刑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 对于主张谦和的士子来说,郭荣执法刚烈,不通人情,有违人和;但是对于闾丘仲卿这样的从军文士来说,郭荣堪称圣主,恩施于民,法不避士,他治国有方。 李守节一行人从罗城(外城)西门迎秋门入东京城,因此门向西直通郑州且与内城上的郑门相对,故又俗称“新郑门”。 这个时候的城池普遍还是夯土建造,真正的砖石城墙还要等到明朝的时候,才能大规模地实现。 进入东京城后,一番热闹地景象扑面而来。此时市坊制度已经名存实亡,沿街开市的店面星罗棋布。 新郑门大街阔三十五步,两边的住户在房屋三步内种树掘井,修盖凉棚,依法修筑“违章建筑”,蔚然成风。 毕竟这是大周官家从江淮返回后,见识到扬州等地的风物人情,愈发觉得东京城不够气派,号召上下修建高楼邸店,以招揽接待往来行商。 普通百姓允许沿街侵街占道经营买卖,破除了市坊制的枷锁。 对于李守节一行人来说,接下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走哪个程序上奏。 相比他们慢吞吞地从晋州南下,杨廷璋在隰州之战的第二天,就派出快马向东京朝堂露布报捷。 此时他们一行人早就失去了正大光明的加急待遇,只能按照正常步骤:要不然找自家的进奏官,代为上奏昭义军军情;要不然就是找枢密院,以送达伪汉被俘的大将为名义上书。 好在有闾丘仲卿这个一州推官在,他两刻钟的时间直接就写好了奏疏,上呈给了枢密院,大周的官场似乎很有效率。 一个多时辰后,伪汉的大将李隐和监军刘继冲就被上面派人带走另行看押去。 倒是对于之后李守节这一行人的安排,来人并没有过多交代。 也因此,除了李守节、闾丘仲卿、刘继忠和侯霸荣四人,其他人暂时住在了城外邸店。 他们一伙人近三十个人,要是都住在城内,没有朝廷包办,几天的花销就能让李守节坐蜡。 “要不要趁着此地房价还没有坐上火箭飞窜,搞一套大宅院?”李守节望着窗外的行人思索到。 第二十七章 君前召对(一) “闾丘从事,你说官家会召见我们吗?”房间内李守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衙内且放宽心,既然官家特地给潞州下了诏书,想必是对衙内先前在军议上所言的一番话触动。而且再加上了此番隰州空前大捷,官家定会接见衙内的。” 即使闾丘仲卿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不敢打保票,毕竟帝王心术,难以常理度之。 “罢了,我也未免太看重这次进京了。闾丘从事再同我讲讲河东地理,如何?” “自无不可。” 对于李守节这个有些好学识礼的晚辈,闾丘仲卿一路上和他交流,也是获益匪浅。 事实上,郭荣这几年对后周官场的整顿还是卓有成效的,枢密院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第二天巳时前后,宫里差人传唤李守节、闾丘仲卿进宫见驾。 在阁门使者的引导下,一身便服李守节和青色官袍的闾丘仲卿进入皇城便殿。 便殿内除了服侍的宦官、宫女,还坐着四位紫服大员,分别是宰臣范质、王溥,枢密使魏仁浦、王朴。 这四人都是后周名臣,若是大周国祚绵长,郭荣再多活几年,这些人肯定是要名列世宗的忠臣阁。 本来应该还有一个宰臣的,但是实现了年轻时候的承诺,观兵淮上的李谷回师后,就一直处于病休中。 自从他成功实现了对好哥们韩熙载的承诺后,李谷风痹症缠身,屡屡上书求退。 但是求才若渴的郭荣自然没有放李谷病退,只是让他好好修养,继续为国效力。 李守节跟着闾丘仲卿一道行礼:“末将(微臣)拜见官家。” “免礼,平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乖乖地站直身子,二人谨守臣子本分,不敢直视天颜。 不同于闾丘仲卿对郭荣是真的恭敬有加,李守节只是在快速运转脑袋,思索即将到来的问对。 “抬起头,让朕看看,李节帅的衙内是个何等人物?” 李守节慢慢地抬起头,和郭荣稍一对视后,就赶紧把眼睛扫向一侧的殿陛。 左侧的范质、王溥只是草草地看了李守节和闾丘仲卿二人一眼,就不再作理会,自顾自地养神。 右侧的魏仁浦则看了一眼殿中二人,又看了几眼殿上天子,方才恢复了端正姿态。 唯独坐在右侧下首的王朴,大大咧咧地坐着,不停地瞅着殿中那个年轻的昭义军衙内,在其和他对视一眼后,也不移开目光,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李守节在这大殿内一阵沉默中,暗思:“这人咋回事?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没等李守节思维彻底发散出去,郭荣捡着隰州之战的事略简单说了说,还问了几句战事详情,不过都是由闾丘仲卿代为回答。 这是李守节和闾丘仲卿提前商量好的,若是问隰州之战,则由闾丘仲卿代为回答;若是问攻守战略,则由李守节代为回答。 这样二人都能押题回答,避免精力分散,又能都在君前露脸,闾丘仲卿自是不会拒绝。 就这样一问一答,殿内气氛倒是开始转向,李守节二人也开始度过了最初的紧张感。 最后郭荣站起身来,似是不经意问道:“文伯,你以为混一天下,朕接下来可取何地?” 李守节只见右侧下首的那名紫服文官,倒是恭恭敬敬地给后周天子郭荣行了一礼,方才回道:“先易后难,先南后北,此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 “王文伯,是他。流传到后世的《平边策》作者,郭荣的左膀右臂。” 据说王朴是历史上有名的急性子,有理不饶人,无理也能夺三分气势,但大部分情况下没有几个人能给王朴辨过去的,因此王朴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有理的。 “李衙内,你认为王枢密使所言可有道理?” 王朴闻言,直直地盯着李守节看,似乎随时准备反驳李守节。 李守节朝王朴一拱手说道:“王枢密使,说得自然无错,只不过,就现在看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王朴本来还以为李守节会说什么新奇之语言,待听到李守节的‘不合时宜’后,他颇不以为然。 “大言不惭,你这孺子又有何高见?” 李守节不急不躁地回道:“高见不敢说,愚见倒是有一两条。” “好叫官家和诸位上官知晓,我觉得这世上哪有什么必须遵守的方略,当今之世就更是如此了。攻守之道,待时而变,待机而动,若蜀中乱,则进兵川蜀;若伪唐乱,则过江灭唐。” “但若是南方诸朝皆安稳无可趁之机,则必以进兵幽云为先;幽云之地自被辽人占据,至今方才有二十载。短短二十年,辽人很难安抚幽云之地的汉民之心,而且番汉习俗大不相同,幽云之地的汉儿内心想必也日夜盼望着王师北上。” “若不趁此时收复燕云,一旦辽人彻底在幽云之地站稳脚跟,必遗祸后世子孙。河东无山后诸州,尚有雁门之险可恃。但是河北之地可就是一马平川了,没有燕山防线在手,河北诸州就只能任由辽人牧马南下。” 如果抛开个人私心,李守节肯定会把票投在先南后北这一战略上。 毕竟得到江南的财赋,能够使得后周狠狠地打上几次国战。 北宋能够两次北伐就是明证,宋太宗消灭北汉后,在打了小半年的仗后,又能够马不停蹄地发动了第一次北伐,这其中需要消耗多少的人力物力。 虽然最后高粱河一战损兵折将万余人,但是丝毫没有引起国内动荡,而且在之后的雍熙北伐,君子馆更是将开国精锐尽数葬送,但北宋依旧能拉起兵马抵抗辽军。 要知道这两场大败仗,堪称宋朝版的“土木堡事变”。要不是大宋底子厚,早就翻车了。 因此,如果放到国家层面,从稳妥起见,李守节更支持先南后北。 但是为了李家,他必须支持郭荣的北取幽云的战略,尤其要让河东尽快归入后周,成为昭义军李家的大后方。 以期求不远的未来,李筠能同东京朝廷斡旋一二。而且这个时候辽国在幽云之地的统治,还远谈不上安稳。没有哪个地方的汉民喜欢生活在胡尘里。 第二十八章 君前召对(二) 坐在右侧的王朴还没有反驳李守节,坐在上首的范质就忍不住站起身来。 “军国之事,焉能坐而论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辽国为百蛮大国,控弦带甲之士不下三十万,现在议论用兵幽云一事,还为时过早。你这孺子妄图以兵事邀宠,是何居心?” 面对这个老大人的指责,李守节是有些无语。 “尼玛,我平生就怕遇到这样乱扣帽子的文官,俗话说兵遇上秀才,死活讲不通道理。他短短二十年的素质教育,怎么可能比得过人家十年寒窗苦读,从口舌上占到便宜。而且这个文官既然能位列四人之首,那他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周三相之首的范质,还能是谁。” 李守节感叹道:“又是一个最强辩手,后周的辩手一个比一个执拗难对付。” 李守节看着其他几个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又看到了郭荣脸上似乎是期待的表情,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了。 “既然讲道理比不过你,那我就摆事实。” “官家,诸位上官,请容我细细说来。还有还请诸位上官,待会不要强行打断我,一切都待我说完在论(打断我,我特么就记不住了后面的。)” 看所有人都没有回答,李守节向前走两步,轻轻地舒活了下腿脚。他是真的羡慕这个时候的君臣之道,还有位子坐,等到老赵执政的时候,君臣之间就是站而论道了。 他冲着郭荣行了一礼说道:“取幽燕之地有国朝有两胜,辽国有两败” “辽国虽然采取蕃汉因俗而治的策略,宣称一视同仁,但实际执行中却离之甚远。蕃人殴打汉人致死的,最后竟然以牛马赔偿,得以逃脱制裁。” “而同等情况下,汉人却要伏法斩首,并且还要将其亲属收为奴碑。这哪里是一视同仁,分明是蕃人犯法采取蕃人轻法,汉人犯法采用汉人重刑,如此亲外异法,幽云之地百姓岂能归心。” “而我国朝用法一视同仁,奖功惩过,上不避士大夫,下不漏庶民百姓,此为民心向背,战胜于民间。” “辽国自其太宗驾崩之后,内斗不停。辽世宗即位后,世系从太宗支又更替到其兄东丹王一支,直到当今辽主耶律璟即位后,世系又回到辽太宗一支。国家王位继承毫无定制。” “而当今辽主酷爱行猎,平生三大爱好,打猎杀人睡大觉,国人称其‘睡王’,这样的人治国安能长久,说不得辽国什么时候又会爆发动乱。” “而中国事为之制,曲为之防,上下咸安,官家英明神武,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听着李守节的话,大殿内即使是王朴也不再轻视他。 李守节接着说道:“让幽云之地的汉儿,分割在外,饱受压迫。难道不是中国诸位上位的过失?” “况且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我闻史书上言‘彼幽州者,列九围之一,地方千里而遥,其民刚强,厥田沃壤。远则慕田光、荆卿之义,近则染禄山、思明之风。’” “若是幽云之地彻底被辽国掌握,长此以往,那幽燕之地地为辽国积粮,民为辽国征战,中国失彼,无异于损己肥敌。” “如此说来,谋取幽云之地,势在必行,宜早不宜晚。” “还望诸位上位慎思之。”说罢,李守节深深地朝郭荣行了一礼。 “李衙内所言切中肯絮,言之有物。齐物,道济,你二人怎么看?” “王齐物,魏道济,如此一来,周三相就齐了。”李守节看着殿内一直并未说话的两位紫服大佬起身应对,如是想道。 “这场召对级别还是蛮高的,枢相都到了,后周晚期的几个文官大佬都来了。” 左侧王溥风度翩然,年纪不大已经进入相。右侧的魏仁浦则是禀性持正,从李守节入殿,稍作观察后,他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王溥说道:“李家衙内年纪虽然不大,但忧国忧民之心,丝毫不弱。” 魏仁浦则回道:“军国之事,从来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决定的,若是谋取幽云之地,尚且朝廷需要细细擘画,上下备战。当前主要的心思还是应该尽快结束淮上战事。” “不错,寿州光复,伪唐已经凸显疲态,此时应当再加把火,尽去江北诸州。” 即使对李守节所言的北伐战略很心动,郭荣还是能够分清主次的,他沉吟片刻,方才对着大殿内诸人说道:“今日殿内所言,诸君不宜为外人道也。” “是。”李守节也跟着几人顺口回答道。 “我听你父亲说,此番你准备去大名府求亲。”郭荣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官家的话,家父确实是这样安排的。” “你在东京休息几日,尽快去大名府求亲去吧。待你抱得佳人返回之时,朕若是还在东京,当亲自为你证婚。” “是,谨遵官家旨意。” “还有替朕问候魏王金安。” “是。” 直到回到了客店,李守节仍旧没有回过神,因为他的砖头倒是抛出来了,可是他的玉还没有引出来呢。 对此他惋惜不已,好在接下来还有回东京结婚一事,到时候还能面君,只要再提前准备好,也能再尝试一次。 李守节离开便殿后,郭荣和两位宰臣,两位枢密使也就幽燕之事进行了讨论。 郭荣也拿出来了周光逊的密奏,四人查阅后,方才体会到了李守节的用意。明面上是劝官家北伐,实际上却是想要谋取河东之地。 范质倒吸一口冷气,此子端的是一副好谋划。 王溥并未过多置喙,倒是魏仁浦和王朴二人就河东之事进行了一番议论,二人在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能靠恩信诱降,必须以强兵攻灭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但是王朴认为最后取并州为上,他认为伪汉自高平之败后,国力衰竭,胆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早打晚打都一样,不值得提前消耗国力。 而魏仁浦则认为取下河东,则能从雁门方向震慑辽人,若是想谋取幽云之地,或可以一试。河东诸州兵马,再加上一支万余禁军,或许能够收到奇效。 对二人所言,郭荣并未表明看法,但是从他安排魏仁浦整理河东诸州兵马图籍一事,能够看出,郭荣确实是动心了。 犹豫不定可不是郭荣的性格,勇于迎难而上才是他的本色。 第二十九章 东京禁军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二人面君后,仿佛肩上重担已经卸下,就此商议河北之行的日期。 而与他二人形成对比的是,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的府上,此刻正阴云密布。 此时赵府内上下一番忙碌的身影,只见后院的仆役、女使进进出出,人人脸上愁眉紧锁,不敢大声说话,看样子似乎是府内出了什么大事。 从女使端的汤药上看,赵府是有人发了重疾。 原来是赵匡胤的妻子会稽郡夫人——贺氏又生病了,而且这次病得很厉害,自她卧床不起已经过去数日。 贺氏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大限将至。 连赵匡义都推迟了自个的河北之行,留在东京家中,代替贺氏主持府内琐事。 赵匡胤的发妻贺氏是贺景思的长女,贺班(字景思)和赵父赵弘殷是军中袍泽。 赵匡胤在年幼的时候,就和贺氏同处于护圣营内,两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因此二人也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 在后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在两家长辈的撮合下,赵匡胤和贺氏结为夫妻。 贺氏是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秀外慧中,赵匡胤能够静下心来,投身军旅,其中少不了贺氏的支持和劝导。 婚后二人伉俪情深,贺氏也有着这个时代卓越女性的远见,在她的劝解下,赵匡胤从学一人敌的好勇斗狠中醒悟过来,开始勤学兵法,进入郭威帐下。 在高平之战后赵匡胤抓住机会,崭露头角,被郭荣信重,他的地位扶摇直上。 在五代交替的乱世里,这帮职业军人世家的家属长期居住在军营内。 各家的小子们童年的时候结伴游玩,长大后接下父辈们的恩泽,进入军中,因此这帮人也就在军中形成了各种小团体。 再加上军中各式的姻亲关系,此刻大周禁军中将校之间的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好几座山头。 其中最大的两座山头,自然是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前者算是天子郭荣的妹夫,后者则是郭荣的表弟。 二人一个手握新锐殿前司,一个统领老牌侍卫司,后周禁军尽在二人掌握之中。 在军队战力上,数次拣拔草莽英雄的殿前司风头正劲。而在兵力配置和将校官阶上,侍卫司仍旧领先一头。 在二人之下,风头正劲的第一人,就是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 作为天子爱将,赵匡胤凭借其父赵弘殷的余泽,再加上他一身功勋,在殿前司和侍卫司里面可以说是遍地都是朋友。 比如说,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殿前都虞侯慕容延钊都是他的发小。 更有甚者,一帮年轻的军中将校仿照后周太祖当年的行为,有十人结为义兄弟,军中称其为“义社十兄弟”。 可以说,在禁军两司中高级将校中,赵匡胤的亲旧居然占据了一大半。 因此赵匡胤可以说是禁军中的第三把手,当此之世,东京朝中没有几个敢不给他面子。 东京城内出名的医药世家,全被他请到府上,来医治贺氏。 饶是如此,众人依旧对贺氏的病情束手无策。 贺氏本来身子就虚弱,还接连为赵匡胤生下了三子二女,身体亏空就越发严重。 之后其中两子更是未长成便夭折了,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贺氏这两年身子愈发孱弱不堪。 “二哥儿,不若去宫中向官家求个恩准,延请宫内御医前来查看一番。”赵匡义如是说。 “唉,三哥儿,你有所不知,这市井的医家未必不如宫内的御医。说来都怪我,明知道你嫂嫂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内心忧郁不已,我还不多替她开解一二。” 赵匡胤对于这个发妻满怀敬爱,若非是贺氏一直支持他,他赵匡胤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罢了我就走上这一遭。家里就交给你了,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话作甚?哥哥快去快回。” ...... “东京城内真是遍地军营,城门四周,还有皇城附近都是军营。”李守节感叹道。 “这是自然,东京作为国都,自然不能少了禁军驻扎,若是不处理好士兵的住处和家属,哪里能让士卒甘心效死。”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侯霸荣以及刘继忠四人在内城街头走着。 此时不复刚来时候的忐忑,李守节已经能够饶有兴致地观览东京风貌。 “今日,我们在东京停驻一日,明日准备启程前往河北。跟兄弟们说,今日都可以入城游玩一日,但是要注意遵守法纪。”李守节对着身后二人说道。 刘继忠和侯霸荣闻言立刻改掉了之前的垂头丧气,笑着同李守节作别,先出城联系诸人去了。 东京里城茶肆,食午食的东京市民已经坐满了茶楼席位。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也只能挤在大堂内吃食,对于见识过上到宰臣,下到兵卒的东京市民来说,一个低级文官倒是引不来他们的注意。 至于李守节和闾丘仲卿所谈的“国家大事”,对东京市民来说,就更是稀松平常了。 能够闲暇之余,来茶楼吃食的,谁不对国家方略点评两句。 甚至李守节都没有这个时代的“朝阳区群众”消息灵通,他二人的交谈就如同掉入河中的水珠,在东京开口“用兵”,闭口“政事得失”的氛围里,毫无波澜。 “今日,我和闾丘从事见识了东京诸位相公的风采,倒是未曾结识到禁军大将。不知道闾丘从事以为,当今大周禁军中谁算得上当世名将?” 李守节准备从闾丘仲卿的嘴里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岂料闾丘仲卿笑着回道:“当今之世,能够冲锋陷阵,攻城先登的勇将不可胜数;能够攻守兼备的名将也有不少,但唯独这能够领十数万大军,灭敌国,亡其种的帅臣,少之又少。” 李守节撇了撇嘴:“还真当是盛世大唐呢,能够拉起十万大军的王朝,怎么也得是有半壁江山,就五代十国这样,很难实现。” 第三十章 品茶论英雄 “衙内,你似乎是对禁军中的大将格外关注。若是平常人第一次面君后,都是会浑身脱力。或是因为君王威仪隆重、或是因为心里热衷于功名,不论如何,出宫后少不了同他人说道。” “而衙内自出宫后,言语中就不曾再提及面君一事。” “夸大了,闾丘从事,你这说法夸大了。”李守节不以为意,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汤。 闾丘仲卿朝着李守节举碗示意,他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这当世名将,除了殿司张点检,赵都指挥使,侍卫司的李都指挥使,其他的大都声明不显。” “非也,名声不显并不代表没有名将,大周立国方才七年,而官家即位后四处征伐,大都建功。就宛如伪唐,假使没有寿州之战,谁人知道伪唐亦有刘仁瞻之辈。” “英雄待时而出,日后我大周削平诸国,混一天下,少不了禁军大将的参与。” “我听闻汉宣帝有麒麟阁,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有凌云阁,到时候官家的功臣名录里,我们李家也要占一号!” 实际上李守节想的却是“等到了大名府,和魏王符彦卿的女儿相好亲,他要趁机求个恩准,要两个指挥的编制,另起炉灶。” 后周的兵制简单来说就是:番号军-厢-军-指挥-都。 所谓番号军就是殿前司的铁骑、控鹤军,侍卫司的龙捷、虎捷军,这几个番号军相当于后世的集团军。 每个番号军下分左右两厢,每厢都设都指挥使。 若是升任到厢都指挥使这一级别,就算得上是进入了中高级管军序列。 每厢下面有3-5个编制军,军再往下就是步兵五百人,骑兵三百人的指挥编制,指挥再往下就是低级编制百人都。 现在别说是厢都指挥使以上的老军头,李守节根本没机会接触到。 就是普通的军都指挥使到指挥使一级别的禁军将校,以李守节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没办法进行交往。 主要是他没有正当的理由,而且没有禁军将门身份加持,他那便宜父亲的关系早就被后进之辈消解完了。 后来北宋之所以可以形成大量的将门,跟继承了五代的体制有不小的关系。 军中将门关系错杂,山头林立,即使后来北宋朝廷制定了律条,严禁同一军内上下级联姻,也没能遏制北宋军中的军头主义。 而郭荣病重前后最大的失误,就是把自家的羽翼从禁军中剔除掉。把张永德的殿司主帅给撸掉了,把侍卫司的主帅李重进丢到了扬州。 他千防万方还是没有防住人亡政息,结果使得赵家势力做大,成为了横跨禁军两司的第一大势力。 可见,禁军中高级管军的重要性,后来赵匡胤为了防止事件重演,不惜降低禁军战力,也要解决这一问题。 赵匡胤把所有的老兄弟全部外放做节度使,用他手下的侍卫和心腹占据中高级管军序列,使得他把禁军彻底掌握在手里。 对于禁军系统来说,李守节此刻硬融是融不进去的。 除非他愿意花费三五年的时间去磨砺自己,但是不说时间上来不及,他本人根本没有靠武力打出自己名头的能力。 要不然他不会热衷于在郭荣面前秀存在,以及看重和符家联姻后的符家势力加持。 对于他这个弓马平平的普通人来说,拼硬实力是拼不过的,只能走走上层路线,顺便吃吃软饭。 现在河东中南部三州已经形成第一步共识,接下来就是寻求东京的支持和府州折家的入局。 能把晋阳成功围死,把河东融成一块铁板,这才是他未来要做的大事。 想着想着,李守节既然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你们玩你们的,我偷偷搞事情,到时候给你们放个大卫星瞅瞅。” 赵府,宫中御医对贺氏的病情判断和其他医家一致,贺氏身子亏空严重,只能慢慢靠补药调理,用不得虎狼之药。 而贺氏暂时昏迷不醒,也只能借用针灸之术,聊作刺激,一切都还得看贺氏本人的求生欲望。 听到御医的诊断,这平时杀伐决断的黑脸大汉,不由得悲从中来。 去年这个时候,他父亲赵弘殷病重离世。难道今年他又要失去爱妻?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赵匡胤蹲坐在床头,他拉着贺氏的手,脑海里全是早年贺氏陪他读书的场景。 而这几年两人聚少离多,直到这一刻他才万分后悔,他应该多陪陪贺氏 或许是御医的针灸之术确实有用,几息后,贺氏逐渐恢复了意识,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最先发现的赵匡义叫道:“二哥儿,嫂嫂醒过来了。” “香哥儿......”细若蚊蝇的女声从贺氏嘴边滑出。 听着妻子叫他的小名“香哥儿”,赵匡胤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滴银豆子从脸颊划过。 赵匡义见他二嫂和二哥似乎是有很多贴心话要说,他拉着御医和众人退了出去,随后把门也轻轻地带上了。 赵二看众人离去后,他把贺氏轻轻地扶了起来,搂在怀中。 赵匡胤一手托着贺氏,一手抓着贺氏的葇荑:“菁菁,你受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住岳丈。” “香哥儿,是我身子太弱了,不关你的事儿。” “此番返京,我把军务都推了,就陪在你身边。” 贺氏本来想劝阻赵匡胤,后来她也感觉这两年她的身子越来越弱。 而她相公又是天子爱将,少不得什么时候又要南下,不如就放纵这一次。 想到此处,贺氏轻轻地点了点头,呢喃道:“就依二哥儿所言。” 无情未必真豪杰,此时的赵匡胤只觉得天大的事也没有自家娘子的喜怒哀乐重要。 “对了,二哥儿,小叔他怎么还没有去河北,是因为我的病情耽搁了吗?” 贺氏强撑着病体,回身说道:“符王之女,贵盛无比。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莫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让小叔尽快前往河北。” “好,这几日待他收拾一番,我就派人护卫他前往大名府。” “好。” “菁菁,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去你家玩......” 贺氏轻轻地靠在赵匡胤的肩膀上,听着赵匡胤的情话,二人陷入了昔日的追忆中。 这一刻没有什么攻城拔地无所不克的大英雄,有的只是一对平常的恩爱夫妻。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三十一章 心有侠义的侯霸荣 “衙内,我们已经过顿丘县,快进入昌乐县地界,约摸着再北行六七十余里,就能到达天雄军——大名府。” 李守节闻言勒马驻足,平目远眺,目之所尽,受限于地势,他根本望不见大名城。 烈日当空,李守节烦躁地解开了头上的范阳笠,用衣袖擦去了满脸的汗水。 他一边用范阳笠扇风解热,一边朝后面的随骑说道:“兄弟们,咱们再加把劲儿。赶在日中前,好找个地方乘凉,若是路上能碰到茶水铺,我请诸位兄弟喝凉茶。” 李守节的一番体贴话,引起诸人的唱喏。 侯霸荣更是驱马出列:“好嘞,俺这就;去前方为衙内探探路”,说罢他不避烈阳,直奔前路而去。 李守节指着侯霸荣的方向笑骂道:“哈哈哈,这个侯霸荣,一听说吃喝,就比谁都上心。” “老侯上辈子指定是个饿死鬼投胎。”同侯霸荣要好的梁小乙揶揄道。 “哈哈哈。” “......” 李守节这一行人在六月中旬离开了东京城,渡河北上,前往大名府。 他们这一伙人,这小半年,一直在外奔走,而这次外出,又偏偏赶上了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十天。 尽管一路上避开了日头暴晒的日中前后,其他时辰的日头也不容小觑。 毕竟这是站着不动,都能让人热汗淋漓的季节。 李守节都觉得,他这次河北之行足足晒黑了三分有余。 要是他不能顺利地抱得佳人归,这南下北上辛苦几个月,所受的罪、吃得苦就全白费了。 李守节扬鞭指着东边的林地说道:“东边有一处阴凉地,大伙儿牵马过去休息一二,喝点水,别中暑了。” 此番李守节带人北上,初涉行军安排,这一路上,他要求众人将水烧开后方才能饮用。 尽管大热天的将凉水烧热,再凉置下来储存,在这帮老卒眼里,多少是有些“娇生惯养,无事生非。” 但是李守节这几个月,多次带领这队亲军都士卒远行。 一路上,李守节对这帮士卒都恩遇有加,再加上隰州之战的加持,这一路倒也没人会违背他的意思。 随着北上的这些日子,众人没有一个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这队人马这才对李守节的古怪安排心悦诚服。 在阴凉地补充了水分后,李守节就地躺着休息,多少带些凉气的土坡,倒也让他感到一丝快意。 其余人也休息的休息,喂马的喂马,一副轻松闲适的画面。 直到两刻钟后,梁小乙骑马赶回,同时还牵着回了一匹无主马,他一边御马一边大叫:“衙内,不好了......” 临近乘凉地,他直接翻身下马,神情慌张对李守节喊道:“衙内,老侯的坐骑单独跑了回来,却没看见老侯的人影儿。” “什么?”李守节翻身坐起,忙不迭地走到梁小乙跟前问道。 “衙内,老侯可能出事了,我看他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就准备骑马前去查看一番。没曾想我在离此地百米处,发现了老侯的坐骑,我往前又寻了半里地,没有看见老侯的踪迹,这才先回来向您汇报。” “草,刘继忠,兄弟们,抄家伙,随我去前方一探究竟。” “是。” 听到侯霸荣出事了,二十余人昭义军精锐从淄车上取了武器,迅速翻身上马,准备一探究竟。 众人骑马行进了约两里地,看到了路边的一个茶摊,桌椅破损严重,瓦瓦罐罐碎了一地,满地狼藉。 看着似乎这里发生过争斗,李守节对着梁小乙说道“小乙,你去问问,看看店家有没有看到什么。” “是。” 梁小乙翻身下马,小跑了过去。 李守节则带着闾丘仲卿和刘继忠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朝茶摊走去。 待他走进茶摊,就听到了店家说道:“是的,被大名府的刘衙校给抓去了。” “唉,小老儿当时都劝他莫要硬出头。不曾想,这位兄弟还是出言惹怒了刘衙校。之后双方一顿厮打,那位姓侯的兄弟双拳难敌四腿,结果被刘衙校一伙人捆了起来,带走了。” “衙内,”看着李守节走进,梁小乙急忙朝着李守节轻声行礼道。 李守节挥手制止了梁小乙的行礼,对着茶摊店家问道:“老伯,也就是说,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刘衙校抓走了我家侯兄弟。” 茶摊店家看见李守节一行人,人人带马,长短制式武器,手刀长枪在手,来势汹汹,不似一般人,似乎是有了些惧怕。 他并没有回答李守节的问话,反而是朝后面退了几步。 “老伯,你不用害怕,我们是东京来的禁军,是专门前来大名府拜访魏王的。” 这时站在李守节身后的闾丘仲卿适时地站了出来,他拿出了一贯钱,放在了茶桌上,中气十足地说道:“老丈,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对我们有帮助,这一贯钱就归你的了。” 店家一边看了看李守节一行人的阵势,一边看一眼桌上的铜钱,没有再做犹豫,就把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对李守节来说,事件很老套,但是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又很常见。 侯霸荣发现茶摊后,在茶摊前站着饮了一碗凉茶,准备付账离去的时候。 遇到一伙十几个人的天雄军,揪着一对父女,前来饮茶解渴。 或是因为侯霸荣长得魁梧不凡,那女子趁看守她的士卒不注意,跑向侯霸荣求救。 侯霸荣在得知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后,一时不忿,就出言制止,没曾想反倒是把自个陷进去了。 听罢店家的诉说后,李守节怒不可遏,既愤怒这伙天雄军的残暴,又担心侯霸荣的安危。 毕竟这可是五代时期,地方武官随意杀人的事儿不要太常见,在五代时期,别说是草菅人命,就是喜欢吃人肉的武将都大有人在。 “老伯,你是说这人是魏王府的衙校刘思遇。” “不错,这位小官人,刘思遇是魏王府的红人,常年在外为魏王聚敛财货,我不会认错的。他拉着一车财物,肯定是返回大名府去了。您要是想救那位义士,去......” “妈的,”再三确认后,李守节怒不可遏,将马鞭恨恨地甩在一旁的柱子上,倒是把身边的店家给吓了一跳。 “走,看看能不能追上这帮混球。” ...... “刘叔,你为什么要说那多话,您老就不怕刘衙校事后寻您的麻烦?” 茶摊店家刘老汉颠着手里的一贯钱,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年轻,见得世面少,不怪你。你可知道这些人骑的马是哪个地方的马?” 茶博士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只觉得这些人骑的马似乎很强壮。” “是河东马。一行二十余人全都骑的是河东大马,一匹河东马可赶得上你我操劳大半年了。” “这伙人的来历未必比不上刘思遇那厮,你看吧,就让这伙狗官狗咬狗吧。若是刘思遇这个地头蛇被收拾了,那我害怕他干啥。若是这伙人斗不过刘思遇,那我就换个地方营生,多大点事儿。” “况且刘思遇这厮常年吃茶,不付钱,今日又打坏我的摊子,能给他添堵,就当是我收回了茶钱。再说了他平时为人跋扈,鱼肉乡民,刘阎罗的恶名早就传遍了大名府。” “若是这伙人除掉了刘思遇,那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以后也能跟我家孙儿,讲一讲这段故事。” “高,您老真是高。”茶博士对着东家不住地举大拇指拍马屁。 “那是......” 第三十三章 赔礼道歉 未时前后,在距离大名府二十多里的小坡地,李守节终于咬住了刘思遇一伙人的尾巴。 望着远处的车队,李守节下令刘继忠、梁小乙分别带一支人马左右包抄。 而刘思遇的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后面的追兵。 “指挥使,后边追上来一伙人,约莫十几骑,人人带马,全副武装,来势汹汹,看样子应该是这家伙的同伙。” 刘思遇望着远处的人马,下令把侯霸荣提到了跟前,他开口问道:“阵势倒是不小,兀那汉子,你到底是哪家节度使的人?” 此时的侯霸荣倒没有接着释放嘲讽技能,他两眼放光,笑着说道:“一会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嘿嘿。” “哼,我倒要看看是哪条过江龙在我大名府‘翻雨覆雨’。” 刘思遇随手指着一个手下命令道:“速速前去州城,给我招两指挥的兄弟过来。” “是。”其人领命后,拍马朝着大名城赶去。 刘思遇看着那三队由远及近的精悍人马,舔了舔嘴唇,又不经意地瞥了侯霸荣一眼,心思大定。 “这厮也就是衣服稍微有些破损,身上也就是受了点皮外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很快李守节、刘继忠和梁小乙就带人,把这十几人的天雄军团团地围了起来。 二十多人的昭义军舞刀曳枪,连战马都默契地响着鼻气,明明只有二十多人,却营造出来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压。 李守节一抬手,昭义军的士卒就停下了恐吓,他勒马出列,拱手冲着对面的死鱼眼说道:“不知道我这兄弟哪里得罪了这位将军?为何将他掳走至此?” 刘思遇看对面没有一上来就武力威胁,也单独向前驶出,抬手回礼道:“不知道阁下是哪家节度使的人?” “好说,某乃昭义军衙内指挥使李守节,昭义军节度使乃是家父。不知道将军又如何称呼?” “昭义李筠之子?”刘思云暗道遇到硬茬子了,李筠作为太祖账下的老将,跋扈之名流传在外,而且昭义军也不是小军州,怪不得这队人马如此精悍。 “原来是李衙内,某乃是天雄军指挥使刘思遇。说来都是误会,衙内这位兄弟,一言不合就就向我手下的弟兄大打出手,这才被我令人拿了起来。” 李守节看了看一身狼狈的侯霸荣,又望向睁着眼说瞎话的刘思遇说道:“既然是误会,我这兄弟也算是吃了教训,刘指挥使不妨将他交给我处理,如何?” 就在刘思遇琢磨如何收场的时候,一名昭义军士卒拿着一包东西,从后面赶了上来,他靠近李守节贴耳细语,李守节听得连连点头。 他朝南面一拱手接着说道:“我这次前来是特定奉了官家的旨意,前来同魏王商议大事。” 李守节看对面的刘思遇眼神闪烁,似乎是他的烟雾弹迷惑住了,又说道:“我在东京搞到了一条上好的玉带,我这兄弟既然冒犯了刘指挥使,我也不能一句话就让刘指挥使白白受气。刘指挥使不妨收下我这条玉带,我再加一百两银钱,就当是赔礼,如何?” 刘思遇的一双三角眼滴溜地转个不停:“就此收场也好,反正我也不亏,还能白赚一些钱帛。这人既然是东京派来的,我也不能白白恶了他,以免他在魏王面前告我一状,我得早些回去打好埋伏。” 思量已定,刘思遇下令放开了侯霸荣,任他返回对面的队伍里。 李守节看刘思遇痛快地放了人,也命人把包袱交给了对面的天雄军士卒。 侯霸荣看李守节为他丢出去了这么多财帛,于是开口解释道:“衙内,我......” “不必多说,先包扎一下,小乙,扶着点他。” “不是,衙内。我......” 李守节顺着侯霸荣的视线瞥去,一对父女正躲在大车后,朝这里翘首望着。 看到这里,李守节痛心疾首,把侯霸荣一脚踹翻在地,又没好气儿地冲着刘思遇说道:“我还当这厮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厮是色心作祟。” 李守节指了指刘思遇身后的玉娘父女俩,接着说道:“不知道刘指挥使能否割爱,把这父女俩送给我,我这兄弟曾经救过我一条命,他平生也就好这一口。还请刘指挥使给个薄面,改日我再送刘指挥使几个河东的美娇娘,作为回礼。” “哈哈哈,无妨,无妨。要是这位兄弟早说,不就没这回事儿了。一个村姑而已,不当李衙内如此看重。来人,把玉娘父女俩带上来。” “李衙内,出手如此阔绰,我也不能太小气了。这女子就当送给这位兄弟压惊了。” “好,刘指挥使快人快语,这个情,我接下了。” 看起来两家对于这个结果都很是满意,对刘思遇来说,他不但免除了虐待侯霸荣的后患,还凭空得到了一笔横财,他摸着李守节送来的玉带,光鲜照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凡品。 甚至他心里还有些吃惊,这东京的玉带,什么时候规格这么高了。 而李守节一方也顺利地救回了侯霸荣,还顺手解救了玉娘父女俩,对他来说,只不过白白“损失”了一笔钱财。 但李守节丝毫不觉得他吃了亏,甚至还觉得他赚了一笔。 “刘指挥使,我等连日行军,队伍里也有人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前往大名府了,就此驻扎在附近的村落,我等就在此作别如何?” “不同行也好,省得路上搞矛盾,毕竟都是尸山火海里面出来的汉子。这芥蒂也不是笑一笑就能完全消除的。” 刘思遇笑着回道:“可惜了,若是明日到大名府后,一定要通知哥哥我,我给衙内接风洗尘,顺便给这位兄弟赔罪。” “好,告辞!” “告辞!” 待天雄军走远后,没了外人在场,侯霸荣此时倒有些唯唯诺诺,憋了好久,方才吐出一句:“衙内,俺没有......” “不必多说,我识你!”说着就把随身的水袋丢给了侯霸荣,“喝点水,看你这样子,没少受罪。” “这才到哪里?天雄军的都是废物,这点伎俩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疼。”侯霸荣仰头饮水,大呼痛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烈酒。 “衙内的水,都比那厮的好喝。” “放心,这事儿还没有结束,正好相反,这才刚刚开始。他今天吃进去的,日后我让他乖乖给我吐出来。” 第三十三章 赔礼道歉 未时前后,在距离大名府二十多里的小坡地,李守节终于咬住了刘思遇一伙人的尾巴。 望着远处的车队,李守节下令刘继忠、梁小乙分别带一支人马左右包抄。 而刘思遇的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后面的追兵。 “指挥使,后边追上来一伙人,约莫十几骑,人人带马,全副武装,来势汹汹,看样子应该是这家伙的同伙。” 刘思遇望着远处的人马,下令把侯霸荣提到了跟前,他开口问道:“阵势倒是不小,兀那汉子,你到底是哪家节度使的人?” 此时的侯霸荣倒没有接着释放嘲讽技能,他两眼放光,笑着说道:“一会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嘿嘿。” “哼,我倒要看看是哪条过江龙在我大名府‘翻雨覆雨’。” 刘思遇随手指着一个手下命令道:“速速前去州城,给我招两指挥的兄弟过来。” “是。”其人领命后,拍马朝着大名城赶去。 刘思遇看着那三队由远及近的精悍人马,舔了舔嘴唇,又不经意地瞥了侯霸荣一眼,心思大定。 “这厮也就是衣服稍微有些破损,身上也就是受了点皮外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很快李守节、刘继忠和梁小乙就带人,把这十几人的天雄军团团地围了起来。 二十多人的昭义军舞刀曳枪,连战马都默契地响着鼻气,明明只有二十多人,却营造出来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压。 李守节一抬手,昭义军的士卒就停下了恐吓,他勒马出列,拱手冲着对面的死鱼眼说道:“不知道我这兄弟哪里得罪了这位将军?为何将他掳走至此?” 刘思遇看对面没有一上来就武力威胁,也单独向前驶出,抬手回礼道:“不知道阁下是哪家节度使的人?” “好说,某乃昭义军衙内指挥使李守节,昭义军节度使乃是家父。不知道将军又如何称呼?” “昭义李筠之子?”刘思云暗道遇到硬茬子了,李筠作为太祖账下的老将,跋扈之名流传在外,而且昭义军也不是小军州,怪不得这队人马如此精悍。 “原来是李衙内,某乃是天雄军指挥使刘思遇。说来都是误会,衙内这位兄弟,一言不合就就向我手下的弟兄大打出手,这才被我令人拿了起来。” 李守节看了看一身狼狈的侯霸荣,又望向睁着眼说瞎话的刘思遇说道:“既然是误会,我这兄弟也算是吃了教训,刘指挥使不妨将他交给我处理,如何?” 就在刘思遇琢磨如何收场的时候,一名昭义军士卒拿着一包东西,从后面赶了上来,他靠近李守节贴耳细语,李守节听得连连点头。 他朝南面一拱手接着说道:“我这次前来是特定奉了官家的旨意,前来同魏王商议大事。” 李守节看对面的刘思遇眼神闪烁,似乎是他的烟雾弹迷惑住了,又说道:“我在东京搞到了一条上好的玉带,我这兄弟既然冒犯了刘指挥使,我也不能一句话就让刘指挥使白白受气。刘指挥使不妨收下我这条玉带,我再加一百两银钱,就当是赔礼,如何?” 刘思遇的一双三角眼滴溜地转个不停:“就此收场也好,反正我也不亏,还能白赚一些钱帛。这人既然是东京派来的,我也不能白白恶了他,以免他在魏王面前告我一状,我得早些回去打好埋伏。” 思量已定,刘思遇下令放开了侯霸荣,任他返回对面的队伍里。 李守节看刘思遇痛快地放了人,也命人把包袱交给了对面的天雄军士卒。 侯霸荣看李守节为他丢出去了这么多财帛,于是开口解释道:“衙内,我......” “不必多说,先包扎一下,小乙,扶着点他。” “不是,衙内。我......” 李守节顺着侯霸荣的视线瞥去,一对父女正躲在大车后,朝这里翘首望着。 看到这里,李守节痛心疾首,把侯霸荣一脚踹翻在地,又没好气儿地冲着刘思遇说道:“我还当这厮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厮是色心作祟。” 李守节指了指刘思遇身后的玉娘父女俩,接着说道:“不知道刘指挥使能否割爱,把这父女俩送给我,我这兄弟曾经救过我一条命,他平生也就好这一口。还请刘指挥使给个薄面,改日我再送刘指挥使几个河东的美娇娘,作为回礼。” “哈哈哈,无妨,无妨。要是这位兄弟早说,不就没这回事儿了。一个村姑而已,不当李衙内如此看重。来人,把玉娘父女俩带上来。” “李衙内,出手如此阔绰,我也不能太小气了。这女子就当送给这位兄弟压惊了。” “好,刘指挥使快人快语,这个情,我接下了。” 看起来两家对于这个结果都很是满意,对刘思遇来说,他不但免除了虐待侯霸荣的后患,还凭空得到了一笔横财,他摸着李守节送来的玉带,光鲜照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凡品。 甚至他心里还有些吃惊,这东京的玉带,什么时候规格这么高了。 而李守节一方也顺利地救回了侯霸荣,还顺手解救了玉娘父女俩,对他来说,只不过白白“损失”了一笔钱财。 但李守节丝毫不觉得他吃了亏,甚至还觉得他赚了一笔。 “刘指挥使,我等连日行军,队伍里也有人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前往大名府了,就此驻扎在附近的村落,我等就在此作别如何?” “不同行也好,省得路上搞矛盾,毕竟都是尸山火海里面出来的汉子。这芥蒂也不是笑一笑就能完全消除的。” 刘思遇笑着回道:“可惜了,若是明日到大名府后,一定要通知哥哥我,我给衙内接风洗尘,顺便给这位兄弟赔罪。” “好,告辞!” “告辞!” 待天雄军走远后,没了外人在场,侯霸荣此时倒有些唯唯诺诺,憋了好久,方才吐出一句:“衙内,俺没有......” “不必多说,我识你!”说着就把随身的水袋丢给了侯霸荣,“喝点水,看你这样子,没少受罪。” “这才到哪里?天雄军的人都是废物,这点伎俩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疼。”侯霸荣仰头饮水,大呼痛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烈酒。 “衙内的水,都比那厮的好喝。” “放心,这事儿还没有结束,正好相反,这才刚刚开始。他今天吃进去的,日后我让他乖乖给我吐出来。” 第三十四章 婚事成 夜幕降临,晚风轻拂,带走了白日的喧嚣。 大名府南二十五里外的石槽村,除了几户富庶的人家仍旧点着灯火外,大部分的石槽村村民都提前宣告了今日的结束,早早地歇下了。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村子中央的那一处空地上仍旧不时地有人声传出,笑语喧哗。 这处空地是石槽村村民平日里舂米的去处。 三座舂米的石臼散列其间,其中一座石臼旁有好几块废弃的石盘。 这些石盘表面平整,便于休憩,平时舂米的间隙,石槽村的村民都会在此处休息。 而在闷热的夏夜,此地也成了石槽村村民乘凉的好去处, 此时一伙村民正围坐在此地,听坐在正中的李钟,描绘午后发生在村子西南面的冲突。 月光下,在李钟绘声绘色地描述下,大名府的刘阎罗俨如跳梁小丑,被一伙南来的禁军给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你们听我说,这刘阎罗最后灰溜溜地逃走了,不但乖乖地把侯大哥交了出来,还一股劲儿的给李指挥使道歉。” “你就吹吧,李钟。你离得那么么远,还能听到那刘阎罗说话不成?我咋就不不信呢。”一个平时就和李钟不对付的同辈村民质疑道。 李钟刚刚成年,也是一个性子跳脱的青年。 被村里人一顿质疑,李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口不择言地说道:“自然...是侯大哥同我说的,难不成侯大哥这个苦主,还能骗我不成。” “这倒是不假,李钟午后倒是一直跟那帮军汉待在一起,听他们说起事情的经过,也是有可能的。”另一个同辈的村民补充道。 看到有人相信了他的话,李忠不由得得意了起来,少年人正是需要人认可的时候。 于是他接着吹道:“我看呢,这刘阎罗指不定还得吃亏,李指挥使应该不会就这么把事儿轻轻飘地放过去,让侯大哥白白地挨了一顿打。人家是东京来的,可是官家身边的人。” “我看这个李指挥使,气度不凡,是个做大事的人,肯定不会就此收手。” 李钟对于这个同姓的指挥使赞不绝口,仿佛是与有荣焉。 听到李钟说“东京官家”,围着的人都议论纷纷,对于他们来说,平时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刘思遇。 这个魏王府的大红人在大名府一带是“有口皆碑”,能够止住小儿啼哭的存在。 对于这伙村民来说,东京天子是不可触及的存在,是比魏王都大的贵人。 天子身边的人,自然也应该要比魏王身边的人厉害几分。 “你就吹吧,人家要是真从东京来,会跟一个破落户说道?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先前质疑李钟的村民刘汉再次开口说道。 “你...你...”李钟被人揭了老底,羞愤交加,一时间倒也说不出什么能够反驳的话。 那个村民看李钟被噎得说不出话,于是乘胜追击再次开口道:“我看你今日一直围着那帮军汉,莫不是生了从军的心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会收你这个游手好闲.....” 看着李钟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看,刘汉竟然隐隐地有些害怕,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毕竟李钟从小就压着他打,这十多年来经验熬成的无形压制,让他心里有些害怕李钟。 “你想干...什么...”刘汉颤巍巍地问道。 李钟并没有继续理会刘汉,反而是挤出来人群,朝着村子西头走去。 “看......看,我就知道他在瞎说八道。” “......” 村西头的一处篝火前,李守节、闾丘仲卿、刘继忠、侯霸荣和梁小乙五人正在吃暮食。 为了保险起见,李守节并没有下令进村休息,只是同村民购买了一些时蔬、粮食,就在村子西头露营了。 倒是刘玉娘父女俩不方便和他们住在一起,住进了一户村民的家里。 “衙内,你说要怎么替俺出这口气?”吃饱喝足后,侯霸荣朝着李守节问道。 李守节笑着看了他一眼,盘着手朝闾丘仲卿努了努嘴:“这事你要谢谢闾丘从事。” 侯霸荣听罢后,一屁股坐在了闾丘仲卿旁边开口问道:“从事,你就悄悄地告诉我算了,我保证不说出去。” “哈哈,告诉你也无妨。” “......” 第二天天一亮,昨日还死气沉沉的昭义军再次恢复了那股纵横河东的气概,人人言笑晏晏。 吃朝食的时候,寄住在村民家里的刘玉娘父女俩前来道谢。 “多谢将军和侯壮士的出手解救,要不然玉娘就被那刘阎罗糟蹋了。” 说罢,刘父和刘玉娘就对着李守节跪了下去,死活不肯起来。 李守节无奈只能问道:“两位还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言,能帮忙的地方我绝不推脱。” 刘父于是开口说道:“这刘阎罗在大名府只手遮天,若是我和玉娘返乡后,少不得再和刘阎罗碰头。若是可以,请容许小老儿和玉娘卖身于李将军。” 刘父看着女儿玉娘,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实在不行,小老儿也算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李将军把玉娘带走就行,您用她为妾也好,为婢也罢,只求您给她一条生路。” “爹爹。” “听我的,你别说话。” 李守节交手在胸,沉吟片刻回道:“这样吧,先前我既然说了侯霸荣看上了玉娘,毁了玉娘的清白,若是玉娘愿意嫁给这个糙汉,就让侯霸荣给您养老如何?” “好,好。”面对李守节的提议,刘父忙不地地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事也得姑娘家点头同意,才能算是成了,否则我不就跟刘阎罗一样了吗?” 李守节朝着刘玉娘问道:“你可愿意,嫁给我这位兄弟。他虽然长得糙,但是未必不会疼人。” 面对李守节的询问,刘玉娘脸色一红,低着头轻轻地点了点,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楚地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 “我愿意。”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小心地扫视了侯霸荣一眼。 对于这个一路上唯一出手襄助的大汉,刘玉娘是心存好感的。 再加上昨日李守节说是看在侯霸荣的面子上,才解救下了刘玉娘父女俩,这也让她心里对于侯霸荣更加感激。 不像是其他的女子一般,刘玉娘自小就是有主意的人,对待婚嫁之事,她也不羞于启齿,表现得大胆而热烈。 第三十五章 魏博军的辉煌历史 看着刘玉娘这般不做作,李守节不由得心情大好,朝着旁边的侯霸荣问道:“你呢,侯霸荣?” “俺.......”侯霸荣此时倒有些不合时宜的矜持,说话吞吞吐吐的。 李守节哪里受得了这种猛汉卖萌,一脚就把侯霸荣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队里比你相貌正的兄弟还有不少,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还不如人家小娘子爽快?” 侯霸荣慌张地爬了起来摆手喊道:“别,衙内。” 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随后他又有意识地降低了几分音量:“这不是衙内先前提醒俺要注意形象嘛。之前在晋州的时候,衙内可是说好的,要给俺做冰娶妻,衙内你可不能食言而胖啊?” 看着侯霸荣那无赖的反击,李守节没好气地笑骂道:“那叫食言而肥,什么食言而胖,说得不伦不类!赶紧给我滚开,看见你我就心烦。” “俺这就滚开,嘿嘿,衙内放宽心些!” “好,既然男女双方都同意了,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不过现在我等还有要事要去大名府,婚事就暂且先搁置下来。等大名事了,我保证给你们俩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 李守节对着左右士卒下令道:“尽快收拾一下,随我前去大名府。” “是。” 一边围着看热闹的昭义军士卒纷纷拱手唱喏,准备前往大名城去找回场子。 他们对于李守节也越来越信服,毕竟侯霸荣告诉他们,表面上昨日李守节退让似乎是吃了大亏,但实际上他暗中阴了刘思遇一把。 刘思遇这回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即便魏王再看重他,也不可能姑息一个胆敢抢夺天子赏赐之物的罪人。 那条玉犀带制作精美,自然不会是东京商铺里面能够卖到的凡品,而是天子郭荣送给老丈人符彦卿的赏赐。 在李守节路过昌乐县的时候,被刘思遇手下抢走了。 至于刘思遇是怎么从人数远多于他的昭义军手中抢走御赐之物的,这很重要吗? 事实就是,郭荣的赏赐现在就在刘思遇手里,而骄兵悍将又正是当今天子郭荣最痛恨的存在。 高平之战过去才没几年,侍卫司的三、四把手说砍就砍,一个小小的的衙校,还能活过显德四年不成。 ...... 大名府如今可是河北的政治中心。 河北之地,不似河东,向来是四战之地,先后经历了三次政治中心转移。 简单来说,就是邯郸毁,邺城兴。邺城毁,大名兴。 河北平原,在先秦时代是魏赵国土,因此邯郸也是河北之地最早的政治中心之一。 直到新朝末年,邯郸人王郎被汉光武帝刘秀击败后,在自焚的同时也焚烧了整个邯郸城,让这个百年大都毁于一旦。 之后刘秀又把邯郸的百姓迁到了南面的邺都,彻底废弃了邯郸。 到了东汉末年,在曹魏的发展下,邺城成了河北之地新的政治中心,整个北朝时期也成了北方东线国家的国都。 在隋文帝杨坚篡位后,北方爆发了三方之乱,杨坚在平定了东方的保皇党后,又一把火再次毁掉了这座名城。 作为魏晋以来长达四百年的关东政治中心,邺城也彻底没落。 到了隋唐时期,隋炀帝杨广在曹魏的白沟基础上,开永济渠,直通涿郡。 永济渠修成后,因魏州城控扼“魏桥”,作为水陆枢纽,交通运输十分便利,逐渐发展成为拥兵数十万的大郡。 魏州也因永济渠水运之便,商贾辐辏,进一步确立了“河朔之州,魏为大”的局面。 大唐末年,历任魏博节度使均积极营建魏州城,使得魏州愈发桀骜不驯,不听朝廷军令。 之后魏博节度使田悦僭称魏王,为取吉兆把魏州改为了大名府。 此后,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大名府并没有给魏博军带来福运,反而是掀起了几十年的大动乱。 魏博骄兵开始名噪天下,开启了以下克上的先河,直到朱温帮助罗绍威将魏博骄兵统统斩杀,解决了骄横的牙兵,魏博镇也因此没落了下去。 但是随着幽云十六州被辽国占有,作为开封北面门户的魏州,愈发重要。 拥有后世见识的李守节知道魏州还没有到它最荣光的时候,大名府距离东京约400里,等到北宋建立,宋初三朝对辽呈现攻势,大名府就成了太宗和真宗的前线指挥部,并且在后来的仁宗庆历年间升为大宋北京。 之后北宋朝廷在大名府大肆修建城池和宫殿,作为军事要地和巡行之所。 因此可以说,大名府不但有辉煌的过去,还将有光明的未来。 不足二十五里的坦途,众人骑马赶路,转瞬即至大名府州城。 连因为泄露机密的侯霸荣,被李守节惩罚,靠着两条腿奔走,一路上缀在队尾都没掉队。 侯霸荣之所以没有跑在前面,而是一直跟在辎车后边,不是因为昨日受伤,体力不支。 而是因为辎车上面有他未过门的媳妇,刘玉娘。 望着不远处雄壮的大名城,舟车辐辏,李守节一伙人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一边轻抚坐骑的脖子,一边轻声勒马:“吁,小米,你是不是好久没有跑得这么畅快?” 处于队伍中央的闾丘仲卿也拍马向前,他不无感慨地说道:“如今这大名府外有罗城、里有宫殿,我曾听说这城内殿阁林立,九门相望,只看这外城,气势就不弱于东京。由此可见当年魏博军节度使的威风,魏州也不愧是冠绝河朔三州。” 李守节听得连连点头,朝着闾丘仲卿说道:“可算是到了,我对下拜帖这些礼制俗务一窍不通,到时候就有劳闾丘从事替我奔走下拜帖了。” “应有之义,衙内让我同行不就是为了这件事,稍后入城梳洗一番,我就前去魏王府上为衙内做冰。” “有劳了。兄弟们,入城!” 之前刘思遇曾经派人调动过州城的兵马,因此此时早有人在城门口迎候李守节。 魏王府的管事在看到李守节一行人之后,就把他们直接带到了馆驿里面去,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管事临走之前还说到魏王晚上在府内替李守节接风洗尘,让他准时赴约。 “闾丘从事倒是清闲了,晚上我们一同赴约。” “衙内,看来应当是刘思遇提前知会了魏王,而魏王能够主动相邀,结姻之事倒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不错,这刘思遇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三十六章 财帛我要,骂名你背 之后李守节在大名府好好地置办了一身行头,三令五申众人不得惹是生非,安排好一切后,方才离开了馆驿。 在申时前后,李守节同闾丘仲卿一同来到了魏王府邸。 经过历代的魏博军节度使(天雄军节度使)的扩建,如今的天雄军节度使府——魏王府占地极大。 府内更是有殿宇相连,比昭义军节度使府还要气派几分。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在到达魏王府,二人说明身份后,当下就有一名佐吏从门房里走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朝李守节二人行礼道:“是潞州的李衙内和闾丘从事吗?魏王有吩咐,两位到了之后不必通禀,可直接去内殿入席。” 说罢,其人伸出右手说道:“两位请!” 闾丘仲卿回礼道:“如此,就有劳了。” 在魏王府一路前进,三人最后走到一个小型便殿前。 带路的佐吏朝里面禀报道:“主公,潞州李衙内和闾丘从事前来赴宴。” 须时一个身着灰色深衣的稚子走了出来,他朝着李守节和闾丘仲卿行了一礼,方才伸手引导道:“二位贵客,请随我入内。” 李守节跟着闾丘一同回了个礼,随其进入了大殿。 当年田家称王修缮的宫室,反倒是便宜了符彦卿。大殿内布置得富丽堂皇,虽然没有东京那般贵气逼人,但也足以表明魏王的显赫身份。 此时殿内看起来参加宴席的“外人”似乎很少,只有摆置了五个席位。 除了服侍的女使,主座的空位应该是留给魏王符彦卿的,右侧坐着两个小孩子,之前招待他二人的那个符家子坐在上首,左侧则是两位空案席位,应该是留给他二人赴宴的。 相比符家女儿两人为后,符家的男子就有些不够看了,尽管此时的符彦卿位极人臣,得到了王爵之位,但是符家的颓势也开始显现。 符家在符彦卿这一辈有兄弟九人,兄弟九人不堕其父威名,先后做到了一地的防御使、节度使。 但是在五代以下克上的浪潮里,符家损失惨重,先后有兄弟三人死于非命。 同时随着唐、晋、汉、周先后建立,符家的势力也遭到了削减。 如今的符家也就符彦卿镇守大名府,五弟符彦能担任耀州防御使,成为符氏九子中硕果仅存的地方实力派。 而年轻一代更是青黄不接,只拿符彦卿家中诸子来说,最大的符昭序也才14岁,而排行老二的符昭愿,也就是未来重建太原城的那位也才13岁,其他几个儿子就更小了。 因此,此次招待李守节也只能让一个没成年的稚子出面。 李守节看着对面两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稚子,他和闾丘仲卿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高门贵子,二人尽管年纪不大,却能够忍住枯燥,参加这种礼仪约束极强的宴会。别的不说,就凭借符彦卿的恩荫,这两个符家子未来少不了一个地方长吏。” 就在李守节为符家兄弟二人安排未来的时候,东道主魏王符彦卿在两个漂亮的女使搀扶下来到了大殿。 “魏王(父亲)。” 符彦卿显然心情不错,高兴地朝殿内四人点了点头。 他看到李守节谦谦有礼,不似李筠那个匹夫一般无状,而相貌又似乎仿其母多一点,英武不凡。 心里对于这个准女婿更加满意,坐在主座交椅上后,符彦卿朝着李守节问道:“从东京来的路上,还算太平吧?” 李守节闻言看了一眼闾丘仲卿,沉吟片刻方才离席回道:“敢叫魏王知晓,某有罪,某没有保护好天子赏赐给魏王的玉带,一伙天雄军士卒在昌乐县打伤了我几名手下,趁机抢走了御赐之物和数百两银钱。” “请魏王治罪。” “什么?” 听到李守节和刘思遇不同的交代后,符彦卿有些疑惑,他明知故问道:“得臣可知道抢东西的是哪个混账,不妨直言,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在大名府行如此恶行。” “是天雄军指挥使刘思遇,我听手下士卒所说,刘思遇看到他们身怀财物,而人数又少,于是恶向胆边生,强行抢走了玉带和数百两银钱。” “等我从后面赶到的时候,此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或许刘衙校只以为是普通乡人的财物罢了,毕竟当时几位昭义军的士卒只着一身便服,刘衙校可能只是抢东西抢习惯了。” 听着李守节言之有物,一时间符彦卿倒也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但是本着刘思遇跟着他好多年了,也不好只听李守节一人之言。 “得臣,勿忧。若真是这个混账干的,我绝不姑息他。只是得臣所言‘抢习惯了’是何说法?” 说到这个,李守节做出一番痛心疾首的表情,他语言闪烁地说道:“我听说...我听说,在大名府,魏王府上下都喜好抢人财物,其中以刘衙校为最,人称‘刘阎罗’,能止小儿夜啼,但乡民们都说他其实是给魏王背了骂名。” “胡说,”符彦卿激动地反驳道,“我何曾让他替我搜刮财物了,此獠殊为可恶。” 对于李守节所说的聚敛财物,符彦卿其实是知道一点的。 刘思遇时不时地会以地方州县上贡财物为由,向魏王府送财帛,少的一车,多的两车。 但符彦卿以为毕竟上贡的财帛又不多,即使刘思遇在其中强取豪夺,也不可能造成多大的民愤。 而镇守大名府后,他喜好享受,一向不喜欢这些俗务,因此他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今日被李守节揭破,符彦卿才猛然惊醒,刘思遇连昭义军的财帛都敢抢,这些年他到底抢了多少户人家,又偷偷地截留了多少财帛? 事后又给魏王府收集到了多少骂名,这种事情不能深思,细细思虑下来,原本还有些愤怒的符彦卿,此时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符彦卿哪里需要这些腌臜物来败坏名声,若是因此埋没了符家门楣,他日后哪有颜面去见他的父亲兄长? “财帛你要,骂名却要我来背?好你一个刘阎罗,枉我对你这么信任。” 第三十七章 刘思遇倒台 看着魏王符彦卿脸上表情变化,李守节心里大定“刘阎罗这回真要成了阎罗”。 对于这种狗腿子,一旦惹火上身,主人一般都会毫不犹豫地弃车保帅,将其舍弃。 刘思遇又不是符家的亲戚,犯不着为他担风险、落骂名。 魏王思量已定,朝着右侧的符家二子说道:“刘思遇此獠殊为可恨,胆敢借着魏王府的名义,肆意鱼肉大名府乡民,此事我绝不饶他。” “大哥儿,你速去告诉李从事,点兵给我抄了刘思遇的家,把刘思遇给我抓来。” “是,父亲。” 符昭序听着符彦卿的命令,犹如一个成年人一般应对自如,丝毫不怯场,领命后他就直接朝殿外走去。 这下就轮到李守节彻底不会了,他朝着符彦卿建议道:“魏王,要不要我一同前去。” “不必了,”符彦卿又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样子,此时的他对于李守节这个准女婿更加青睐了。 “大哥儿已经帮我做了两年事了,他办事稳妥,相信不出半个时辰,刘思遇就会被带到此地。” 这时殿内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笑声,若有若无,符彦卿朝着后殿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转开话题:“我看到邸报上说贤侄在隰州大败伪汉军队,生擒汉军数千人,不知道可有此事?” 听到符彦卿谈及隰州大捷的事儿,李守节解释道:“确有此事,不过隰州之所以能够取得大捷,主要还是靠隰州李刺史和建雄军杨节帅二人运筹帷幄,再加上昭义军儋珪将军率军驰援,方才能够把伪汉军队尽数留下。” “哈哈哈,贤侄不必如此推功,此事朝廷诸位相公已有公断。隰州大捷,你参赞有功,官家都言你‘将门虎子,不堕家风’。” 面对符彦卿的溢美之词,李守节也说起了符彦卿的辉煌战绩。 “比不上魏王当年的阳城大捷,阳城大捷打得辽人不敢南顾,仓皇北窜,自此以后辽人望见‘符’字旗,就会胆寒远遁,打出来汉儿的威风。” “噗。”一声更清晰的女子笑声从后殿传来,如果说刚才的女子笑声很微弱,那这声笑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了。 “咳咳咳,”符彦卿狠狠地清了几下嗓子,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方才说道:“往昔中国不平,国内战事不断,我长期在外行军打仗,身子不离马鞍,腰腿精壮结实;到镇守大名府后,很少再骑马作战,反而是闲居安逸,以至于身子也大不如前,直到今日我方才知晓蜀先主髀肉复生之感。” “......” 魏王府后院,凉亭内。 “四姐,你刚刚笑得太大声了,父亲都替你遮掩不住了。” 符四娘不以为然,她冷笑道:“哼,父亲今日宴请李家那个小子,不就是代表着父亲已经相中了他嘛,要不然也不会只要昭序、昭愿他二人陪同,今日这场晚宴,摆明了就是个家宴。” “你看看人家俩翁婿俩在那便殿里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指不定今日父亲一高兴,就把你或者是我,随意地许给了那李守节。” “你看看此人今日明摆着就是忽悠父亲,替他除掉了刘思遇,此人表面上老实,实际上奸诈无比。可怜聪明一世的魏王,居然被一个后辈给唬住了,你说可不可笑,还是说他真的是老了!” 听着符四娘有些离经叛道的话,符六娘一本正经地问道:“四姐?你当真不愿嫁给这个李守节?” “不愿意,嫁人不就是从符家这个大院子搬到李家那个宅子,就只是换了一个牢笼而已。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呆在家里,实在不行就是出家也比嫁人强。” “唉,”符六娘叹一口气,之前她俩还能逃避嫁人这个话题,如今李守节这个正主上门来求亲,嫁人已经是避无可避,问题只是谁去嫁。 便殿里,看着符昭序递上来的玉带,符彦卿心里已经坐实了刘思遇的罪名,给刘思遇判了死刑。 又听到符昭序汇报在刘家的收获,符彦卿怒不可遏:“刘思遇此獠如此行事,辜负了我的信任。其家中居然聚敛了如此多的财帛,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恶事,毁掉了多少百姓殷富之家” “李从事就由你全权处理,尽快审理此人,看看他还犯了哪些罪责。查实后,严肃处理,平息民愤。” “是。”李从事领命称诺。 随着魏王府查封了刘思遇的宅子,不可一世的刘阎罗倒台的消息传遍了州城。 尽管是临近日暮时分,州城百姓仍旧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额手称庆;高兴的店铺甚至为此大肆庆祝,敲锣打鼓。 坊市里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似乎是整个大名府州城进入了庆典模式,上一次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上元节的时候。 州成里的动静很快就传进了魏王府内,魏王在听到此事后,刚刚缓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整个晚宴吃得味同嚼蜡,吃过晚宴后,魏王简单地同李守节说道了两句就离开了便殿,只留下长子符昭序接待李守节和闾丘仲卿。 闾丘仲卿对着李守节安慰道:“无妨,此事宜早不宜迟,发现得越早,魏王的损失就越小。今日不若就此告别,明日再来拜访。” “好。” 听从了闾丘仲卿的建议后,李守节冲着符昭序行礼道:“符小哥,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在来拜访魏王。” 对于符家和李家要联姻的事儿,符昭序也是知道一点的,毕竟他是符家的长子,符彦卿没必要瞒着他。 仅从今日的相处,他对李守节的观感还不错,于是回道:“如此也好,就由我送两位一程。” 符大郎一直把李守节二人送给了门口,方才止步,想到今日的见闻,他迫不及待地朝后院赶去。 “得赶紧告诉四姐她们,这个李守节看起来似乎还不错。”此时的符昭序一路小跑,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倒是和之前的那副老成模样判若两人。 第三十八章 李符初相逢 如果说前一日晚上的宴会是个小规模的家宴,那么第二日的宴席就是大名府官场层面的应酬,代表着大名府对东京来人的重视。 参加的这场宴会的全是大名府的文武官员,宴席上,符彦卿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对李守节不吝赞美。 除此之外,符彦卿还命人当众宣读关了于隰州之战的邸报,完全是把李守节托到了东京特使的地位,识趣的大名府官吏自然少不了对李守节的“围攻”。 宴席上宾主尽欢,气氛热闹,前前后后足足搞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没有散去的意思。 饶是李守节一向不喜欢饮酒,此次宴会,为了给符彦卿留下个好印象,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了所有的敬酒。 此时的他,意识多少也有点混沌了,没喝过几次酒的李守节心神有些烦躁,于是他借着尿遁,悄悄地逃离现场。 在殿门口,一个站侍在一侧的女使看到有贵客出殿,便迎了过来。 李守节大气地拒绝了女使的好意:“不用管我,我自己去,你只需要把位置告诉我就行。” 听着女使一顿絮絮叨叨的讲解,李守节记住了其中的几个关键点,随后就摆了摆手离开了便殿。 走出殿门后,日头高照,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燥热感让李守节差点没吐出来,于是他慌不择路地朝角落里的更衣室走去。 在五代这个时候,文雅的高门大户,为了脱离腌臜感,通常把厕所叫做更衣室。 李守节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仍旧没有找到更衣室,似乎他今日的脚力尤其的差。 偌大的王府自然少不了如厕的地方,一路兜兜转转,误打误撞中,李守节寻到了一处更衣室解决了个人问题。 回去的路上,李守节才发现他有点迷路了,望着影影错错的殿宇楼阁,他竟然有些忘记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而这里又似乎格外偏僻,等了小一会,愣是没有仆役和女使经过。 又是经过一场探索与发现,他来到一处凉亭,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置着一套茶水瓷具。 望着桌上的两杯茶水,李守节摸了一下茶碗,温度已经降下去了,刚好酒精上头有些口渴的他,朝凉亭四周望了望,在确认没人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其中一碗茶,一饮而尽。 一碗茶水下肚,仍旧不解口渴,反而是因为茶水的味道苦涩,让李守节的嘴里更加乏味。 “味道有点咸,还有一些茶叶碎末。” 一杯茶水已经下肚,本着喝一杯是喝,喝两杯也是喝,李守节又端起把另一碗茶,倒在手里的茶碗里,一饮而尽。 稍稍纾解了口渴之后,本分老实的李守节随后又把茶碗满上了茶水,坐到一侧的美人靠上,临水休憩。 清风和煦,抚人衣袖,李守节望着下面的水波,他两个眼皮子却是越来越打颤。 “眯一会再回去,我就眯一会儿......”李守节自我安慰道。 随后李守节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后苑凉亭南面的桃花林,先前离去的符氏姐妹此时联袂而来,二人踏着幽径,朝着凉亭走去。 眼尖的符四娘远远地就看到了美人靠的异常,定睛一看上面似乎是躺着一个人,于是她朝着身后的妹妹说道:“六娘,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男子。” 符六娘也发现了凉亭的异常,她点了点头:“不错,后苑里面很少有男子进来,这人应当是前面便殿宴席上的,没准是喝多了,误闯进后苑。四姐,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走近后,看到了美人靠上男子的正面,他面容年轻,剑眉星目,不是昨日午后在便殿参加晚宴的李守节还是何人? 符四娘看到李守节不由得怒气袭来:“六娘,你看着这人还没有娶到符家的女儿,就把符家的后苑当成自己家的后院,想来就来。” 说着,符四娘走进了李守节几步,一股强烈又刺激的酒味扑面而来,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襦裙,顺势在李守节的腿上踢了两脚。 见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符四娘走到了石桌前,看着桌子上糟乱的碗具,朝着符六娘说道:“六娘,你来看看,这厮是不是偷喝了我俩的茶水。” 符六娘拿起茶碗放在鼻子下轻嗅,一股淡淡的酒味飘了上来。 “茶碗里有酒味,他应该是用过了。”说到此处,符六娘的脸颊不由得有些泛红。 而脾气暴躁的符四娘端着自己的茶碗,又接过了符四娘手里的那碗,两碗茶水一滴不剩地全泼在了她眼中的“登徒子”脸上。 被茶水洗面,感受到脸上丝滑感和随后耳朵传来的凉意,李守节犹如地龙翻身一般,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朝着右耳朵的方向倾斜脑袋,不停地用手掌抽吸,试图想把钻进耳朵里面的水,给排出来。 这是他后世从网络上学到的方法,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但是起码他知道进水的耳朵,容易得中耳炎。 在反复尝试了几次后,李守节用袖子擦了擦耳朵,这才冲着面前那个拿着碗的女子喊道:“你有病吧?” 身着黄色襦裙的符四娘,虽然没有听懂里李守节的话,但也猜到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对人的气势依旧不输,像只斗鸡似的,直直地盯着李守节。 李守节见对面的女子似乎是没有听明白的,这才注意到,他气急败坏的时候,貌似说的是后世的流行语。 当下他恢复了冷静,看着两个漂亮的小娘子,李守节的语气也弱上了三分,指着符四娘问道:“你这小娘子为甚如何无礼,竟然拿这茶水泼我一脸?” 这时,那名一直并未有所举动的粉色襦裙小娘子绕过石桌,走到了黄色襦裙的小娘子身边,她冲着李守节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昭义军的李衙内了,这魏王府后苑乃是王府家眷赏景的去处,你这样闯进来,可是于礼不合。” “况且李衙内擅自饮用这石桌上的茶水,不问自取,貌似也不符合这做客之礼。” 听到此地是魏王家眷的游玩去处,李守节不由得脸色大变,朝着二女拱手道歉道:“是我唐突了,还请两位贵女看在在下醉酒误入此地,多多担待些。” 第三十九章 私奔?! 符四娘看自家妹妹唬住了李守节,又听到李守节的“狡辩”,计上心头,她拿着一只茶碗,慢慢地走近了李守节,红唇微动:“你闯进后苑还能说是醉酒上头,你这偷喝女子的茶水,又是个什么由头?” 说罢,符四娘还把茶碗倒置了过来,明晃晃地朝李守节表示“一滴都不剩了”。 “我特么......” 尽管心里面腹诽不已,表面上李守节还维持着一副诚恳道歉的样子:“不知道这位贵女怎么样才能原谅在下的唐突之举?” 听到李守节的回答,符四娘看了符六娘一眼,随即说道:“这样吧,你带我俩出去游玩几次,我就帮你把这件事儿遮掩过去。” “我特么......”尽管已经猜到了面前两个女子的身份,李守节的心里还是吐槽不断。 “看样子,自称姐姐的黄色襦裙女子应当就是符四娘,着淡粉色襦裙的应当是符六娘,不出意料,昨日在便殿后窃笑的,没准就是这两人。” 根据李守节的猜测,性子有些急躁的符四娘应当就是那个“大声”窃笑的正主。 本着讨好两个即将相亲的符家女儿,李守节一脸无奈地说道:“若是让魏王得知,魏王恐怕会责罚于我。” “不过若是两位贵女有办法瞒过魏王,我倒是愿意一试。” “好,这可是你说的,明日辰时时分,到王府东侧小门侯着,你若是敢不来,我一定会在父......魏王面前告你一状。”符四娘威胁道。 “好,明日我一定会如约前来,我会在门口等候半个时辰,若是两位没有出来,那我可就自行离去了,这样的话,可就不算是我违约了。” 符四娘将茶碗放在石桌上,自信地回道:“你放心,我肯定能顺利地出去。” “那就好。”李守节点了点头。 符四娘同李守节商量好后,就朝李守节摆了摆手,让他离开,只是后者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看着李守节怔怔地呆在原地,符四娘没好气地说道:“你走啊,难不成还等我请你不成。” 李守节窘迫地涨红了脸:“嗯?烦请二位送我到便殿。” “我刚来魏王府,路还不太熟,要不然我也不会误闯进后苑,唐突了两位贵女。” “哼,还说什么有勇有谋,居然连路都不识得,你说说你,隰州之战是不是冒领的军功?” “姐姐,”看着符四娘咄咄逼人,符六娘貌似有点看不过去了,轻轻地扯了扯符四娘的衣袖。 符四娘撇了撇嘴:“算了,我送你到侧殿,你到那里,自可问人寻回来路。” “如此就有劳二位了。” 三人走了大概十分钟不到,就来到了侧殿。 符四娘不耐烦地指着不远处的侧殿说道:“行了,你赶紧离开,否则就被人发现了。” 说罢,符四娘还厌恶地摆了摆手。 看到李守节准备离开,文静的符六娘方才难得的开口说道:“我姐姐方才是同李衙内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李衙内不必记在心上。” “谁说的,你明天要是敢不来,我就要你此番空手而归。” 看到二女似乎没有统一意见,李守节无奈地回道:“明日我一定会来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先告辞了!” 看到李守节走远后,符四娘审视着符六娘问道:“妹妹,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哪有?”符六娘矢口否认。 嘴上说着没有,符六娘却害羞得涨红了脸颊。 她解释道:“姐姐,男女大防,我二人若是同这李衙内外出,被人发现岂不是坐实了‘私奔’之名?” “私奔,他要是敢和我私奔,我就是嫁给他又有何妨?不过,你看着他那个胆怯的样子,他就是个样子货罢了。不说他了,回去你就把那两个茶碗给我砸掉,免得我看到了心里就难受。” “......” 便殿里,符彦卿看到李守节许久未回,他站起了身来,挥手召唤随侍的仆役,正要差人前去查看。 这时,他就看到李守节回到了便殿,于是关怀地问道:“贤侄怎么花费了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适?” 听到符彦卿的问话,便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李守节只得甩掉了脑海里的倩影,朝着符彦卿回道:“小子平时不好饮酒,今日同诸位叔伯相交,心里高兴,一时间没有节制,酒饮得多了些,因此就在外边休憩一会儿,这才花费了许久时间。” 听到李守节的话,符彦卿大笑道:“哈哈哈,你这孩子,不善饮酒少饮就是了,为何还如何实诚,不过论这酒量,你可比你父亲差得远了。” 随后符彦卿朝着殿内的官吏说道:“你们可不要再敬李贤侄酒了,自饮就好了,不然李贤侄又得离席遁去了。” 符彦卿的一席话引得殿内众人频频发笑。 “哈哈哈。” “......” 在魏王府宾主尽欢的时候,大名府南面的顿丘县,迎来了一伙同样从东京赶来的贵客。 正是先前因为家中有变故,耽搁了河北之行的赵家老三——赵光义。 赵光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左右的家将说道:“今日先赶到昌乐县,在昌乐县修整一日,明日再进大名府。” “是。”左右家将拱手唱喏。 前几日赵光义从他二哥处得知,河东昭义李家似乎也有意同符彦卿结亲的意思。 于是他匆匆地辞别了家中的兄嫂,连日急行,北上大名府。 从沿途的乡民口中得知,一伙二十多人的马队早了他几天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大名府。 “既然我已经晚了一步,不妨好好修整一下,再进大名府。魏王尚有两个未嫁的女儿,不论哪个都行,反正我要的也只是魏王的女儿而已。” “倒是这个李守节值得深交一下。” ...... 石槽村村西头,自从那一日被挤兑后,李钟从军谋个出路的念头愈发强烈。 只是今日他同父母二人讲过所思所想后,他父亲二话不说,拿着墙角锄头就打了过来,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 摸着肩上的伤,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也该回去吃暮食了,这时候老头子的气也应该消了吧。” 第四十章 南下北上(一) 李钟朝村子中央的家中走去,一路上他碰到了好几个熟人,表面上这些村民仍旧对他和和气气的,实则还没等李钟走远,这些村民就开始对李钟指指点点。 “这李家的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从军?” “对,老李头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哪里会忍心让他去军中搏命?” “他平时游手好闲,争狠斗勇也就罢了。战场哪里会是那么好去的地方,这小子看到人家李指挥使的行头心里羡慕,就想着也去博个富贵,他也不想想,人家李指挥使的爹是谁?” “......” 村里长辈们的背后议论一字不落地全进了李钟的耳朵里,他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似是准备反驳一二,但是最后还是无力地松开了手,继续朝家中走去。 在离家门口还有十多步的时候,李钟碰到了一个他实在不想见到的人。 看到李钟的落魄样子,衣服上还沾有黄土,刘汉朝着身边的几个同伴幸灾乐祸道:“李钟,你不是去从军了吗?怎么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别人都是那个什么衣锦还乡,怎么到了你这里还是一番穷酸样?” “你不要欺人太甚,刘汉!”李钟强忍着愤怒,咬着牙回道。 警告完刘汉,李钟不再同刘汉计较,径直躲开了刘汉,直直地走进了家里。 家里李母正忙着烧火做饭,李钟看到了后,就走到了李母旁边帮她料理火灶。 李母看到自家儿子后,于是开口劝解道:“你也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你好!” 在看到儿子一言不发后,李母也不再说道,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肯定还没有放弃,自小这个儿子就性子执拗,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晚上一夜无话,李家二老吃过暮食后,在屋子里奢侈地点了半个时辰的灯,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另一间屋子里,李钟辗转发侧,一边想的是白日里刘汉的奚落、村人的不认可,一边想的是父母的年迈和那日围观李指挥使围困刘思遇的情形,当时昭义军进退有序,战马肆意的追逐,让在一旁围观的他都有些热血澎湃。 卯时前,一夜无眠的李钟轻轻地起身,在屋子摸着黑,收拾了两件衣服和一双布鞋。 李家祖上也曾经阔过,李钟的爷爷曾经在外地做过幕僚官。 不过由于五代战乱频繁,随着李老爷子的恩主——节度使被牙兵杀害后,一大家子人仓皇地回到了故里。 所以刘汉叫李钟破落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钟背上行囊,轻轻地关上自己的房门,准备悄悄离去。 这时,他发现脚下踩到了一个包裹,借着微弱的光线,李钟摸到了一小吊子的铜钱还有两双布鞋,外加一套他父亲的衣服。 看到这些,李钟哪里不明白父母的苦心,他强忍着泪水,走到了父母的门前,重重地朝房门跪拜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李钟整理了一下行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中。 在李钟关上家门后,李家二老的房间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辰时别称食时,是吃朝食的时辰,代表着一天的开始。 辰时前,提前吃罢早饭的李守节梳洗后,就带着梁小乙和侯霸荣,还有一个会赶车的兄弟,离开了馆驿。 昨日他已经和闾丘仲卿说好了,今日暂且由闾丘仲卿去拜会魏王,开始探探魏王的口风。 根据魏王两次宴请的态度,李守节和闾丘仲卿觉得婚事应该不会有波折,之后李守节以外出采办的名义晃过了闾丘仲卿。 四个人在车马行租到了一辆马车,侯霸荣和梁小乙三人不明所以地跟着李守节绕道走到了魏王府的东侧,兜兜转转寻了两遍,最后确认了符四娘口中的侧门。 “衙内,我们呆在这里干嘛?”侯霸荣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问道。 梁小乙识字虽然不多,但他见识可不少,自然认出了这是魏王府的偏门。他也是一脸的疑问地盯着李守节。 “嘘,别说话,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一会注意点礼数,不会说的话就别说,别坏了我的大事儿。” 魏王府内东侧院子里的一座厢房,符四娘拉着符六娘,正在梳洗换装,与此同时房间内还有两个女使在一旁侍立。 不一会儿,府昭序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房内。 符六娘看着符昭序那般做贼的样子,笑道:“序哥儿,你正经点,本来没什么事儿,反倒是被你搞得有点心慌了。” “就是,你这幅样子,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你就按照你平时的行为照着做就行了,只要别让其他人进入这个房间,等我和六娘回来,一定给会你带点好吃的。” “四姐,六姐,我可不是为了那点吃的,”符昭序解释道,但是看着两个质疑的目光,最后他似乎放弃了抵抗,摊手道:“算了,多买点我爱吃,四姐,你可记住了,甜的你爱吃我可不爱吃,弟弟我爱吃咸味的。” 这个时候,未长成的孩童夭折率特别高,所以魏王府对符昭序几个兄弟的膳食管理得很严格。 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可把这个爱吃零嘴的少年折磨坏了。 好不容易等他年纪逐渐增长,摆脱了夭折的风险。 作为符家长子,符昭序又有了更大的责任,府里的先生教他学问,让他食不言寝不语,待人有礼,礼法又牢牢地束缚住了这个少年人。 符昭序就好像没有经历童年,直接跨步到了魏王长子的身份,再等几年他就要加冠娶妻生子,到时候就更别说了。 “噗”,符六娘笑着轻轻地拍打了一下符四娘,方才说道:“放心,序哥儿,我替你记住了,我会看着四姐的。” “那就有劳六娘了”,符昭序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 辰时三刻,魏王府东侧偏门。 在李守节四人焦急地等待中,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两个士子模样的少年人走了出来,尽管二人花费了许久变装,但是淡淡地脂粉香还是出卖了她们。 侯霸荣猥琐地看了二人一眼,他刚准备说话,就被梁小乙瞪了回去。 “两位请上车,”李守节拿下了车后边挂着的杌櫈,放在了车架子前,将二女扶上了马车。 第四十一章 南下北上(二) “好家伙。” 三个手下一脸的敬佩之色,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守节看。 李守节不由得有些得意地说道:“看什么看,准备上马赶路,咱们先出城。” 随后李守节半个身子钻进了马车里,对着车内的二女说道:“我们先从西城出去,可在西城码头游玩几个时辰,午后再从南面入城。中间若是有别的安排,两位贵女也可以提出来。” “总之今天我就是二位的马夫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提出来。” “巧言令色,”符四娘心里正为被人识破而感到羞恼,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没个正形儿。” “我特么,”李守节眼皮抽抽地抖动了几下,对于这个怼天怼地的小娘子甚是无语。 他唯一冒犯的地方应该就是不小心用了她的茶碗而已,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符六娘看车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她开口缓和道:“一切都依李衙内的安排。” “既然如此,我就下令出发了,两位坐稳了。” 大名府三重城门中,牙城最小,主要是安置天雄军节度使的衙署和相关将吏的家眷,只有东西南北4个城门。 牙城内巡逻士卒众多,符家两个女儿因为害怕被人撞见,因此出牙城的这一路,倒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乖乖地坐在马车里养神。 而当马车走出了牙城,进入罗城,四周的百姓也多了起来,人声喧哗,二女开始活络起来。 罗城作为大名府城的第二重城,周40里,大致呈圆形,有5个城门,其中还包括一个水门。 李守节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缀在了马车后面。 他昨日之所以鬼使神差地答应符四娘的要求,并不完全是因为酒精上头,一时间的思维混沌下的错误决定。 与被符彦卿发现的风险相比,深入地了解符家两个女儿更具有吸引力。 尽管李守节来大名府之前的设想,是成功地娶到魏王的一个女儿。 但是当他真的到达大名府后,了解到了符彦卿的态度,他有点得陇望蜀,还是希望可以娶到符合他心意的女子。 不是说,检验两个人灵魂合不合适最好的方式就是旅行嘛,短途旅行也是旅行,趁着婚事还没有敲定,彼此之间多接触接触还是比较好的。 现在不比后世,男女相亲最大的尺度就是拿着女子的画像观摩一下、或者八字测一测,老实说这种方式有个锤子用? 符家发迹得比较早,就是符彦卿仕途沉浮的时候,他也是一州的长吏,因此符家的女儿自小的生活就比较稳定。 或许正是这份稳定限制了她们的行动,导致仅仅是罗城里面喧闹的人群,就引得二女频频撩开帘幕,透过车窗欣赏市井风光。 符四娘性子比较外向,大大咧咧地对着外边的行人指点,对着身旁的符六娘一顿说道。 在符四娘叽叽喳喳中,马车走出罗城,进入了周长80里的大城。 魏博军节度使乐彦祯虽然治军无方,被牙军赶下了节度使之位,但是在他担任魏博军节度使的时候,他“征六州之众,板筑罗城,约河门旧堤,周八十里,月余而毕,人用怨咨”,这才有现在的大名雄城。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名府似乎格外契合这个说法。 越靠近西城一侧,南来北往的商贾越多,行市也就越发热闹。 李守节看着两个符家的女儿,不停地从车窗往外看,于是引马向前,走到了车窗旁边。 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两位贵人,可要下来走走。” “好啊”,符四娘似乎格外的开心,说话也不再顶李守节。 得到回答后,李守节翻身下马,准备取下车后杌櫈,将二女接下马车。 这时,彪悍的符四娘等不及李守节,直接就跳下了马车。 符四娘跳下来后,似乎还不满意,她挥了挥手,在符六娘的不安下,又把符六娘抱了下来,一番操作直接给李守节四人看傻眼了。 二人蹦蹦跳跳的走了两步,忽然察觉到她们现在是男儿身,于是二人又松开了手,各自背着手四处张望。 李守节只好吩咐好让侯霸荣和另一个手下先驾马车出城,只留下了机灵的梁小乙在一旁牵马陪着。 符四娘和符六娘自小锦衣玉食,倒不是真的想买这些街边摊子上的小物件,她们只是想体验这种同人讲价说道的新奇感。 四个人慢慢地逛了约莫三刻钟的时间,才出了西城。 南面石壕村,出村后李钟背着行囊朝南面走去。 李钟准备先到南面的昌乐县,看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否则他一路步行南下的话,就是他的腿脚能坚持下去,他的鞋子也坚持不了。 穷家富路,第一次离家远行,李钟对沿途的花费是能省则省,直到他遇到一行同样人人带马的车队。 为首的白胖男子叫住了李钟,他开口叫道:“兀那汉子,请留步。” 白面男子看李钟停了下来接着问道:“你可知此地距离大名府还有多远?” 李钟看这些人衣着气度不凡,心里满是羡慕,嘴上却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好叫贵人知晓,此地再行三十多里,就能望见大名府城。” “多谢!” 得到回答后,赵匡义顺口问了一句:“小哥可是是要南下?” 李钟强装出豪气,朝着赵匡义回道:“回贵人的话,小底正准备南下去东京从军。” “哈哈,我看你虎背熊腰,确实是个当兵的好料子,但是若是没人相助的话,你在禁军中估计也很难出头。” 听到这里李钟哪里听不出赵匡义的拉拢之意,于是回道:“不知道贵人可愿意助小人一力,小人愿意效犬马之劳。” “你倒是机灵,我虽然不善武事,但是却偏偏能为你举荐一二,我家兄长正是殿前司的大将,收你做亲军不在话下。” “你先随我去大名府公干,待大名事了,你再同我南下,可好?” “一切都听贵人的安排。” “好,你可会骑马?” 看到李钟摇了摇头,赵匡义于是说道:“那你坐到后面的淄车上,随我北上。” “是。” 赵匡义虽然从文,但是对于收拢猛将的偏好却不下于他二哥。经过赵匡义的收拢,赵匡胤的安插,如今殿司遍布赵家门人。 除了爱才之心,赵匡义这么做也只是觉得心情好,讨个彩头罢了。 第四十二章 夏日野炊 就在赵匡义收下了李钟,大队人马朝北走的时候,李守节一行人出了大名城。 出城后,符家两个姐妹彻底放下了矜持,走在了队伍最前边。 大名府因为水运的便利,在西城外形成了一个大型的草市。 此时正值岁时瓜果、蔬茄新上市,西城外的草市市井气息格外浓厚,连符家这种地头蛇都在此地采办所需的肉食蔬果,由此可以窥见西门外草市的规模。 往来其间买卖的主顾在摊位前一斥千金,只为了买下最新上市的蔬茄,但是他这种吃独食的行为引发了众怒,在众人的斥责,他无奈地分出了一半蔬茄让众人平分。 侯霸荣似乎是憋了一路,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靠近了李守节小声说道:“衙内,你真厉害!” “厉害个锤子,就你话多,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待会注意点,别坏了我的大事儿。” 侯霸荣挤眉弄眼地朝李守节笑了笑,意思是“我知道了”。 日头逐渐升移,或许是因为草市里的味道有点呛人,又或许是一路蹦蹦跳跳力气用尽,符四娘和符六娘慢慢放慢了脚步。 李守节看到后,对着一旁的梁小乙交代了两句,看到梁小乙走远后,他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累了?” “要不要上马车歇一会?” 符四娘看来是彻底放下了芥蒂,慵懒地回道:“与其坐在马车上颠簸来颠簸去的,我俩还不如自己走。” “两位既然知道了我的姓名,不知道可否告知在下二位的称呼,我总不能一口一口‘贵人’的叫吧。” 符六娘闻言和符四娘对视一眼,回道:“李衙内,可称呼我为六郎。” “那你就叫我四郎吧。” 其实这时候,李守节和符家姐妹已经心照不宣,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用。 “好,四郎,六郎,我们先往南面走,我已经派人去采买午食所需要的的食材,就算我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到时候也不至于饿着。” 这个时候,对于植被蕴养土地的效用已经有了朴素的的认识。 靠近河道两侧堤面上种满了榆树、柳树,因此在夏日的时候,也成了游玩避暑的好去处。 此地也是往来行商饮凉茶的去处,一面“茶”幌子迎风飘荡。 李守节从车后取下绑着的毯子,铺到地上,在蒙上一层布面后,一个简易的野餐垫就形成了。 不同于符六娘乖乖地坐到野餐垫上,符四娘大大咧咧地躺在野餐垫上,仰头望天,悠闲自在。 符四娘冷不丁地来一句:“你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多谢符四郎的称赞,但是我本来就不是个惹人厌的家伙。” “我待会给你们露一手,看看我的厨艺下降了没有?”李守节有些得意地说道。 “李衙内,还懂得庖厨之道?” 听到有吃的,符四娘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她托着腮帮子问道:“你还会做菜?” “我可以作证,我们家衙内做的菜好吃极了!” 符四娘没有轻易相信李守节手下的一面之词,她冲着李守节质疑道:“你可别拿城里酒楼的熟食来糊弄人。” “放心,待会你就知道了。” 符四娘看李守节故作高深,也不再纠集此事,于是她拍打了一下衣服,走到了小米跟前,拍了拍马脖,冲着李守节问道:“你这马看起来似乎不错。” “那是自然,这可是河东大马,小米在昭义军中仅次于家父的拨汗马。” “借我骑一骑,如何?” 李守节有些紧张地小跑到小米跟前,开口问道:“你会骑马吗,到时候别摔着,让我不好交代。” 李守节对这个神经大条的符四娘有些害怕,生怕她不顾自身安危,冷不丁地又骑了上去。 迎着李守节关怀的目光,符四娘开口笑道:“这有何难。” 李守节听着点了点头,直到他又听到了一句“骑上去跑两步自然就会了。” 听着符四娘的“玩笑话”,李守节一边拉住小米的缰绳,一边望着符六娘求救。 “四哥,别胡闹了,别让李衙内难做。” 可能是想骑马的心思比较坚定,符四娘并没有听从妹妹的劝告,反倒是置气似的跟李守节僵持连起来。 “算了,我牵着马带你遛两圈,你别乱动。” “好。” 在李守节的搀扶下,符四娘跨上了马背,相比她无畏的气势,上马后,符四娘紧紧地贴着小米,丝毫不敢乱动。 因为她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即使有李守节在一旁牵着,小米也不停地晃动,就像是失去了航向的小船,原地打转。 李守节并没有取笑她的怂样,而是借着自己当初的经验,开口传授道:“你别那么怕,紧紧地抓住前面的鞍环,身子放松,尤其是两腿不要夹那么紧。你夹得马儿难受,它自然不会听你的指令。” 符四娘按照李守节的指示,慢慢地挺直了些身子,两腿也放开了些,束缚解除后,小米的步伐也欢乐了起来,不再随意晃动。 “你看,我会骑马了。六妹,我会骑马了!”刚刚摸到了马术的门槛,兴奋的符四娘有些口不择言,下意识地就喊出了符六娘的真实身份。 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口误后,捂着嘴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地学骑马。 大概是两刻钟后,梁小乙提着一筐食材、两袋水赶到了野餐地点,正好李守节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对着符四娘说道:“符四娘,下来吧。” 符四娘没有回话,只是乖乖地抬腿,扶着李守节的肩膀被他抱了下来。 再次站到地上,符四娘感到了一丝轻盈感,忙不迭地找小姐妹分享骑马体验去了。 看着梁小乙、侯霸荣和葛飞一脸的佩服之色,李守节假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基操勿6皆坐”。 梁小乙买到了两只剥干净的山鸡,还有三四张荷叶,外加一些佐料。 一想到昨日的泥巴鸡,或者说是李守节口中的“叫花鸡”,三个人是口齿生津。 看着三个人准备坐享其成的样子,李守节没有义气地说道:“你们三个发什么愣啊,你们想吃的话,自己做,我只做我和她们吃的那份。” 说罢李守节开始了他的料理,看着李守节和梁小乙一顿忙活,把姜片和葱片等一些佐料塞进鸡肚里,符四娘和符六娘走了过来,符四娘还处在骑马后的兴奋阶段,于是符六娘开口问道:“不知道李衙内,准备怎么做这只鸡?” 李守节在把姜片和葱片塞好后,又三下五除二地把鸡肉包裹好,他方才指着侯霸荣挖来的泥巴,歪嘴一笑地说道:“就用这个。” 符四娘感觉到被愚弄了,质疑道:“你到底会不会做菜?哪有用泥巴做鸡肉的?” 好在有闾丘仲卿替李守节补足了理论基础,他开口解释道:“不然,周代八珍里面就有炮豚这一料理手法,我这富贵鸡就是取自此处,只不过是换成了鸡肉而已。” 一旁的符六娘看到李守节手上沾着水,艰难地用手背蹭来蹭去,于是符六娘帮他把袖子整理到了手肘处。 “多谢!” 听到李守节似乎有理有据,二女也不再计较,于是乖乖地站在一旁围观李守节做富贵鸡。 李守节和梁小乙在确保鸡肉被荷叶保护好后,开始用泥巴往荷叶上涂抹,抹了大概一半,他对着站着的两位佳人问道:“要不要试试看,毕竟劳动最光荣嘛。” 在符四娘的引诱下,符六娘也整理了下衣袖,漏出雪白的小臂,开始和小姐妹一起涂抹剩下的半面。 李守节又接过了梁小乙手里的半成品,接着上色,嘴里还欢快地唱着:“只是连约会,你都逃脱,什么解释都不说,不是我没祈祷,我在大名府玩着泥巴......” “你这唱的是什么曲调?是河东的民歌吗?” “不不,这叫口水歌,名字叫《我在大名府玩泥巴》,哈哈哈。” 说着说着,李守节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由的笑了起来。 他忘记了手里的泥巴,一顿指点导致泥点飞溅。 “啊,”符四娘正好在靠近李守节的一侧,身上被甩了一身的黄泥,她贝齿轻咬:“你是不是故意?” 说着符四娘还不顾旁人的指点,沾了点泥巴,向甩水一样,两手齐甩,一时间泥点横飞,全打在李守节的衣衫上。 李守节赶紧讨饶似的抬手阻止道:“够了,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其后,李守节看着旁边的三个躲得远远的手下,没好气地说道:“待会,你们几个都别想跟我抢。” 听到李守节威胁后,梁小乙三人这才走到了李守节跟前,替他做完了剩下的上色。 李守节这一伙人,个个穿的光鲜亮丽,谁曾想居然在玩泥巴,早就引起了附近避暑百姓的非议。 不远处的茶摊,一个个行商、过路人都饶有兴趣地围观这群高门贵户的恶癖好。 有人喜欢穿女装,自然就会有人喜欢玩泥巴,这不奇怪,但这不妨碍他们一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将荷叶包鸡用新鲜的泥巴上好色后,李守节和梁小乙就把食材放进了侯霸荣和葛飞挖好的坑洞。 四个人一番忙碌,在上面铺好了柴薪,又从茶摊借来了火,正式开始了富贵鸡的焖制。 符四娘和符六娘用水袋里面的清水洗干净了手上的泥巴,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 “好了,等半个时辰后,就能开凿出来食用了。” 符六娘再次开口问道:“李衙内,你确定这鸡真的能吃吗?” 李守节指着三个手下说道:“符六娘子,你不用担心,我昨日已经让他们几个吃过了,一个拉肚子的都没有。” “噗嗤”,符六娘子笑出了声来,似乎像是水面荡开的涟漪,惹人注目移不开眼。 “你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李衙内。” 李守节笑着点了点头:“我想观察这两个符家小娘子的品性,她们俩又何尝不是想看看我这个未来夫君的行事准则。当日在便殿偷看,她二人想必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如此说来,魏王应当也知道了我此番北上的目的,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就都合理了起来。符四娘并非单纯的是想出来玩耍,符家的两个女儿能够当上大周皇后,看来也不完全是运气好。” 火焰熄灭后,梁小乙和侯霸荣将泥蛋挖了出来,用石头将泥蛋砸开,瞬间一股浓烈的肉香味飘荡出来。 “好香啊,”赵匡义闻着这股味道,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一伙人正围着分享鸡肉,他心里暗叹不已,“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有如此味道”。 瞬间,他就丢掉了手里的点心,带着几个手下围了过去。 走近后,赵匡义先是行了一礼,开口问道:“不知道兄台这鸡肉是如何料理的?竟有如此强烈的味道,既有一股清香扑鼻,又有一道肉香夺味。” 对面的华服男子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撕掉了一大块鸡肉,走到了赵匡义面前,递给了他。 赵匡义接过鸡肉,三两下就咽入腹中,虽然仍旧有些馋嘴,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朝着华服男子行了一礼后,径直回到了茶摊。 家将看到赵匡义似乎仍旧嘴馋,吞咽了两下口水,于是开口提议:“三爷,要不要我再去问那人买一只。” “这您可买不到,这是那位爷亲手做的。”还没等赵匡义开口,茶摊的茶博士抢先解释道。 “即使如此,那就不必强人所难了,人家既然不想透露,我们也当见好就收。” “不过几位要是想知道怎么做的,小底倒是有幸看了几眼,您看?”茶博士做着点钱的动作提示道。 “给他,你与我好好说道说道。” “......” “衙内,你为何白给了那人一块?”侯霸荣开口问道。 “她们两个一人一只鸡腿,细嚼慢咽的,能吃到天黑;我也没什么胃口,你们三个难不成还能吃掉两只鸡不成?” “这倒也是,”接过了李守节递过来的大半只鸡,侯霸荣又乖乖地坐了回去,开始大快朵颐。 茶摊,待听到茶博士的解说后,赵匡义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如此,那清香味道应当是荷叶。这手法当真是新奇,有趣,有趣。” 这时候,他刚刚收入麾下的李钟走了过来,冲着赵匡义说道:“三爷,要不要我在去整一块,我认识他们几个?” “嗯?” 第四十三章 夺妻之恨(一) “你怎么会认识这几个人?”赵匡义有些疑惑地问道。 毕竟李钟要是有门路,直接在天雄军就能谋个差事,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南下去东京从军。 面对赵匡义的询问,李钟不紧不慢地回道:“先前李指挥使一伙人路过我们石槽村,小底这有幸结识到了这几位。” 说着李钟指了指着远处的几个身影说道:“为首的那位,我是听说是昭义军的李指挥使,另外几个都是昭义军的兄弟,长得雄壮的那位叫侯霸荣,先前我同他关系最为要好。倒是那两个面相清秀的兄弟我没怎么见过,也许是我没印象,毕竟他们当时有二十多人。” “昭义军李守节?”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三爷可是认...听说过?” 赵光义摇了摇头,冲着李钟摆手道:“没事了,你自饮茶去吧。” 虽然赵广义的反应很奇怪,但是李钟还是乖乖地退了下去。 “三爷,李守节怎么会在这里?”一名家将对着赵匡义低声分析道。 另一名资历有些老的家将笑了一声,对着赵匡义贴耳说道了起来。 根据家将的提示,赵匡义仔细观察了那两个面相清秀的男子,果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吃饱喝足后,李守节准备送符家两个小娘子回城,毕竟她二人离开得太久,迟早会被魏王府发现的。 “怎么样,我们回去吧,两位?”李守节开口问道。 符四娘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感受,面对李守节的提议她并未回话。 而符六娘就不同了,刚刚出门时候的欣喜,在看到李守节焖制鸡肉时候的惊喜,此刻都被羞愧所代替,她担心她父亲发现后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于是在听到李守节的话后,符六娘抢先回答道:“就有劳李大哥了。” “收拾一下,该填埋的填埋,改踩平的踩平,做好后我们回城。”李守节冲着三名手下命令道。 而就在李守节等人骑马、驾车返回大名城的时候,两个赵家的亲将偷偷地跟在了后面。 由于这二人的追踪经验老到,直到李守节一行人返回符家东侧的小门,他们二人都没有被发现。 在李守节轻轻地敲击了几下角门后,提前串通好的女使就把门打开了。 “姑娘,怎么回事,你们身上?” 在看到符四娘和符六娘满身的泥点后,女使关怀地问道。 符四娘狠狠地剜了李守节一眼,后者摆手耸肩,一脸的无辜表情。 “坏了,六娘?”符四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叫出了声音。 “怎么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李守节快步向前问道。 “不关你的事,六娘,大哥儿的零嘴我给忘了。” 听着符四娘的“大事”,李守节又无奈地退了回去。 符六娘倒是用衣袖挡嘴一笑道:“无妨,我们给他做富贵鸡,不但能让他吃到好吃的,还能让他痛快地玩耍一番。” 说着符六娘,指了指符四娘身上的泥点。 “也是。”问题解决后,符四娘大步地走了回去,而符六娘则盈盈一施礼,款款而去。 但是直到偏门彻底合上后,符四娘方才离开了门后,藏在黑暗里的是一脸的娇羞。 “衙内,你好生偏心。抢走了梁小哥做好的叫花鸡,却把你做的‘富贵鸡’丢给了我们三个。”侯霸荣看到符家两位小娘子离去后,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 “就你话多。” 刚刚李守节听到符家两个小娘子准备带他们家的符昭序做“富贵鸡”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 这个叫花鸡的做法虽然看起来简单易学,但是却是十分考验火候,昨天几次尝试,他也就成功了一次而已,而且之后他也没太敢食用,倒是全丢给了侯霸荣。 而今日幸亏梁小乙有厨艺天赋,否则他可就出大糗了。 在李守节离开后,两位赵家家将来到了魏王府偏门。 “你刚刚听到了吗?” “应该没错,这厮居然诓骗出两位符家小娘子外出,着实有点贪心。走,回去禀报三爷。” 大名府城,南城外馆驿。 得到两个家将的禀告后,赵光义先是愤怒地给馆驿换了一套碗筷,在发泄了心中的愤怒后,他最终恢复了平静。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不要声张,给滥在肚子里。”赵光义沉稳地说道,随后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之后,赵光义又召来了另一名家将,在给了他一笔钱财后,吩咐道:“你速去茶摊那里,给我打听一下:今日李守节和他队伍里那两个面相清秀的男子所作所为?”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你都要给我打探清楚,不得遗漏。” 虽然不明白赵光义的想法,家将还是领命而去。 魏王府,东侧院落。 符昭序好不容易替两个姊妹遮掩过去,正期待着他的美食,他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姊妹走了进来。 但是在看到二人和之后的女使全都两手空空后,少年的目光里少了不少光彩。 尽管他并未明言,但是期待落空的符昭序依旧成了房间内最失望的存在。 符四娘也停下了说道这趟外出的新奇,她一把拉过来符昭序,开口说道:“你放心,虽然我和六娘没有给你亲手带回来美食,但是我们却给你带回了料理方法。” 说着,她自豪地指了指身上的泥点。 一脸疑问的符昭序又看了看符六娘,在看到后者点了点头,符昭序脸上再次布满了神采。 他坐到符四娘的身侧,满怀期待地问道:“如何,四姐,你快与我说道说道,是何种美食?” 符四娘拿腔作调地回道:“此为富贵鸡。” “鸡?什么山珍海味的鸡,我又不是没有吃过鸡。” “不不不,这不一样,这是李守节那厮教我的......” 符四娘饶有兴趣地回忆着李守节当时的做法,丝毫没有发现符昭序的异常。 在听到李守节三个字,符昭序顿时表现出一副不自在的样子,他扭扭捏捏的,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两位姊妹。 第四十四章 夺妻之恨(二) 聪慧的符六娘发现了符昭序的异常,于是她开口问道:“昭序,在我二人离开的时候,府里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听着符六娘的话,其他几个女使也是心里一紧,符四娘闻言也目光灼灼地盯着符昭序。 看着符四娘和符六娘质询的目光,符昭序看躲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他开口回答道:“四姐,六姐,你们离开的时候,昭义军的节度推官闾丘仲卿他......” “他前来替李守节求亲了,父亲已经答应了下来。父亲说会择日安排你们俩见李守节一面,倒时候就把婚事定下来。” 符昭序看着两个姊妹怅然若失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闾丘从事还透露,官家准备让李指挥使返回东京去完婚,而且官家准备给李指挥使赐婚。” “所以,听说了此事后,父亲最后决定就在这几天把婚事给敲定下来。” 符昭序说完后跟解脱了一样,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看着符四娘和符六娘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反抗,尤其是之前对李家求婚最为抵抗的符四娘,也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话,于是符昭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四姐?” “四姐,六姐,你们俩说话啊,你们别吓我?” “有什么好说的,”符四娘看了符六娘一眼,准备说出的后半句却是停在了嘴里,只说给了自己的心听。 “他已经看上我家六娘了。” 符四娘又不傻,今日李守节频频偷看符六娘,就是瞎子都能看到,要说李守节对符六娘没有情义,那是假的。 “是了。人人都喜欢六娘的温婉体贴,只是我为何这般的失落,反正我又不想出嫁。” 符四娘最后挤出来一抹笑容,她站起了身来,拉着符六娘的小手说道:“六娘,恭喜你了!” “四姐,你没事吧?” 历来女子的感觉都是出奇的准确,符四娘在和李守节相处的小半天里,一颦一笑都不似她往日那般轻松恣意。 尤其是李守节抱她下马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这足以说明一切。 “你不必多说了,你和他这是天赐良缘。你们两个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有长辈们的点头,再加上官家钦点祝贺,想必日后少不得你一个诰命夫人。” 说罢,符四娘轻轻地拍了拍符六娘的手背,似乎是在祝福她。 一旁的符昭序听到到这里,这才算是明白了过来。 今日这番外出,符四娘和符六娘约见了李守节,而后李守节和他家六姐应该是相互有了好感,就差这最后的上门提亲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好事,甚至是皆大欢喜,毕竟六姐向来温婉,能够嫁给她喜欢的人,这是作为符家女儿不可多得的幸运。 而符四娘并不想嫁人,李守节娶了符六娘,这倒也算是解决了她的担忧。 毕竟她之前一直强烈地反对和李家结亲,但是,符昭序倒是没有发现符四娘脸上有任何的欣喜,此时心愿达成的符四娘反倒是兴致不高,脸上有种莫名的情愫。 未涉情事的符昭序自然是看不懂少女的情怀,这种情愫叫做爱而不得。 大名府南城外,赵家入住的馆驿。 赵家家将出城打探李守节一行人的举动,半个多时辰后,他返回了馆驿,向赵匡义汇报结果。 “启禀三爷,据那茶摊的茶博士说,那李守节似乎和其中一个男子举止亲昵,并亲自为其牵马,教其御马之术,似是二人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赵家家将暗自揣摩赵匡义的心思,想靠贬低李守节,拍赵光义的马匹,不料却是拍在了马腿上。 赵光义听到这里当即阻止了家将接着往下讲,他开口说道:“好了,你不用说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看着赵匡义狠厉的表情,家将不由得有些战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赵匡义,似乎他要是敢摇头的话,赵匡义就会当场暴走,取了他的性命。 “是。”赵家家将有些战栗地回道,同时他还准备把剩下的银钱如数上交。 “剩下的银钱就归你了,要是我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半分今日的情形,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我今日到达大名城后,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待在了馆驿里” 对于赵匡义为何是这么个反应,又为何如此在意李守节,赵家家将是不相信,也不敢往那方面想,毕竟他们二人才见过一面而已。 “嗯,下去吧!” 在家将离开后,赵匡义又给馆驿淘汰了一批劣质的瓷器,而且是从里往外换了个遍。 “李守节!你焉敢如此?” 此时的赵匡义仍旧抱有一丝幻想,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仍旧有待他亲自前去验证。 但是对于这个同辈的竞争对手,赵匡义此刻是极为的讨厌。 大名府内,符家的邸店。 在看到李守节回来后,闾丘仲卿笑得愈发热烈。 二人回到房间后,闾丘仲卿朝着李守节一施礼道:“衙内,某幸不辱命,魏王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只待后续上门求亲。” “我想娶符六娘,”李守节一边松了下腰带,一边语气坚决地说道。 “为何?”闾丘仲卿开口问道。 “因为今日我并非是外出采办去了,我去接符家两位小娘子外出游玩去了。” 说罢李守节有些矫揉造作,他沉思两息,组织了一下措辞。 之后李守节把他当日醉酒误闯魏王府后苑的事,以及之后符四娘的要挟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闾丘仲卿。只不过他把他偷喝茶水的那一节给隐去了,毕竟这不太光彩。 若是闾丘仲卿是女方家里的长辈,那他得知此事自然会心有不快,但是他是站在李守节这一立场的,听说了李守节和符家两个小娘子的荒唐事后,他安静了片刻,方才开口称赞道:“少年风流,风流少年,人不风流枉少年,哈哈哈!” “既然衙内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这几日我就往魏王府多走几趟,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只是衙内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别的事情最好等婚事定下来后在说。” 李守节朝着闾丘仲卿一拱手道:“这一切就有劳闾丘从事了!” “应有之意,应有之意!” 第四十五章 婚事定,死仇结(一) 下午赵匡义一直单独待在房间内,暗自地生闷气。 即使赵匡义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要去想”,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回想家将的话,但却是徒劳无功。 最后赵匡义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找一个发泄点。 于是他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了李守节的身上,甚至他还在暗自揣测,到底是符家哪个女儿和李守节私相授受。 赵匡义不断地回忆之前和李守节的交谈,想把那两个明显是女儿身的符家人相貌记在心里。 这种毫无意义的嫉恨,让少年人走进了死胡同。 一夜无眠,赵匡义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就在他辗转反侧中,夜色变深,而后黎明到来。 梳洗完毕后,赵匡义迫不及待地召集了手下,他推掉了之前准备先请人送信,再拜访符彦卿的计划。 赵匡义准备提前拜访魏王符彦卿,亲自去抢回来属于他的东西。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赵匡胤的招牌和他父亲赵弘殷的余泽在,赵匡义得到通禀后,带着一名家将进入魏王府。 魏王府小厅内,符彦卿正在和闾丘仲卿商议符李结亲之事。 符李两家结亲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并且此事的大头已经敲定,就待两家的年轻人点头。 “闾丘从事,你看什么时候可以让两个孩子见一面,若是他二人都没有异议,这婚事就早点定下来。” “魏王,我们这边一切都听魏王的安排。” 符彦卿抚着长须笑着道:“好!那就由我来安排。” 就在二人言笑晏晏的时候,赵匡义来到了小厅。 对于东京的禁军将门赵家,符彦卿还是很看重的,他难得地起身招待,指着右侧的空椅说道:“请坐。” 赵匡义坐定后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率先朝符彦卿问好道:“魏王金安,不知道这位是?” “这是昭义军节度推官闾丘仲卿,”符彦卿敛袖摆手指着闾丘仲卿介绍道,随后他又朝闾丘仲卿介绍道:“这位是东京殿前司赵都指挥使之弟,故太尉、武清军赵节度使之子,赵匡义。” 二人被符彦卿互相介绍后,像例行公事一般地进行了问好,随后符彦卿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赵匡义的身上。 毕竟符家和赵家没有什么直接往来,赵匡义此次前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表面上赵匡义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实则他心里已经又点起来了一把无名之火。 “我叫赵匡义,我叫赵匡义!” 要是放在平日,别人对他这番介绍他笑一笑也就放过去了。 但是今日赵匡义的脑海里填满对李守节和符家的嫉恨,此时父辈兄长的荣光反而像是在衬托他本人的无能。 此时对李守节,对符家有些怨恨的赵匡义行走在爆发的边缘。要不是还有最基本的克制力,知道符彦卿是他惹不起的存在,赵匡义早就开口反驳了。 尽管赵匡义此时极度反感符彦卿在介绍他的时候,把他描述成高官大将的子弟,但是他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能够吹嘘。 于是赵匡义只能无能狂怒,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拇指承受着主人的不满,狠狠地掐在肉里。 在不露痕迹地平静了两息后,赵匡义又换上平时那副谦和的面具,朝着上首的符彦卿问好道:“魏王,赵某不才,特定前来向魏王提亲,求娶魏王之女。” 赵匡义走到小厅中央,朝着符彦卿行礼,在弯下腰的时候,他把之前赵匡胤的亲笔书信又往袖子里狠狠地推了一下。 少年人毫无意义的自尊感让他拒绝了兄长的帮助,他要靠自己谋定这份婚事。 符彦卿和闾丘仲卿对视一眼,随即回道:“真是不巧,老夫的女儿已经许给了昭义军的李指挥使。” 符彦卿被赵匡义的鲁莽行为打乱了分寸,一时间有些不太开心,于是委婉地拒绝了赵匡义的求亲。 哪有男方自己上门求亲,符彦卿看着赵匡义一脸的惊诧和羞恼,于是解释道:“老夫的六女已经许给了李指挥使,而四娘的婚事虽然没有定下来,但是我已经许诺了她,断不会匆忙替她安排婚事,所以只能让贤侄失望了。” 符彦卿匆匆地在心里给符四娘补上了一份承诺,符家大娘子和二娘子先后嫁给了东京官家,符六娘又嫁给昭义军李守节,除了符四娘,符家另外几个女儿也都嫁给了地方长吏,此时符家的地位,可以说是,已经稳固如山,没有必要非和某家联姻。 而且这个时候如果符家再和禁军大将结亲,那符家岂不是在朝内朝外都有了姻家,这样庞大的势力,过犹不及,反而是容易让东京的官家忌惮。 而且符四娘向来反对他安排她的婚事,符家此时也不再需要女儿来维持地位,索性就顺了四娘的意思。 其实要不是郭荣让符家二娘子给符彦卿来信,李守节的求亲,他符彦卿都不一定会答应。 但是被当面拒绝的赵匡义有些难以接受,他不死心地问道:“不若请魏王安排我与四娘子一见,若是四娘子也不愿意,那我便断了这个心思。” “这?”符彦卿有些犹豫,也有点恼怒,他已经给了赵匡义台阶下,但是这个莽撞的年轻人不但没有就着台阶下去,反而是“登堂入室”。 “好吧,过两日我安排赵贤侄和我家四娘见一面。” 经过赵匡义的一顿打搅,顿时小厅内气氛有些尴尬,三个人茶不知味地品了一会茶,符彦卿就以身体不适离开了,闾丘仲卿和赵匡义也识趣地告辞了。 在符家大门外,闾丘仲卿和赵匡义作别,各自离去。 赵匡义求亲之事不顺利,一时间有点心绪烦躁,他狠狠地抓着袖子里的书信,又回头看了一眼符家的门匾,方才恨恨地离开了。 符家后苑,符彦卿把符四娘和符六娘召到了凉亭,他把今日和闾丘仲卿以及赵匡义定下的安排,告诉了两个女儿。 不同于先前那样,这次两个女儿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于是他就下令安排两日后,四人见面。 第四十六章 婚事定,死仇结(二) 闾丘仲卿返回馆驿后,幸不辱命的他将符彦卿的安排告知了李守节。 只是他隐去了赵匡义前来大名府提亲这件事,毕竟在闾丘仲卿看来,赵匡义提亲这件事八成会黄,他没必要在背后嚼口舌,无事生非。 而在得知婚事十拿九稳后,李守节开始思量他来河北的第二个目的,结识定州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 如果想要实现全面围死晋阳的计划,少不了河北定州军的参与,定州军位于晋阳东面。 必要的时候,定州军可以西入井陉,策应河东兵马,威胁晋阳东翼,或者阻击辽国援军。 而且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孙行友是赵匡胤即位后的不稳定因子之一。 赵匡胤在夺取后周江山后,为了稳定人心,在一开始他选择了全盘接收后周的中央班子,只是把禁军高级将校全部安排成了自己人。 而对于地方节度使,他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重点处理了几个有异动的节度使,然后才通过扩大版的杯酒释兵权“后庭之筵”,解除了一大撮的老牌节度使,彻底消除了地方的不稳定因素。 因此和郭荣有姻亲关系的节度使,以及在赵匡胤即位后,被迅速撤掉的几个节度使都是他争取的对象。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守节势必要去尝试一下提前结交孙行友,毕竟这个朋友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了定州这个最后一环,再把晋阳北面的西山一带夺下来,扼死北汉的方略就更加靠谱可行了。 两日后,李守节应约独自前往魏王府。 入府后,李守节发现府里的女使和仆役有意无意地总在偷看他,搞得他心里发慌。 在魏王府管事的带领下,李守节直接进入了后苑。 进入后苑后,魏王府的管事让李守节在凉亭里面等着,却是什么都不说地径直离开了。 若不是周围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李守节都会怀疑这是符四娘的阴谋,想给他来一场“误闯白虎堂”。 尽管几个女使远远地侍立一旁,但是好似她们跟李守节之间有结界似的,几个女使始终站在距离李守节位置几十步开外的桃林里。 几个女使或是摆弄花草,或是洒扫林路,看起来很是忙碌。 不过很快李守节就知道了她们为何如此了,因为正主来了。 站在凉亭外远远望去,两个少女影影绰绰地从林路尽头出现。 一个身穿青色襦裙,一个着白色襦裙,此刻已经开始结果的桃树,没眼色地遮蔽住了二人大半的身形。 李守节看得不真切,但是依据他的猜测,穿青色衣裙的应当是温婉体贴的符六娘。 果不其然,在李守节心里想着要把这片桃林砍伐掉的时候,符家姐妹俩出现在了桃林的入口。 符六娘梳飞天髻,白玉笄固定发髻于后,碧玺蝴蝶花钿装饰在前,除此之外她身上别无其他配饰。 再加上淡青色襦裙加身,符六娘整个人显得仙气飘飘。 此情此景,李守节心里只有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而符四娘或许是没存悦己悦人的心思,此时符四娘一改往日的妆容,穿一身白色襦裙,将发髻梳于脑后,只用翡翠簪装饰。 先前李守节酒醉的时候,在后苑遇上了符家二女,他窘迫之下不敢直视两个符家小娘子,因此直到此时他方才窥见符家二女女装下的真实样貌。 在看到李守节望了她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符四娘脸色一暗,没有说话,继续朝北走去,只留下符六娘待在原地。 符六娘在李守节的有意无意地窥视下,走到了凉亭里,二人对坐下来。 凉亭内独处的二人倒是没有立刻讲话,只是对视了一笑后,很快就各自移开了目光。 李守节两世第一次相亲,心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学着后世的见识,直接开口说道:“某愿聘六娘子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不知道六娘子可愿意~~~” 李守节本以为他会声情并茂地把这段话讲出来,然后符六娘十动然同。 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他就像是背诵课文一般,把这句话没头没尾地读了出来,引得符六娘频频发笑。 不过李守节这一番举动,也让周围的气氛没那么严肃。 “噗嗤。” 但是正在亭内二人摆脱了初步的尴尬,准备诉说心意的时候,一声娇斥声传来。 “滚!” 听着符四娘类似砸场子的声音传来,李守节巡声望去,他看见了一个男子正在“纠缠”着符四娘。 在这个关键时候居然有人打搅他的告白,而且还敢欺负他的大姨子,李守节顿时怒气中烧,这人当真的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李守节学着乌鸦哥的动作,扶着栏杆,一下子从美人靠上面翻了出去,立定后他从道旁桃树上摘掉了一只小桃子,顺手就甩了出去,随后李守节赶忙朝着符四娘跑去。 由于他顾忌桃子甩到符四娘身上,故意克制了力气,桃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后,无力地掉在了符四娘的脚边。 虽然桃子没打中那个骚扰他大姨子的衣冠禽兽,但是也足够了,在那人被桃子惊到后,李守节已经趁机靠近了二人,他一个飞踢,就将那人踢开,那人踉跄了两下,就摔倒在水边的石头上。 “你好大的胆子?”李守节指着那人先声夺人道。 他把符四娘护在身后,在看到那人的相貌后,李守节不由得骂道:“原来是你,真是糟蹋了老...我的富贵鸡。” 在看到服侍的女使、仆役等人正朝这里来,那人脸色涨红,快速地逃离了现场。 在李守节还欲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符四娘一把拉住了他,无力地说道:“算了,他就是说话难听了些,也没有什么大罪,就由他去吧。” 李守节这才放弃了追打,他开口问道:“这人是谁,是怎么进入后苑的?” 随后赶到的符六娘一边拉着符四娘的手,一边回道:“那人是殿前司赵都指挥使的弟弟,赵匡义。前几日他向我父亲提亲,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家父才不得不答应给他一次见面的机会,却是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失礼。” 在捕捉到三个关键字后,李守节犹如天雷加顶,后背一股凉意袭来,驱散了刚刚的热血。 别人或许不知道赵匡义是谁,但是他之前研究的主业就是宋史,他不可能不熟悉赵匡义这三个字。 因为未来赵匡义会因为避讳改名,改名后的那个名字才更广为人知——赵光义。在宋太祖驾崩后,赵光义灵前即位,史称宋太宗。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李守节踢了未来大宋的第二代君主。 按照当下的情况,似乎对方应该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了,当然不是因为他只给了对方一小块的鸡肉。 “这个梁子应该是彻底结下了,我就是想娶老婆而已!” 第四十七章 翁婿交心 李守节此时的感受就像是提前知道了死亡时间,尽管头脑有些发涨,他还是率先镇定了下来,朝着左右的仆役指示道:“快拦住赵匡义,再派人去通知魏王。” 通知魏王的仆役早就去了,在看到两位小娘子先后点头后,符家的仆役再无迟疑地行动了起来。 另一面,赵匡义在羞愤下,直冲冲地朝魏王府外跑去,在寻到自己的坐骑后,扬长而去。 回到南城外的馆驿,赵匡义或者是羞愧难当,又或者是害怕魏王怪罪,他立即召集了手下,撇去了多余的辎重车,一行人迅速朝南面逃去。 连不会骑马的李钟也被一并带上,扔上了一名家将的马背,令人照看。 此时出了一身冷汗的赵匡义彻底恢复了冷静,此时作为国丈的魏王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因此在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留下后手恶心人。 魏王府,得知赵匡义的冒犯符四娘的事情后,魏王止住了追拿赵匡义的家将,准备将此事的影响限制在最小的范围。 魏王府便殿,符家能够说得上话的自己人悉数到场,李守节也因为是准女婿的身份,得以同样列席参与。 此时,李守节已经从符四娘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多少有些了解赵匡义举止失当的原因。 便殿内,符彦卿在众人到齐后,声色俱厉地率先下令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人透露,就当没有此事发生罢了。” 说罢符彦卿有些惭愧地看了一眼符四娘,他暗自下决心:“今后,一定要给四娘谋个合心意的郎君。” “你们都下去吧,得臣,你跟我来一趟。”符彦卿朝着李守节说道。 李守节听着符彦卿的话,看了一眼符四娘,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从便殿侧门出去,就是一处半悬空甬道,甬道直通后苑,在甬道下方是一处水池,蓄养着大量的鲤鱼,颜色各异,甚至有金黄色的鲤鱼畅游其中。 李守节扶着符彦卿坐到了美人靠上,自己则侍立在一旁。 符彦卿斜靠着栏杆,望着池水里面的鲤鱼看了一会,方才对着李守节说道:“得臣,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鲜衣怒马,张扬不已,只为博佳人一笑。” 说着符彦卿坐正了身子,指着一旁的位子示意李守节坐下,才接着说道:“只是为了女子的名节,行事为人还是应当慎思之,你说呢?” “魏王所说有理,得臣受教了。” 李守节对符彦卿的话心知肚明,他乖乖地接受了符彦卿算不上指责的说教。 “嗯,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唐末天下骚乱,男女之事已经不似往日那般。你也不必在意此事。” 符彦卿看着李守节兴致不高,于是开导道。 “还有,我既然已经将六娘许给了你,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老是‘魏王,魏王’的叫,太生分了。” “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看着李守节终于笑了出来,符彦卿也老怀欣慰道:“不必如此,你坐下来。” “我和你父亲当年为太祖皇帝效命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家伙还小,不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结为儿女亲家。” “这大周以后就看你们的了,我们都老了!” “我听闻赵之廉颇,汉之黄忠,皆老当益壮,愈老弥坚,岳父此时言老,为时尚早。” 对于李守节一席话,符彦卿只觉得是女婿追捧岳父的应承话,并不以为意,但是不妨他被李守节话里的进取之意所触动。 “得臣,你西入晋州,又北上隰州,莫非是想在晋阳方面有所建功?”符彦卿笑着试探道。 “不错,”李守节彻底抛开了不可追的赵匡义,开始同老丈人符彦卿一吐胸臆:“我听闻当今王枢密使曾作《平边策》,持先南后北用兵混一天下。” “不错,官家曾经令人畅议军国之事,王文伯确有此文传出,莫非得臣你另有高见?”符彦卿微眯着眼望着李守节问道。 “高见不敢说,但是唐末天下纷乱至此,已有几十载,天下诸国皆享国日久,正所谓国家兴亡,必有贤良,正如伪唐亦有刘仁瞻、郭廷谓之辈,故我认为大周在用兵的问题上,应当应时而动。” 说着李守节换了更舒服的姿势,他多次阐述的观点已经说得越来越熟练,于是接着说道:“南方诸国奢靡不当之君甚多,但是其国内未必没有比干之辈,正如比干不死,武王不动。此时继续用兵南方,反而不太容易建功。” “而如今北方辽人窃据幽云十六州,伪汉主僭位于晋阳,二人皆无人主之姿,尤其是河东刘家,国用日乏,若是不趁此时机,绞杀伪汉,等待其恢复过来,他日必将成为国家的祸患。” “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在夺得江北诸州后,应当用兵河东。” 听完李守节的话,符彦卿认真地思量起来,他抚须沉思数息,多年的领军经验还是让他抓住了关键点:“得臣,莫非你是想在河东建功?” “不错”,李守节被符彦卿点破心思,并没有否认:“此时辽国与伪汉交恶,伪汉主仅仅因为一女子,就擅自杀掉了亲辽的太常卿段常,惹得辽主大怒。因此只要我们防备得当,迅速消灭伪汉,就不会让辽国有插足的机会。” “好好好,年轻人就应当有这样的锐气。” 看着李守节意气风发的模样,符彦卿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他不由得回想:“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守成,兴教门之变,我尚敢孤军面对乱军,之后又取得阳城大捷,打得辽人丧胆。可是就在几年前,我率军西入河东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不敢妄自兴兵。”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好啊,李筠他养了个好儿子,倒是便宜了我,平白捡了个好女婿。” 既然符李一体,符彦卿也就替李守节多思量了两分:“不过,你现在只是一个供奉官,领着一个衙内指挥使的虚职,就算是国家用兵河东,你也很难有建功的机会。” 听着符彦卿的话,李守节连忙起身请教道:“小婿也正在为此事忧虑,还望岳父不吝赐教。” “招兵!” 符彦卿言简意赅地吐出来两个字。 第四十八章 招兵?招兵! “招兵?” 李守节有些拿不准符彦卿的意思,带着疑惑,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符彦卿的话。 “不错,”符彦卿的眼里射出精光,他一手搭在栏杆上,将身体彻底放松,倚靠在美人靠上,尽显潇洒之意。 “你未经战阵,就算是给你一支昭义军,到时候你也不一定指挥得动。何况到时候你未必会在你父亲麾下效命,我看你的意思,你应当是想联合河东诸州县,一同谋取晋阳,不知道我说得可对?” “岳父,所言无错。” 被符彦卿再次猜中心中所想,李守节再也不敢小看这个岳父,或许符彦卿的勇悍之气已经衰竭,但是他的眼光却依旧毒辣。 “你手里要有自己人可用,这也不用太多,一指挥的精兵,用对了地方,往往就能发挥奇效。”以用奇兵出名的符彦卿指点李守节道。 “可是我并没有招兵的名义,否则我也不会现在都没有几个手下。”李守节有些犯难地回道。 毕竟他之前也反复想过如何招揽人才,可惜就他现在的地位,招一个侯霸荣都很勉强,更别说招兵买马了。 符彦卿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在李守节的注视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才说道:“我有。” ......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守节虽然得罪死了赵匡义,但是却收获了一个德高位重的老丈人,当然还有一个温婉娇人的未婚妻。 符家内城的邸店,李守节已经从魏王府返回,此时他正对着闾丘仲卿大吐苦水,只是他张嘴“从事误我”,闭嘴“这厮可恨”。 而李守节又根本不打算解释其中曲折,倒是让闾丘仲卿一头雾水,有点摸不着头脑。 闾丘仲卿只道是少年人初涉婚嫁之事,心中难免有些激动难以抑制,于是就离开了李守节的的房间,只留他一人独处。 独处的李守节走到窗户前,遥望不远处的大名府牙城城墙,思量今后的出路。 “根据后世的记载,赵老三毁誉参半,容臣之量有,面对醉酒闹事,殿前失仪的孔守正,他轻轻揭过,并没有深究。” “但是也同样还是他,对于一个皇太弟和两个侄子,却是求全责备,直接贬死了弟弟,逼死了侄子,如此行事,使得斧声烛影更有市场,也给后世留下了太多的遐想空间。” “因此料敌从宽的话,我应该是上了赵老三的小本本,很难全身而退,毕竟他不是赵老二。而且疏不间亲,未来赵匡胤在儿子没长成前,赵老三的地位肯定还是牢不可破。” “没法子了,投靠赵家的后路断了,大宋建立后,我李家也要凉凉。” 李守节一手拍在窗前,把牙一咬,恶狠狠地替自己打气:“李赵难以共存,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能让你们欺负完我大名府的大姨子,再去东京欺负我另一个大姨子。” “赵家这伙乱臣贼子,我势必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周贼不两立!” 想到此处,李守节坐回了桌前,用水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分析当下的情况。 “既然如此,我得调整方略,毕竟拉拢再多的地方实力派,也不如东京两司一个高级将校来得实在。” 赵匡胤年轻的时候是个混混,或许是眼高手低,又或者是锋芒太盛,他得罪了不少人。 当此时禁军中已经有了义社十兄弟的存在,李守节若是想强力破局,还真是不太容易。 “好在目前侍卫司和殿司的主帅还是张永德和李重进,多少遏制了赵匡胤的势力扩张,但若是郭荣一旦病危,疑心病上来了,这二人迟早要该卸职的卸职,该外放的外放,到时候赵家就彻底没有制衡了,撒丫子地朝帝位狂奔。” 在分析当下禁军高级将校的时候,李守节发现了突破点。 一是步军司的都指挥使袁彦,这老家伙跟赵匡胤天生不太对付,二人关系差到就差兵戎相见了,可惜未来袁彦被外放了,只留下韩通在东京独木难支。 但即使如此,袁彦也属于最早一批被搞掉的地方节度使,原先因为此人在禁军中,所以李守节才忽略掉了他,但此时袁彦的位置却刚好合适。 二是义社十兄弟中的高怀德,高怀德是秦王高行周的儿子,高家也是五代有名将门,高家在高行周这一辈也是生前封王,显贵一时。 而且当初高行周和符彦卿也是没少共事,有过同帐效命的交情。 五代时期,结姻作为重要手段,高门大户之间少不了姻亲关系的粘合,几代为将的将门之间结亲就更是不要太常见了。 高怀德的姐姐嫁给了董遵诲的父亲,二人是为舅甥关系,而董遵诲年少的时候,没少和赵匡胤别苗头,要不是老赵后来修身养性,宽大处理,董遵诲作为皇帝的“故人”得吓死。 但是此时的董遵诲依旧是敌视老赵的,因此属于可以拉拢的对象,而且他现在在河北正好有交好董遵诲的便利条件。 更巧的是,这也刚好符合他继续北上的计划,从幽州寻回董遵诲的母亲,从董遵诲这条线突破高怀德,毕竟对于高怀德这样的将门子弟来说,帮老赵篡位实在是得不偿失。 毕竟对于高怀德来说,他的未来一片光明,没必要赌上身家性命,替赵家博贪天富贵。 对于岳父符彦卿提议的招兵也要尽快施行,从谋求联盟自安,到必须搞掉赵家求活,李守节的逆天改命难度又大了不少。 “从现在开始,他赵匡胤就是我李守节的假想敌了,从谋一隅到谋天下,这还是真是有挑战性啊!” 李守节贪婪地舔了舔嘴唇,顺手擦掉了桌上的水痕,大步朝外边走去。 自古以来,并州人善骑射,人马矫健,强兵劲马出河东。 但是河北之地,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壮之士,也许此次魏王府招募亲军,从中能发掘出不少暂时没有声名的明珠。 魏王符彦卿许诺替他招募一支300人的亲军都,日后以送女儿去东京完婚为由,交给李守节带着。 但是能不能说服官家郭荣,以及能不能让这些人归心,还是要看李守节的本事如何。 第四十九章 符王招兵,衙内北行 六月的最后一天,李守节再次前往魏王府,拜访老丈人符彦卿。 之前处理掉衙校刘思遇,符彦卿的亲军都少了不少旧面孔,因此此次招兵在官方层面上,倒也是有了非常正当的名义。 “你要去拜访定州节度使孙行友,我能理解。只是你要特定去寻访董遵诲之母,倒是让我有点想不明白。” 符彦卿看了一眼准女婿,又接着说道:“难不成是为了侍卫司的高怀德?” “又或者是因为赵匡胤?” 李守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赵匡义,谁都不知道赵老三这个河北之行的经历,会不会对将来的形势产生巨大的影响。 万一赵老三知耻而后勇,本着“莫欺少年穷”的心思,处处针对他李守节,东京无人的他,之后的阻力不就无形中变大了嘛,那他的计划不就凉凉了。 而且历史上,赵匡胤黄袍加身,赵普和赵匡义等一大部分幕僚起了重要作用,谁知道赵匡义是什么时候就开始有化赵家为国的心思。 万一经过这么一折腾,赵匡义产生了‘彼可取而代也’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于赵匡义,他李守节不得不防。 “唉,你未免也太小看你自己了,你父亲是昭义军节度使,你也在天子心里挂上了号,再有符家的姻亲襄助,未必比赵家弱。” 符彦卿看李守节不以为意,叹了口气道:“罢了,年轻人能多想,未雨绸缪,总比鲁莽行事好太多了。” “嗯!” 李守节连连点头,接下来二人又就招兵一事进行了商议。 五代之世,河北、河东作为兵事要地,能征善战的将校层出不穷。 在河东连出三代君主后,短期内河东是再无多余的潜力可挖掘。 而河北就不一样了,历来河北之地都是招兵的要地。 李守节对于符彦卿提出的招兵一事格外上心,他担心老丈人不足够地上心,不厌其烦地提示他对河北民风的赞美和看重。 “唐时杜牧有言‘夫河北者,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于耕战’,所以岳父还请多多派出游骑通知周边州县协助,招兵一事不当局限于大名府一地。” 看着李守节对招兵一事如此上心,符彦卿揶揄道:“哈哈哈,你这孩子看着沉稳,还是沉不住气啊。” “你放心,我与冀州原刺史张廷翰有旧,冀州方面的将吏想必也会卖我几个面子,大名府北就由我联系冀州刺史,便宜行事。” “其他几面的将吏想必也不会抗拒此事,招兵一事你就放心罢。” “是了,天子的岳丈招点兵,不是什么大事,大名府周边的州县不会非要挑刺,从中作梗的。唯一值得考虑的就是,如何能够吸引真正有本事的能人来从军。”李守节如是想。 思量已定,李守节提议道:“岳父,招兵之时不妨多加几点;一是如果其人一旦通过招募,每月军俸一贯钱,安家费发十贯。而即使其人没有通过选拔,失败者根据他路程的远近发放路费。” “此番前来,我带了不少财帛,除去聘礼,可悉数用于此事。” 即使符彦卿见多识广,也还是讶异于李守节的大气。他抚须长叹:“何至于此?” “得臣,你心里似乎有点急迫?” “能不急嘛,没准赵老三已经开始给我画小人了。” 李守节往座椅侧后倾斜了两下,改变了先前不断虚前席的姿态,方才回道:“夫耻怯尚勇,好论事,甘得而忘死,河北之人,殆天性然。此番招军,我觉得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再说,‘千金散尽还复来’,相比这点钱帛,弓马娴熟的人对我来说最为重要。” “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看着你一路风餐露宿地回东京,让六娘也遭这份罪。” “先前抄刘思遇的家,所获颇丰,这里面也有你一份的功劳,我拿出一半来替你招兵。”符彦卿豪气地说道。 “多谢岳父。”李守节确实需要这笔钱,而且他也不喜欢做那虚伪的推辞,只是朝着符彦卿重重地回了一礼。 之后符彦卿和李守节二人又就招募细则商议了许久,直到巳时后,李守节方才离去,准备明日前往定州,求见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 望着李守节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符彦卿感叹道:“此子,所思所谋甚大,少年人有此雄心,未来成就未必会弱于其父,到时候或许可以让昭序跟着历练一番。” 七月初,李守节带着本部二十余人外加魏王府亲军三十余人,一行人准备沿着运河北上,在深州转向,之后沿着西北方向前往定州。 深州北就是瀛州、莫州以及三关之地,这三关二州像一个钉子,狠狠地嵌入了大周境内。 这给河北之地带来了巨大的防御压力,不过李守节直到,未来这些地方会被当今天子一口气拿下。 在深州感慨过“汉民泪尽胡尘里”后,李守节带人在七月初四,抵达定州。 在李守节前往定州之际,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的招兵告示也以大名府为中心,向着四面的州县传播开去。 冀州,张廷翰坐镇冀州的时候,广为收购契丹良马,训练骑军,因此州中颇有好武之风。 之后张廷翰移镇他处,不少冀州籍的贴身护卫都留了下来,当魏王府的招兵告示传到冀州,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冀州人呼朋引伴,齐呼南下从军的人不在少数。 毕竟魏王给的钱太多了,一旦通过招募,安家费十二贯,月俸一贯,这可是不常见的待遇。 符彦卿觉得既然想招募有勇武之力的人,就不能爱惜财帛,于是他就将李守节的安家费又加了二贯,十二贯的安家费,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一石米也才几百钱,也够一个四口之家吃大半个月了。十二贯的安家费加上月俸,养活一个四口之家不在话下。 不过告示上面要求弓马娴熟,这又打击了一部分人刚刚兴起的念头。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天生的将种,尽管有路费,但是白去大名府跑一趟,误了营生,对他们来说不值当。 但是对于确实有心从军的那部分人来说,这么丰厚的待遇就代表着同样的风险,而富贵险中求。 因此通过这则告示,大名府成为了河北诸镇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有心的人都会多想一层,符彦卿要做什么,大名府最近有什么军事行动? 第五十章 营救董母 定州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和其兄孙方谏依靠传教起家,靠着尼姑孙深意的招牌,二人在河北边地聚拢了大量的人马,四出抢掠契丹人,名声渐起,兄弟二人在后晋年间起势。 在五代时期,动乱的局势造就了不少草莽英雄,有勇力的人纷纷露头,孙家兄弟就是如此。 依靠在后晋和契丹两面讨好,孙家三兄弟的势力也越发强大。 后来兄弟三人因为和东京朝廷闹翻,一怒之下,投靠辽主耶律德光,引契丹军进入东京。 其后孙方谏又因为不被辽主信任,三兄弟再次反正归汉,之后三人大概是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兄弟三人开始积极对东京朝廷效忠。 在后汉、后周两朝,孙氏兄弟在稳定了易定局势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时的孙行友年近六十,世代务农的他经过十几年的上位养气,此时倒是丝毫看不出来这人当初为农之时的质朴之气。 在看过符彦卿的书信后,孙行友饶有兴致地同李守节了解了隰州之战的经过,大赞他“将门虎子”。 孙行友多次派兵攻打易州一带的辽人,再加上他本人传教的信众,因此他本人对定州以北辽人的山河形状、防守兵力了若指掌。 除此以外,他手下的探事察子分布在定州一线的辽境各处,因此孙行友常常能够第一时间得知辽人军情。 通过百姓探查敌情,这种方式虽然粗糙但是确实是很有效,也因此孙行友常常出战迎击辽人无往而不利。 “这样,我派人往北面查探,你等我个三五日,若是董遵诲之母确实在辽境内,我一定能给你一个交代。” 李守节既然准备拉拢孙行友,在参见礼数上自然会格外重视,他朝孙行友长鞠一躬道:“此事有劳孙节帅了!” “无妨,你再与我说道说道你隰州之战的事。” 孙行友虽然对东京朝廷恭敬有加,但是却迟迟融不进去河北方面的节度使核心。 大部分的河北节帅对孙行友敬而远之,这也让他常怀忧惧之心。 在李守节这个身兼昭义军、天雄军两镇关系的少年人到定州后,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因此在言语上,他对李守节很是亲近。 “你既然是符魏王的女婿,那你叫一声我叔父,也不为过。” 对于以叔侄礼相待,李守节自然是愿意的,他和闾丘仲卿对视一眼,再次以子侄礼侍候孙行友道:“孙叔父在上,请收小侄一拜。” “好,你且说说,你是如何识破伪汉南下的军情,又是如何迫降伪汉数千人马,取得隰州大捷的?” “......” 有孙行友这个地头蛇的大力帮助,七月六日下午,李守节就得知了董遵诲母亲的下落。 董母是高怀德的姐姐,被辽人俘虏时,正值大好年华,因此被辽军一名军将收入帐下,视为禁脔,此时这名辽将正在瓦桥关附近的军寨任职守将。 这也是五代之世的常事,自从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后,契丹人时常南下抢掠生口,不知道造成了河北之地多少家汉民妻离子散。 更别说之后石敬瑭和赵延寿二人为了自家富贵,放弃幽云十六州,致使河北防控契丹局势崩坏。 辽人将中原汉民掳劫到帐下,视为私人财产的不在少数。 像董母这样被辽将收下的还算是幸运的,有多少汉民苟活在辽境内,活得如同奴隶一般。 得知董遵诲母亲的下落后,李守节再次求见孙行友商议如何营救董母。 义武军节度使府,中堂大厅。 孙行友一方的将吏和李守节、闾丘仲卿、刘继忠等人正为此事各抒己见。 动武是不可能动武的,自后周太祖消弭边事后,除了河东方面的交锋,河北之地少有大战。 若是因为此事,挑起了周辽两国的战事,大厅内无论是谁都担待不住。 既然不能派人强行抢回来,那就只能派小股兵马前去了辽境尝试搭救董母了。 李守节这一方出了侯霸荣、梁小乙等十人,再加上孙行友的向导探事人,合计十五人,带着数量不少的金帛前往瓦桥关一线,伺机搭救董母。 有金钱开道,再加上辽境内汉民的帮助,董母有惊无险地被带领回来。 义武军节度使府,中堂大厅。 孙行友再次接见了此番前去辽境,搭救董母的十五人。 侯霸荣显然欣喜异常,对着众人吹嘘他如何深入虎穴,又如何化险为夷的。 因为搭救董母一事,李守节一方行动迅速,加上辽境汉人仍旧不服辽人统治,对侯霸荣一行人多有遮掩,所以等董母被救出了,那辽将尚且不知道董母为何不翼而飞。 面对侯霸荣的吹嘘,李守节连忙打断道:“行了,此事你又立了一个大功,你和玉娘的亲事,我定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侯霸荣有些开心地挠了挠头,不再说话,反而是坐回了椅子上,看来李守节的话挠到了他的痒处。 董母私下已经向李守节和孙行友道过谢了,因此这个场合倒是没有让她再出来见人,徒增伤感。 大厅内越说气氛越热烈,在说到幽州汉儿的处境时,孙行友也是愤慨不已。 孙行友正色道:“太祖时,我曾上书请求劲兵三千,乘间平定幽州,可惜太祖皇帝不允,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也不知道何日,幽州汉儿能够再次得见王师,也不知道老夫能不能看见那一天了。” 毕竟孙行友已经年近六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寿正终寝了,有此感慨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李守节闻言也是感慨莫名,因为在接下来四百多年里,郭荣北伐竟然是幽州汉儿能够距离王师最近的一次。 北宋初年两次北伐,尽管幽燕汉儿的积极响应,但是两番北上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彻底伤了汉民的心。 而宋徽宗宣和北伐那次就更算不得数了,毕竟幽州城的百姓都金人被迁到了北边,留给了北宋只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这也是典型的存地失人,最后人地皆失的代表,甚至后来整个北方都沦陷于金人之手。 一直到明朝北伐,北部汉儿方才彻底翻身。 其间多少仁人志士为其奔走,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守节暗暗发誓:这一次,决不能再让老赵家当家了,汉民的心不能一凉再凉了。 第五十一章 幽州汉民 “南望王师又一年!” 待众人都退去后,李守节、闾丘仲卿单独留了下来。 既然董母已经营救出来,他们也在定州耽搁了不少时间,没理由继续待下去蹉跎,明日李守节就准备带兵南下,返回大名府。 所以今日他也是特地来向孙行友告辞的。 “孙叔,明日我等就准备返回大名府,今日我们不只是来参加搭救董母的庆功会,也是特定来向叔父辞行的。”李守节朝着孙行友说道。 “贤侄为何走得如此仓促,可是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并无,孙叔误会了”,李守节看了一眼闾丘仲卿,随即说道:“魏王还等着我回去呢。” 看破不说破,孙行友笑得很慈祥:“好吧,那我也不再挽留你了,明日我送你二十匹良马,权当是贺礼了。” “是,多谢孙叔父!” 二十匹良马不多,但是也足够武装一个小斥候队了,何况孙行友送的马,肯定是从契丹人手里或抢来或强抢来的良马,反正不是便宜货。 “孙叔父,关于阻击辽人援兵一事,到时候就全赖叔父了。” 听到李守节的话,孙行友正色道:“你放心,只要我在定州一日,辽人一人一马都别想从中山过去。” “我就在定州静候贤侄的捷报了,贤侄早一日收复河东,我朝就能早一日北上驱逐契丹狗!让幽云汉儿早日解脱!” “我愿为幽云百姓奔走,迟早带兵北上驱贼!” 说罢,李守节和闾丘仲卿就抱拳向孙行友告辞,二人当下就出了节度使府。 现在李守节的心里全是关于魏王招兵一事,这几日大名府招兵的事情也传到了中山一线。 可惜这里是边地,和辽国接壤,丁口管辖比较严格,即使孙行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也没有多少男子南下从军的。 因为本地的百姓多有保土自卫的心思,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辽狗又会南下抢掠,家小妻儿皆在此地,谁会一个人往南走,故此定州一地响应者寥寥。 七月十日,李守节一行人在深州渡河南下。 远眺北面的瀛洲,李守节将随身携带的佩剑插到了河岸上,默默下定了决心:“今日我李守节为了自家存亡南下,他日我必会亲自带兵北上,解幽燕汉儿倒悬。” “走!回大名府!” ...... 大名府,城外招兵校场。 每天南下北上的汉子络绎不绝,高高兴兴地登记下本人的籍贯,身形高矮。 但是其中大部分人又带着失望领着路费,返回了家里,毕竟这魏王府招兵给出丰厚报酬的同时,也制定了高标准的选拔细则。 “父亲,六姐夫的招兵标准是不是有点太高了?”符昭序朝着旁边的符彦卿问道。 虽然符彦卿已经吩咐了下去,自有将吏忙活,不必符彦卿亲力亲为,但是招兵这些日子,符彦卿还是会每日会抽上一个时辰,带着长子出城前来查看一二。 “重赏自然是要招猛士的,标准自然也会高一些。不过这些人已经记录在册,如果日后招兵的话,他们这些人还有从军的想法,也能尽快收入营中。” “怪不得,要先登记这些人的籍贯。” 符彦卿有意培养长子,于是解释道:“路程上的奔波以及最终落选的可能,会打消一部分人的念头。所以最终抵达大名府的,除了住处离大名府近一点、来碰运气的,大都是强兵的种子。” “今天招兵也许不需要他们,但是没准他日官家扩军北上,有了这些册子在手,从南往北,由远到近,大军可得数千劲卒。” “此所谓‘藏兵于民’,大名府附近数州之地精壮猛士尽在吾手中。” 听着符彦卿的解释,符昭序眼神放光,第一次体验到了军旅上的乐趣。 “父亲,这也是六姐夫想到的吗?” “不错,”符彦卿朝北看了看:“你六姐夫日前来信,已经找到了董母下落,众人正准备搭救,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得手了。” 符彦卿又看了一眼长子,背着手朝校场内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等得臣返回东京的时候,你同他一道回去,去东京面见官家,把这些册子呈上去。” “之后你就呆在得臣身边历练一番,不管他是呆在东京还是北上河东,你都跟着他去。短时间内我看我是不会有出战的可能了,但是我们符家的儿郎不能忘了立身之本。” “是,父亲!”符昭序强忍着兴奋,面无表情地应承道。 “我已经同得臣说好了,你别以为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能放肆下去。” 察觉到长子话里的波动,符彦卿无情地掐断了长子的美好幻想。 “嗯?!” 看到符昭序一脸地颓丧之色,符彦卿脸上得逞地笑了起来,心里却有些失望。 符家后继无人呢,符昭序太过耿直,没有城府,未来符家只靠他很难保住富贵啊! 招兵的校场大营,分为四大区,分别是举石区测试力量,射术区测试箭术,马术区测试马术,以及武台区测试拳脚兵器。 只有至少两个类目通过,这个人才会被留下来,因此通过率是极低的。 当然如果前来从军的人某一类目特别强悍,这人也会被留下。 但是这两日有一个地方的汉子通过选拔成功入军的数量极多,这个州的高通过率甚至惊动了招兵的主事人,最后禀报于魏王府,惊动了符彦卿。 这也是他符彦卿今日来校场的目的之一,探望冀州籍的入选人。 先前14岁的荆嗣前来从军,招军的主事人奇怪也是正常,但是对于符彦卿来说,荆嗣弓马娴熟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荆嗣的从祖父就是荆罕儒,荆罕儒曾经是河北大盗,后来才从军为国效力,其人勇猛善战,不下国初史彦超。 因此荆嗣勇猛也算是有荆家家风,再加上他科科都通过了,所以荆嗣顺利地被留下了下来。 但是之后冀州籍贯的从军者就像是扎堆似的,不断地通过了选拔,让选拔的主事人再次吃了一惊,连忙通禀魏王府。 冀州籍中最突出的人有父子王继升、王昭远二人,张廷翰曾经的侍从皇甫继明,信都人耿全斌、傅思让,这几人也都弓马娴熟,善射,臂力过人。 就像是原先冀州刺史张廷翰给老友符彦卿留的嫁女贺礼一般,这些人就是留在天雄军当个将校都足够了。 第五十二章 将星云集? 荆嗣虽然已经通过了选拔,但是这几日他并没有回家去,而是时不时地来校场查看其他人的选拔。 即使他少年习气,也不得不佩服这次招兵质量之高。 “若是我能带三千这样的兵卒,哪里去不得。” 荆嗣一瞥眼,看到了魏王在亲军的护卫下进了校场大营,于是就迎了上去。 “魏王!”荆嗣拱手向魏王问好。 “嗯”,符彦卿颔首回应,同时挥手示意让护卫把荆嗣放进了身,他笑着问道:“可有入你眼的壮士?” 荆嗣毕竟还是年纪太小,力气还没有达到巅峰,因此他也明白,是他从祖父的名声太大了,因此魏王爱才才把他留下了下来。 他也不敢托大,一本正经地说道:“河北之地,遍地英豪,比某强的不可胜数。和某同乡的耿全斌、傅思让、王家父子,皇甫继明都是良才。” “欧,那傅潜呢?”符彦卿看荆嗣唯独漏掉了傅潜,有些不解的问。 荆嗣犹豫再三,还是违心地说道:“此人长相,不合某的心意。” “哈哈哈”,符彦卿假装相信了少年人的鬼话,不置可否。 “走,与我一同去看看,这河北豪杰。” 这几日已经选拔了几十名符合标准的军卒,部分人拿到安家费就亲自送回家去了。 不过也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比如冀州籍的皇甫继明和王家父子,前者是因为家里也不缺这点钱财,后者是因为已经托同是冀州籍的耿全斌带了回去。 这个时候,乡党之谊是仅次于结义、结姻,有时候甚至比这二者都可靠。 魏王符彦卿一行人先来到了射术区,远远地就看到了两个壮汉正在比试箭术。 “正中靶心,定州王荣十箭皆中,镇州葛霸中九箭,一箭偏出靶心,定州王荣胜。” 被叫做“王荣”的男子笑呵呵地走到围观众人面前,大声叫嚷着:“来,给钱,给钱,不准耍赖。” 再走到和他比试的葛霸面前,王荣喜不自禁,举起了右手做了个抓拿的动作,葛霸乖乖地从地上的包裹里取出了两贯钱交给了王荣。 看到葛霸如此识趣,本来还准备耀武扬威的王荣气势也不由得降了下来。 符彦卿看到后,大力地鼓了几下手掌。 众人看到魏王亲临,异口同声地向魏王问好。 “魏王...魏王...” “嗯,两位壮士的箭术都是远超常人,谁输谁赢都有可能,也不必太在意这虚名。” 说着符彦卿朝身边的选拔官吏吩咐道:“不过既然是比试,我也来加个添头。定州王荣,既然赢了,赏赐铜钱五贯,镇州葛霸赏赐两贯。” “王荣(葛霸)谢魏王赏赐!” “嗯!” 军中素好喝酒博戏,一方面这有利于刚刚成立的新军迅速打成一片,彼此熟络起来。 但是同时也可能造成战力降低,因此符彦卿出面上次二人,既维护了二人的脸面,又不落痕迹地表明了他对博戏的不支持,于是围观的众人也就慢慢散去了。 马术区,王家父子和皇甫继明正在选马骑行,所有入选的军卒只要不骑马出营,校场内所有的马匹都可以任意选择试骑。 皇甫继明身高七尺有余,善于骑射,以膂力闻名于冀州,他曾经在冀州刺史张廷翰手下做过事。 张廷翰作为河北之地的散马童子,经常派人北上买马送人,能被他招到手下的骑术自然是不凡。 王家父子王继升性情恭敬,不喜于色,骑马也是稳健有余。 而其子王昭远则不一样,身材魁梧,面黑犹如黑山,人送外号“铁山”。 王昭远自小就和里中的泼皮、恶少交游,好勇斗狠,有膂力,善骑射,算是五代民风彪悍最典型的代表了。 他骑马喜欢卖弄马术,在马背上做着各种花哨动作,或者是骑马中途下马追逐,又或者是追马途中,翻身上马,看得围观的人连连叫好。 “不错,这批人马当真是不错,就是得臣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老夫这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荆嗣听着魏王的话,暗自把“得臣”二字记在了心里。 随后符彦卿又召见了留在营内的十几名入选者,好生宣慰,让他们安心呆在大名府,承诺日后有功必有重赏,安了一波军心后,他方才高兴地离开了校场。 而大名府北,李守节一行人渡河后,又沿着运河一路南下,返回大名府。 马车内高夫人此时已经恢复了汉人的装扮,尽管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遗传了高家优良基因的她,虽然年华不再,但是仍旧能从眉眼里看出来她当年的风情。 若不是因为辽人作祟,她现在也应该和东京城里的贵夫人们一样,平时烧香礼佛,买些胭脂首饰,过着悠闲舒适的日子。 可是这一切都被辽人毁掉了,辽将对她的摧残,在短时间内仍旧如同梦魇一般追随着她。 在辽境的凄苦遭遇让高夫人时常从梦里惊醒,她时常害怕她一觉睡醒,又回到了那个满身膻味的辽将身边。 那个年轻的李衙内说,这是什么应激综合症,让她不必忧心,等回家后,慢慢就会好起来。 进入大周境内,周围的汉音也开始不断地抚慰着她受惊的心。 一路南行,一路深入周境,她也越来越安全,这也让她对年轻的李衙内好感与日渐增。 尽管不了解这个年轻的李衙内为什么要花费大力气去搭救她,但这不影响她对这个少年人的好感。 高夫人甚至开始幻想回到弟弟,儿子身边的日子,毕竟外人再好,哪里有自己的家人好。 临近午时休憩,李守节端着一盘鸡肉和一袋水,朝着高夫人的马车走去,到马车跟前后,他轻轻地拍了拍马车的车辕,将食物和水放在了马车外面。 里面的高夫人闻声撩起窗帘,开口问道:“李衙内,可是有事?” “高夫人咱们现在在乡野,也只能同乡民换些鸡肉果腹,还请高夫人多多担待。” “李衙内,严重了。能有吃的,我就很开心了。” “我们这群糙人里也就高夫人一个女子,难免有思虑不及的地方。高夫人若是有甚需求,还请直言,能办到的事我李守节绝不推脱。” “多谢,李衙内。” 面对李守节的关怀备至,高夫人大概是牵动了愁绪,声音有了些呜咽感。 “唉,”李守节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拍了拍车窗说道:“高夫人,你已经回家了。你放心,我们这些小儿辈迟早会北上替高夫人寻回公道,给像高夫人一样的汉民百姓讨个说法。” 第五十三章 军事骨干 七月十二日午后未时二刻,李守节一行人护着高夫人再次抵达了大名府。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位于大名城西南方向的招兵校场,招兵时近半个月,此时前来参加招兵的人也越来越少,远不如刚刚开始招募时候的盛况。 毕竟这个时候临近收获的季节-农忙时节,因此肯来碰碰运气的人就更少了。 看着大营里面那些稀稀疏疏的人影,李守节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进城!” 李守节强忍着内心的焦急,下令众人回城。 在馆驿稍作休整,安顿好高夫人后,李守节就和闾丘仲卿前往魏王府了解招兵的详情。 在等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魏王符彦卿在小厅接见了李守节和闾丘仲卿。 李守节基本的耐心还是有的,他静静地听闾丘仲卿给魏王和符昭序讲解营救高夫人的详情。 “好,如此也算是解决了得臣的一件心事。”符彦卿听罢后,拊手道。 “高家也和我有旧,明日可让高夫人来魏王府小住几日。” 符彦卿看李守节虽然竭力克制,但是时不时晃动的腿部,已经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得臣,你觉得呢?” 李守节闻言起身回道:“岳父,你就别消遣小婿了。” “哈哈哈,大哥儿看到没有”,符彦卿对着符昭序指点道:“这就是沉不住气的样子,你要慎戒之。” 说罢,符彦卿拿起桌上的册子递给符昭序,示意他交给李守节,于是李守节终于看到了招军的实际情况。 “陈寿,大名府人,身......” “......” 李守节简单翻阅了两下,就直接翻到了有文字记载的最后一页。 “一百零七,郭密,贝州经城人,躯干雄伟,膂力绝人。” 符彦卿看李守节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于是解释道:“因为招兵的标准太高,即使老夫后来放低了标准,也是只招到了这些人......” 李守节又重新看了一眼前几页的士卒记录,一把拍在大腿上,喜形于色,他忍不住说道:“太好了!” “得臣,你放心......” “嗯?” 李守节的一番表现倒是让符家父子二人有些猝不及防,符彦卿朝着李守节问道:“得臣,你没事吧?” “岳父,这番招兵可以说是河北南部诸州英豪尽入大名府啊。” 李守节一边朝着厅内三人感叹道,一边埋头继续查看。 读到他熟悉的人名的时候,李守节甚至忍不住开口读出了声来。 “荆嗣,冀州......” “傅潜,嗯......” “傅思让......” “王继升......” “葛霸......” “......” 李守节内心狂喜,毕竟他不是真的想招募300人,否则到时候郭荣不给他编制,这些人的军俸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既然已经得罪了赵匡义,那就把他的气运抢光,这下赵匡义的潜邸旧臣被我薅得没有五六分,也有三四分了。这还只是河北南部几州的,等我有了名义,非得让郭荣再逮着赵匡义薅个通透。” 符彦卿也是醒悟了过来,他笑着指着李守节骂道:“你这滑头,连你岳父都蒙在鼓里,感情你一开始就没准备招满300人。” “大哥儿,你看看你这姐夫,学着点,也机灵点,别以后被他卖了还不知道。” “是。”符昭序赔笑道。 李守节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名册,朝着符彦卿重地鞠了一躬:“岳父,小婿我一开始就只是想招一些将校之才(军事骨干),若是早些明言,恐怕您老就不上心了。” “正所谓‘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嘛,您老勿怪!” “有此等将才在手,异日就是扩军十倍、百倍亦不在话下。” “唉,老来居然被你小子晃了一道,羞煞老夫了!”符彦卿假意生气,恶狠狠地拍着桌子。 “岳父,既然招兵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所幸就此停罢吧,若是之后还有人来,您的亲军都反正也需要人了,您老就自己留下吧。” “这一百人零七人,您老再从天雄军给我支个人,凑成一百零八,如何?” “哼,还想从老夫碗里偷食,别想了,赶紧给我滚。” 李守节一敛下衣,朝着符彦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我从四月离家,至今已有三个月的时间未曾归家,此番既然大名府的事情也已经结束了,小婿就在此向岳父辞行了。待这几日收拾妥当后,小婿就准备南下返回东京。” 符彦卿正正当当地接受了李守节的大拜叩首,他也明白李守节不可能一直待在大名府的,但他确实没有想到李守节是如此急着南下。 “罢了,六娘就交给你了。这几日先让他们姐妹俩最后相处两晚,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你两日后再来接六娘。” “小婿明白。” “城外的军卒我之后会令人给你准备马匹,甲具的,就当是老夫送给六娘的嫁妆了,日后你若是敢辜负了六娘,休怪我不留情面。” “小婿不敢!” “还有昭序他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要好好带着他做事,不可任由他胡作非为,他日后可是要撑起符家的重担的。” 李守节闻言看了一眼符昭序,然后点了点头道:“岳父放心,我和六娘会照顾好昭序的。” “嗯,这人越老就也越见不得离别,到时候你自走即可,不必等我送你。” 李守节看厅内气氛有些压抑,于是开口揶揄道:“岳父,您老放心,不出三年,您女婿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大周。” 看着李守节这幅大言不惭的样子,符彦卿没好气地骂道:“你果然还是李筠的种,一样的骄横。” “我等着你名声传遍天下的时候,可别让我久等了,得臣!” “您老就放心吧!小婿告退了。” “去吧,去看看你心心相念的那部兵马。” 李守节领命而去,径直离开了魏王府。 回道馆驿后,他召集了手下的所有的人马,准备去城外大营踏踏场子,试探试探这次招兵的整体成果。 尽管里面有很多他“熟悉”的人,但毕竟那是未来,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抗力。 而且这一百多人不可能人人都是将校之才,毕竟像荆嗣那样的百战不败的常胜将军还是很少的,可遇而不可求,这可是他未来的仰仗,由不得他不小心。 第五十四章 初入营 “衙内”,侯霸荣有些拘谨地靠近李守节,犹豫了数息,他方才开口接着说道:“您这次招这么多人,那俺......” 李守节看着侯霸荣的样子摇了摇头,笑着骂道:“你啊,现在知道着急了,你放心吧,不管招多少人,只要你踏实做事,我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位。” 李守节指了指他的心口,然后指点道:“你平时也得多学多看,这次招的人里面有不少异日可为将的,你之后入营多和他们交往,见贤思齐,别以后人家都成了指挥使、都指挥使,你还是个小卒子。” “是!” 侯霸荣表面上像是把李守节的话听了进去,实际上他只是把李守节的话记了个大概,说完后又马上去找梁小乙参详了。 李守节一行二十余人毫无阻拦地抵达军营门口,在入营的时候,李守节下令牵马入营。 很快一行精悍人马入营的消息就传遍了城外大营,所有人都从营帐内走了出来,众人围在一起,对着武台上面坐在交椅上的李守节指指点点。 或许是魏王府一开始就没准备遮掩招兵的真实目的,因此营内心思活络的人少不得向魏王府的吏员打听情况。 先前荆嗣已经打探到了李守节的真实身份,他知道了自然代表着和他相好冀州籍老乡也知道了。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李守节作为魏王的女婿,未来会执掌此军南下的消息就这么被营内众人知道了,军营里面一开始有所期待的人也有点后悔了。 尽管脸上没有刻字,但是不说已经领了安家费,做不出那种吃白食的无赖行为,就是众人籍贯已经被登记在册这一条,就断了他们的后路。 所以营内的人也只能期待日后李守节能够有一番作为,让他们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舞台上,李守节正在思量如何成功地打响第一炮。 既然是亲军都,那就不必拘泥于现有编制,在瞥过下面众人的探寻的目光后,李守节心里计较已定。 他站身来,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下面的人也很给面子,在李守节喊了两嗓子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诸位兄弟,想必诸位多少已经知道了,之后所有人会随我南下,因此今日我就是来同诸位混个脸熟而已。” 李守节一边讲话,一边走下武台,他走进站着歪歪扭扭的队列,接着说道:“诸位兄弟都是经过层层拣选,方才进入大营,有着丰厚的军俸供养,想必大家也都好奇为何魏王嫁女儿,居然拣选出这么多的壮士陪同,是不是有点轻贱人。” 听着李守节的话,心里有异议的人已经开始不住地颔首,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但是我可以告诉诸位兄弟,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要去的地方是大周的皇都——东京,天下良将劲卒皆在禁军两司,我是带着大家奔一个富贵前程。” “我也知道你们中不少人有过从军的资历,心里想着自己能将十人、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都不在少数。” “但是前提是我从哪给你们找那多手下,我都没有超过百人的兵马可带。我就是一个衙内都指挥使而已。” 李守节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当此之世,大争天下,南有伪唐,西有伪蜀,河东还盘踞着刘氏,正是好男儿奋力的时候,我李某人在此向诸位兄弟承诺,若是之后但凡有立功者,我一定替他要官要钱要人。” “你们也许会觉得我一个凭父荫的衙内,有什么资格带着你们。这就是我的资格,我父亲是昭义军节度使,雄兵虎踞上党;天雄军节度使是我的老丈人,控扼黄河之险。” “只要我不是个实在不成器的混账,我日后的前途地位势必如同一片通途大道。所以我能给诸位的就是地位,只要你有能力有功劳,能给你的我都会向官家求。” “今天你可能就是一个小卒子,但是日后你未必不能领万人。” “李衙内的意思就是我们立功,你替我们请赏呗。”一个肌肉发达的长身大汉随口说道。 “不错,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大汉看了李守节冲他拱手,于是学着李守节恭谨地回礼道:“好叫衙内知晓,某乃定州王荣。” “定州王荣,某记下了,我就看你日后是不是对得起你今日的举动。” “不错,只要你能立功,不吝封赏。” “至于兵马之事,诸位可曾听说过韩信点兵之事。当今官家有混一天下的大志向,日后用兵势必会大肆扩军,只要你们有能力,未来指挥使、都指挥使唾手可得。” “衙内,所言有理,我等这条命就卖给衙内了。” 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年人回应道,随着他的开口,甚至还有不少人点头同意。 李守节冲着他问道:“这位兄弟又如何称呼?” 少年人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才朝着李守节行礼道:“好说,好叫衙内知晓,某乃冀州傅潜,曾经在冀州张刺史麾下任职。” 听着傅潜自吐身份,李守节心里不由得颤动了几分:“是他,大宋傅潜,坑死了一帮又一帮的队友和手下,手握重兵却见死不救,被其他大将怒骂道‘不如一老妪’,他后来官阶地位堪比街亭一样重要,但是他的行为却如同马谡一般,累死三军。” 尽管历史上傅潜名声极差,但是此时的他尚没有窃据高位,不过已经显露出他的“不凡”之处。 “怪不得他能一败再败,越升越高,这为人处世大有学问。这才多久,一个少年人就在营内有了一帮拥簇。” 傅潜能打的时候战绩也是看得过去的,只要不放在重要位置。 思量已定,李守节回道:“好一个冀州傅潜,某也记下了。” “不知道冀州皇甫继明是哪位?” 一个身挂长弓的大汉站了出来,冲着李守节行礼道:“不知道衙内寻某所为何事?” “我听闻皇甫兄曾在张刺史手下做过小校,不知道我说得有没有错?” “不错,张刺史在冀州之时,某曾在张刺史麾下呆过一段时间。” “那便好,这亲军都指挥使一职暂且由你权领,如何?” 听着李守节当下就敲定了指挥使一职,其他人虽然羡慕不已,但也没有多少人有异议。 首先是冀州籍的猛人最多,冀州乡党已经以皇甫继明为首聚在了一起,其他人无法与之对抗。 其次是皇甫继明是当前营内难得的已经做过小校的人,基本的领军能力已经得到认可。 再次就是这几日,皇甫继明一直在军营内骑马射箭,本事摆在了明面上,由不得众人不服。 皇甫继明听到李守节的话,身子不由得颤动一下,又低了几分朝着李守节行礼道:“愿为衙内效死!” “好!今日应当会有魏王府的管事送来甲具、武器和马匹,到时候就由你分配下去,你以下的职位我一概不问,但是若是军营内出了什么事,我只问责你一人,这样的话,你可还敢接下这指挥使一职?” “有何不敢,就请衙内拭目以待!” “好!” 第五十五章 南下返京 在任命皇甫继明为亲军都的指挥使后,李守节又花了点时间认识了其他几个冀州籍的武将。 之后他就彻底把军权交给了皇甫继明,带着昭义军的兵马站在一旁围观,李守节饶有兴致地观摩着皇甫继明整军的方式。 皇甫继明首先将剩下的一百零六人分为甲乙丙丁四个队,任命了王继升、傅思让、郭密、葛霸四人为十将,每人分别领一队。 四名十将中冀州籍的节级占了一半的名额,但军中整体上对这个安排还是比较信服的。 除了傅潜、荆嗣等这几个少年人心有腹诽,但是又因他们为年纪太小不能服众,因此他们也不敢明显地表现出来。 况且选出来的这四个人武力也是在少年人之上,所谓少年习气就是如此,不服只是因为当选的不是他们而已,无关于实至名归。 即使是当面落败于这四人,这几个少年人也未必会心服,没有个七擒七纵少年人是很难以收心的。 分派好编制后,皇甫继明开始进行军规的宣读,无非就是令行禁止,严肃军纪八个字。 作为亲军领着丰厚的军俸,远超一般军卒的待遇,自然要求也会多了一条,护卫主将,不惜己身。 因为装备、马匹还有分发到位,这时候也只能进行行进、止步之类的基本操练。 看到皇甫继明很快就把亲军都的架子拉起来了,李守节带着一行人也离开了大营。 他还要去准备众人的辎重,亲军都一百余人,加上原先昭义军的二十多人,再加上魏王府的送亲队伍和护卫队伍,人数估摸着一百五是打不住了。 这一路的消耗以及安排都要他和闾丘仲卿去商议,向魏王府讨要粮秣,人还好说,马就金贵太多,必须食用准备好的干草,否则容易生病减员。 他从孙行友那里领回二十匹良马,按照亲军都的一百零七人编制,魏王府也还要出剩下的八十七匹马。 魏王府后苑凉亭,符四娘、符六娘以及符昭序三人正在论及南下的事情。 符四娘在知道妹妹和弟弟都将要南下东京,整个魏王府只留下她一个人后,符四娘的兴致越发低沉。 任由符六娘和符昭序如何开导都无法让她眉头舒展,符昭序有些少年人的冲动和不现实,他随口说道:“这有何难,四姐你偷偷溜出去不就行了,你之前又不是没有干过,这魏王府还能困住你不成。” 当然说完就后悔也是少年人的特性,符昭序说罢就捂着自己的小嘴,不再说话。 符四娘也是知道这可是离开大名府,一个人出去的话,风险太大了,她再天不怕地不怕,也是有分寸的。 离开魏王府南下,不安全,而且她南下有什么名义,昭序还能说是去历练了。她一个未婚的女子怎么能到处瞎跑。 一向聪慧的符六娘开导符四娘道:“或许四姐可以悄悄混在队伍里,等到我们南下的时候,一道南下不就行了。那日没准府中忙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四姐消失的。等到府内有人发现的时候,没准我们已经走出百里了。” 符四娘像是转性了似的,趴在石桌上,一言不发地想着:“我南下去干什么,不是去给自己添堵吗?” 想着想着,她又翻转了一下脸:“可是我呆在府里就不难受了吗?唉,为何我最近越发觉得心里丢了点什么似的。” 当晚魏王府举行家宴,李守节、高夫人以及符家魏王夫妇和三姐弟一同参加。 整个晚宴本来说好的是不谈别离,但是在符彦卿率先和高夫人言及往事的时候,引起了高夫人泪涔涔。 高夫人也不多说话,就是哭。 随后魏王夫人又谈及了符六娘的远嫁和符昭序的南下陪同,一脸的不舍,整个晚宴彻底变成了女眷们宣泄别离情愫的场所。 见不得这番场面的符彦卿,后半场就离席而去,许久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看不下去这场面,还是老人也找地方擦拭金豆子去了。 导致李守节和符昭序两个少年人,单独面对四个女眷哭哭啼啼的样子手误无措。 最终还是魏王夫人和高夫人率先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劝住了符家两个小娘子。 “你四姐没想到还有这番小女子的姿态,我还以为你四姐是女中豪杰,一直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 李守节冲着符昭序说道,同时还看了符四娘一眼。 “唉,四姐这副模样我也很少见,可能是舍不得我和六姐。不管怎么说,姐夫,我之后就靠你!” “好说,好说!” “......” 两日后,大队人马正式南下,前往东京城。 拥有良马、甲具的亲军都摇身一变,成功地从之前的庄稼汉转变成了军伍中人。 有了武器装备,这百余人的亲军都起码有了个强军的影子。 但是还有一半多的人只能牵马慢行,没办法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天生有机会接触马匹。 队伍就这样不急不缓地沿着大道南下,在队伍后面十里之外还远远缀着两人。 尽管是男子装扮,但是一个比一个秀气的模样还是出卖了二人。 这二人自然就是符四娘和她的贴身丫鬟,想了半夜,符四娘还是鬼神神差地跟了上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足百米外有十几人的魏王府亲卫远远地跟着。 知女莫若父,符彦卿自然是察觉到了符四娘的心事,只是他不准备插手制止而已,现在对他来说,只要符四娘能够开心就行了。 魏王府望楼上,像是能看到什么似的,魏王夫妇相依远望,符彦卿感叹道:“女大不中留,就由她去吧。” “只是这魏王府以后就会安静了许多,没有四娘在府里闹腾。” 魏国夫人也应和道:“符家的女儿为了符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就让四娘由着性子去吧,不必硬要拿礼法拘着她。” “夫君,四娘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符彦卿安慰道:“放心我已经派出了一支人马,会一直跟着她到东京城的。” “那便好!” 第五十六章 再入东京 显德四年七月十七日,李守节的昭义军亲军和天雄军亲军都等一百多人再次抵达东京城,不得不佩服符家底蕴,东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符家甩手就是一个甲第豪宅。 这处宅子是魏王府在京城的空置宅子,只有他偶尔进京的时候,才会有大队人马入住,占地甚广的豪宅甚至还配有校场,马厩。 除了李守节本部的昭义军兵马,仍旧住在城外馆驿。名义上仍然属于天雄军符家的那百余人通通住进了符家大宅。 随着李守节百余人进京,符李联姻的事情也开始广为人知。 同时也随着隰州之战的发酵,李守节俨然成为了东京里风头正盛的少年人。 而和他同龄的赵匡义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极度的窝心。 赵府,先前病重的贺氏已经慢慢缓了过来。 此时赵匡胤正在和弟弟赵匡义商议如何面对符李联姻,先前赵匡义空手而归,他已经把在大名府的混账事同赵匡胤说过了。 面对赵匡义无礼冒犯符家千金的行为和不辞而别的逃跑之举,赵匡胤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快修书一封,着人送往大名府代赵匡义向魏王符彦卿道歉。 同时赵匡胤的妻子——贺氏也劝他不要与魏王结怨,能解开双方的误会最好,就是不能也要把该有的赔罪礼数做到。 但是当赵匡义听说李守节要在东京完婚后,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再次寻到了二哥儿赵匡胤商议此事的后果。 这李守节就如同横空出世一般,就是赵匡胤之前也未曾听说过此人有过人之处,但是自从隰州之战后,此人名声大噪后,就像是有谁在暗中推动一样,李守节俨然成为了新一代青年才俊中执牛耳者。 如今昭义李家又要和魏王结亲,有着李家和符家的双层加持,李守节此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李守节因为他之前的风流事被赵匡义撞破,而怀恨在心的话,那么赵家就凭空多了一个大敌,殊为不智。 “三哥儿,你这些日子就呆在家里不要出去,另外大名府的事情也不要同人讲。待我去王相公府上探探口信,看看官家为何看重此人,等我回来后,你我再商量如何应对。” “是,二哥儿。”赵匡义强忍着不甘心,应承道。 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赵匡胤想了想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他老赵家两代人在东京禁军中的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若是李守节时候真的敢同他过不去,硬要掰掰手腕的话,他赵匡胤倒也不是真的会怕一个小衙内,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了女人的事去搞个头破血流。 男人大展拳脚的地方应该是沙场,而不是闾里长短。 东京馆驿,李守节在安置好高夫人后,就派了东京的包打听去打听高怀德和董遵诲的宅子位置。 其人半个多时辰后返回馆驿,回禀道作为侍卫司虎捷军的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并未随同天子返京,倒是董遵诲此时正在高府寄居。 得知儿子近在咫尺,原先还有些难为情的高夫人立刻央求李守节帮忙,送她到高府。 “李衙内,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还望衙内体谅我思子心切,陪我走一道。” “这事乃是人生之常情,就是高夫人不说,我也会尽快送高夫人见董小将军的。” “还请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唤上人马,上高府走上一趟。” 李守节带着梁小乙和侯霸荣,还有那个会赶车的昭义军兄弟来到了高府,在以昭义军李守节拜访董遵诲的名义顺利进入了高府,四人被直接请到了府内客厅。 高府作为高夫人的娘家,自然有识得高夫人的老仆人,再确认无误后,高府赶紧派出了人手前去寻访在市肆中游玩的董遵诲。 听说其母被李守节救了回来,董遵诲一路急奔跑回了家里。 在看到客厅里面那个熟悉的面容后,董遵诲当即长跪磕头。 “母亲,孩儿不孝,未能派人去幽州接回您老人家。” “孩儿不孝!” 董母也是抱着董遵诲痛哭良久,生别数年,母子二人能够再次得以重逢,董遵诲哭的像个两百斤的胖子一样,丝毫不在意有外人在场。 董母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她擦拭去眼泪,对着李守节说道:“我能活着回来东京,多亏了昭义军李衙内的出力,这种恩情你要牢记在心里。” 董遵诲也不顾二人的身份年龄差距,起身对着李守节就是一个大叩首,吓得李守节赶忙离席避让,他托起董遵诲道:“董将军不必如此,家父也是禁军老将,我安能忍心看禁军兄弟的母亲在辽境内受苦。” “董将军今日和令母重逢,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今日我就不久留了,还望我大婚之日董将军能够列席。” 董遵诲拭去满脸的泪渍,对着李守节回应道:“李衙内你放心,你大婚之日,我定会率领熟识的禁军兄弟去热热场子。” “如此就好,告辞,不必远送!” “告辞!” 待李守节走后,董遵诲问高夫人道:“李衙内是如何得知您失陷在幽州的,又为何会派人去营救您?” 高夫人呆在娘家大宅,满目都是亲人,心态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李衙内对你我有大恩,不管他是要借助高家和董家的势力,还是单纯地想结交朋友,你都要把这份恩情牢记在心。” “我这些日子同他相处,发现此人气度不凡,做事极有章法,如今又和符世叔结亲,未来成就应当不会弱于你舅舅。你同他要好生交往,你也不能老是寄居在高家。” “董家的门楣还要等你去振兴!” “......” 赵府,赵匡义唤来了李钟。 “李钟,你在同我说道说道李守节此人?” 作为唯一近距离接触过李守节的人,李钟少不得被赵家兄弟二人唤来询问,此时倒也能够熟练应对。 就把先前说的话又给重复了一遍,顺便跟着赵家老三又痛骂两句李守节。 虽然心里对李守节的观感很好,但是谁让他效命的是赵家呢? “怎么我当时就没看出来这人的心眼那么小呢?对不住了侯大哥,李衙内。” 第五十七章 符家姐弟入宫 午后,皇城派人通知符六娘和符昭序入宫。 皇妃符氏在得知自家妹妹和弟弟进入东京城后,特定禀明了天子郭荣,想要召见自家弟、妹,对于符氏的请求,天子郭荣自无不许。 皇城后苑,凉亭。 皇妃符氏正和符六娘、符昭序饮茶。 “大哥儿,父亲的身体是否还康健?”符二娘有些忧心老父的身体,关怀地朝符昭序问道。 “二姐,父亲、母亲的身体都尚安康,只是六姐远嫁,二老心里难免有些别离愁绪,现下大名府家里也只剩下四姐和二哥了。” “那你还外出来东京城,不在家中侍奉父母。” 被符二娘一顿抢白,符昭序脸色涨红,看了一眼符六娘接着说道:“六姐出嫁,符家怎么能没有人在东京主事呢,我这不是为了六姐的终身大事着想吗?” “东京城符家又不是没人,再说了东京不是有我嘛,用得着你一个孺子来东京城主持大事,还不是你心里贪玩,想着借六姐的婚事,来东京玩耍一番。” 符六娘看符昭序在二姐面前被说得分寸大乱,于是开口替他解释道:“二姐,你也别说他了。是父亲让他跟着...一起来东京的,说是让他跟着李衙内好好历练一番。” 符二娘听到妹妹的解释,笑着打趣道:“现在还叫李衙内,这过几天就得叫‘我家夫君了’。” “二姐?” “罢了,你怎生还是这般娇羞,日后如何在上党适应得了李家那......” “二姐,”符六娘轻轻地挽了一下符二娘的衣袖。 符二娘心领神悟,对着符昭序嗔怒道:“我姐妹二人在这里说些体己话,你在这偷听啥?” 符昭序面对突如其来的之责,措不及防,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温婉的二姐能够说出来的话。 “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符二娘笑着骂道:“官家听说你来了,唤你去燕朝便殿见君,你就跟着曹内侍去吧。” 一听说要见天子郭荣,符昭序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浓了,到了天子郭荣面前他不是更难受。 符昭序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身体还是很不诚实地跟着内侍离去了,前往前朝面君。 “大哥儿,还是这般小孩儿子心气,什么都喜欢摆在脸上。” 符昭序离去后,凉亭里只剩下符二娘和符六娘两个女眷,二人彻底无所顾忌了漫谈起来。 符二娘摩挲着符六娘的葇荑,正色问道:“李守节其人如何,是否如其父那般粗鄙豪横?我在后宫时常听官家说及昭义军李筠在任上蛮横不服管教,还曾经囚禁过东京派出的监军。” 符六娘对李筠并不了解,但是依据她对李守节的观察,李守节还是蛮知进退,守礼数的。 于是她开口道:“二姐,他对我倒是极好,从未有过蛮横无理的举动,而且父亲也说他,见识不凡,在大周当下将门子弟、年轻一辈中也是最杰出的那一撮。” 符二娘看到符六娘一脸的幸福之色,笑着说道:“那就好,先前官家托我给父亲去信,我原以为又是一场联姻,确实不曾想到你们能这般情投意合,如此甚好。” “四姐呢,她还是那般老样子,天天惹父亲生气?” 符六娘只是笑了笑,并未搭话。 符二娘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我们符家女儿的婚嫁之事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四姐想嫁给如意郎君,想得有点太过于美好了。” ...... 燕朝便殿,郭荣正在查看文书,这时候内侍通禀魏王长子符昭序求见。 郭荣放下了眼前的文书,起身接见自家小舅子。 “昭序来了,快让他进来。” 符昭序在内侍的引领下,慢慢走进了便殿。 此时的符昭序表情严肃,正准备恭恭敬敬地朝郭荣问候,却被郭荣挥手打断了。 “序哥儿,难道是和姐夫生分了,不然你为何如此拘谨?” 郭荣除了那便宜生父仍旧在西京快活逍遥外,大部分家人都死在了后汉年间的那场厮杀里。 因此他对符氏家里的几个晚辈格外看重,此时他笑着对符昭序说道:“坐下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是,官家。” 郭荣超符昭序问道:“见过你二姐了?” “嗯,见过了,就是二姐让我来见官家的。” “嗯,你父亲魏王的身体还好吧?” “劳官家挂念,父亲的身子还算爽朗。” 郭荣看符昭序始终放不下礼数,于是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笑着问道:“你看你那六姐夫其人如何?” 符昭序顿了顿,回道:“父亲说六姐夫谋定而动,远超其父,日后势必不下一个节度使之位。” 郭荣点了点头道:“你父亲说得对,你此番进京,可有何安排?” “父亲着我跟着六姐夫历练一番,对了。” 符昭序像是想起来什么,他轻叫了一声,拍着大腿懊恼道:“我给忘了,还亏父亲提醒过我。” 郭荣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笑着朝他问道:“你忘了什么事?” 符昭序起身行礼回禀道:“官家,之前父亲在大名府招兵,曾经制作了一册名籍,登记了所有前来应募的人籍贯、姓氏以及特征。” 郭荣被符昭序的话吸引住,他有许多疑问,但是并没有立刻打断小舅子的絮叨,反而是认真地听了下去。 “父亲说,日后官家若是北上募兵,凭此册子,旬日间即可得雄兵数千。” 符昭序得意地卖弄着他从符彦卿那里记来的话术,重复道。 在郭荣的示意下,符昭序又坐了下去,接着说道:“而且虽然这次最后只招募了一百多人,但是个个都是战场好手,拣练一番,之后未必会弱于东京城的禁军。” “这一百多人就是今日进城的那批人马吗?” “不错。” “那确实是精悍异常,朕听武德司职事官通禀,这百余人统统都进了魏王府大宅。” “不错,六姐夫说他没有名义招兵,所以父亲就替六姐夫招揽了百余人。” 郭荣连连点头,神情浓重地说道:“看来你父亲也是支持先取河东伪汉,以全河东之地。” 第五十八章 天子赐婚 郭荣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细若蚊蝇,好像是自言自语。 听得一旁的符昭序不由得问了一句:“官家,可是有什么吩咐?” “无事,朕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看来魏王也对朕给他选的女婿很是满意,既然如此就不要拖延下去了。朕即刻就命钦天监的职官定下日子,尽快把这二人的亲事给办了。” 东京城,馆驿里。 李守节正和闾丘仲卿商议可能来到的最后一次面君,这是他河东战略的最后一次尝试。 而且这次不同上次,此番他必须成功,因为他已经上了老赵家的黑名单了,这已经不是如何共存的问题了,是有你无我的问题。 原先是李守节的目的是保存住李家的富贵,现在是要压住老赵的野望,让他乖乖地做大周的忠臣良将,或者是死后进入逆臣传里。 但是在二人细细商议谋划的时候,天子的诏书到了。 听罢内侍的宣读,李守节乖乖地收下了诏书,由闾丘仲卿送走了内侍。 “看来官家在我婚事前,是不准备接见我了。”李守节有些意兴阑珊地对闾丘仲卿说道。 毕竟他单方面努力没有用,在这个时候,天子掌握着所有的军国大事主动权,一句话就能决定十数万人的性命。 “衙内不必忧心,官家虽然在此之前不会召见衙内,但是未必不会在当日莅临尊府,而且天子此番又是赏宅,又是赐婚,想必心里也是极为重视衙内的。” “不想了,既然暂时见不到官家,我们也不必拘在这里了,走,闾丘从事,去官家赏赐的宅子看看去。” 走出内城馆驿,李守节派人去通知刘继忠一行人赶到内城的宅子去。 既然在东京有了自家的宅子,一大伙子人也不必住在馆驿里了。 天子郭荣赐下的宅子虽然比不上魏王府的大宅子,但是对于李守节来说也足够了,难不成天子还能赏赐他一个跟昭义军节度使府一样气派的大庭院。 这处宅子位于内城,是皇家诸多房地产的一处,临近南北御街大道,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唉,我听说居京城,大不易,如今东京城的房屋,按照物价,这宅子没有万贯拿不下来。” 李守节不无感慨地说道,要知道后来的小苏在东京城也是要租房住的,可见房子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普通的人要为之奔劳一辈子。 这处宅子应该是某个武将的宅子,不同于那些高官文士的住宅亭台楼阁交相辉映。 在宅子侧厢还配有一个大型校场,看得出来郭荣赐宅子也是用心了。 在李守节进入宅子几刻钟后,刘继忠等昭义军人马也赶到了鲜鲜出炉的李府大宅。 一路往里走,刘继忠笑着说道:“咱们节度使为国奔走了一辈子,也没衙内这几个月风光。” “就是,这宅子这么大,要是我住进来,没准会迷路。”侯霸荣感叹道。 “你这憨货,你都要去娶婆姨了,肯定是要住在府外的。到时候在潞州买一处宅子,就是了。”梁小乙笑着骂道。 在众人往里走的时候,李守节和闾丘仲卿联袂而来,他看到众人笑着说道:“官家已经赐婚,于七日后,我将和符家的六娘子完婚,这几日就有劳诸位兄弟帮我置办一下,别到时候丢了咱们昭义军的脸面。” “该用钱的用钱,该找人的找人,尽快把办婚事的气氛搞起来。” 刘继忠朝着李守节笑道:“衙内放心,就交给我们这些人了,您只管做个新郎官就行了。” “对,发帖子这样的事就交给闾丘从事,其他的糙活儿就交给我们几个。” “那就好。” 内城赵府,赵匡胤从王著府邸归来后,就寻来了其弟赵匡义。 赵府客厅,赵匡胤正和赵匡义讲说他从王著那里得知的消息。 “三哥儿,王相公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却是说到河东伪汉不服王命,时常出兵袭扰河东州县,言下之意应该是官家有对河东用兵的心思,或者说昭义军李家有想要官家用兵河东的意思。” “二哥的意思是官家想拉拢李筠,或是李筠想削平晋阳,正好暗合了官家的心意,所以官家才会如此看重李守节。” “若是消灭伪汉的话,边境诸州县不就是完全和辽境接壤了,河北有山前诸州,河东有山后诸州。当今之时,我大周尚且不是和辽人硬碰硬的时候,官家应当不会如此做的。” 赵匡胤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听闻李守节先前曾入宫见君,或许就是那次面君,官家看重他隰州之战的功绩,所以才赐婚于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着兄长说道隰州之战,赵匡义不以为然道:“隰州之战,有昭义军千余精锐在侧,就是一个不通兵事的纨绔子弟都能取得大胜。李守节也许就是抢了昭义军将领的功劳,窃据名声而已,当不得真。” “否则,此人为何先前一直名声不显。”赵匡义有些偏执地说道。 听着弟弟的话,赵匡胤半晌无语,沉思片刻他开导赵匡义道:“即使有昭义军的将校替他遮掩,那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和李守节非亲非故的,为何又会替他说话,还有那隰州刺史李谦溥同我赵家要好,他也上书言李守节之功。” “你若是不信的话,自可写信去问他隰州之战的实情,何故在此臆想?” “此事你不要再纠结于心了,这几日出城去散散心吧。” 赵匡义被赵匡胤一顿说教,也是自觉惭愧,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眼不见心不烦,待此人成婚后,我再回来。” “也好,你多去闾里村户走访一番,日后我也好替你寻一个亲民官。如今官家愈发重视地方亲民官,你有这资历的话,日后未必不能进入朝堂,求一求那相位。” “二哥,你说得有理。我又何必拘泥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是我着相了。” 看到赵匡义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赵匡胤满怀欣慰道:“你能够自己走出来,这也还不算太晚。只是你这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到时候去地方历练一番,对你日后做官也有好处。” 第五十九章 风光大婚(一) 六礼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从周代沿袭下来的传统婚俗。 但是经过五代战乱,哪有人家能够将所有礼数统统顾及到。 因此在大名府的时候,李守节也就是托闾丘仲卿上门说媒,送八字生辰于符彦卿,由符彦卿一锤定音,定下了两家的亲事。 到了东京,符李联姻得到了天子郭荣和两方父母的认可,再加上男女两方家里长辈皆不在东京,因此六礼中现下也只剩下请期和亲迎两项。 由于天子亲自出面包办,现下连请期也完成了一半。 于是李守节只好托闾丘仲卿派梁小乙将帖书送到符宅,告知符家婚期,却被告知符昭序和符六娘都进宫去见符皇妃了。 李府小宅,议事便厅。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坐在上首,刘继忠、梁小乙、侯霸荣几个散坐在左右下首。 “李家的故旧早就凋零得差不多了,如今东京城除了董遵诲,我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到时候举行婚礼,入席的宾客岂不是连院子里都坐不满?” 面对李守节的发问,向来足智多谋的闾丘仲卿也是连连点头,他思索片刻后说道:“如今魏王府势大,不如姑且和符家衙内商议,以魏王府和李家的名义,一同发帖,这样收到请帖的人家,即使和李家不熟识,也应当会卖符李两家一个面子。” “也只能如此了。” 李守节叹了口气,毕竟他也是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难免有些心慌,想把婚事的准备做到最好,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不留下遗憾。 “刘大哥,接下来几日,招人扫洒庭院,挂上红妆,联系庖厨,租赁桌椅碗筷的事儿,我就全权委托于你了。” 刘继忠闻言,站起身来,冲着李守节打保证道:“请衙内放心,俺愿立军令状,势必把这些小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嗯,侯霸荣,你的婚事看来是要等到返回潞州的时候再办了,东京不是咱们的地界,这婚事很难办得痛快。” 侯霸荣起身回道:“衙内勿忧,玉娘反正都已经是俺的人了,这婚事早办晚办都是一样的。” “你能这样想,也不错。” “还有符家的那一百名亲军也给我唤来帮忙,不能让他们白吃那么高的军俸。若是到时候宾客数太少,咱们就一帮子兄弟关起门来自己吃喝。” ...... 符四娘进入东京城后,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符李两家联姻的事情。 此时的大周愈发强盛,尽管连年战事不断,但是民间却不似沙陀三代时期的那般困苦,作为首善之地的东京城愈发花团锦簇起来。 各种的吃食、消遣应运而生,东京市民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少不得听闻些高门大户的异闻,在茶馆里呼朋引伴,彼此交流各自获取的消息。 这边一个闲汉说道:“我听说李守节此人身高八尺有余,青面獠牙,刀枪不入,因此隰州之战打得汉军溃不成军,汉将也因此破胆,只能乖乖地下马投降。” 那边一个小厮反驳道:“我听闻这李守节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表人才,号称‘河东一枝花’,因此才能让魏王将女儿下嫁。” “胡说,若是生得那般白面,那汉将岂会吓得束手就擒,不是应该打得更起劲儿?”先前的闲汉一脸猥琐地笑道。 “对啊,哈哈......” “四...爷...这里鱼龙混杂,不如我们......”坐在旁边桌位的符胜男朝着符四娘说道。 “不用,就在这里,我看看李守节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是肋生两翼还是雷公嘴脸。” 符四娘笑着说道,此番南下,她确实是经历了一番不曾有的体验。 为何男儿就能走南闯北,女子就得困居一隅,整日不是女工悦夫,就是蹉跎教子,天地间诸多自在的体验,她都要去一一尝试一番。 这时候,邻桌可算把李守节的长相这个问题暂时达成了一致,李守节会唐时幻术,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以一副地狱饿鬼的形象厮杀,无往而不利。 在平时和小娘子相处的时候,他又幻作潘安之貌,专门用来哄骗小娘子对他投怀送抱。 这种戏说之语,说的人自己都不信,何况其他听的人,也就是图了个乐呵罢了,谁会去较真这个。 李守节作为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长子,凭借父荫,无功就得封供奉官,领昭义军的衙内指挥使一职。 这放在将门里面是很常见的现象,毕竟老子辈儿拼死拼活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嘛。 但是普通百姓可不管这些,一个小小的衙内,从出生后就得到了普通人厮杀一辈子才能取得的功名,自然会被人非议。 而且此人现在又娶到了显贵的符家女,人红是非多,李守节没有足够的功绩摆出来,也使得他在市坊间的形象已经固定成了一个二世祖。 若是仅仅因为如此,他还不至于一无是处,但是就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一样,所有关于李守节好的消息全部被按下,而关于李守节恶行的消息甚嚣尘上,甚至还传出他偷看女子洗澡这等不光彩的事情。 李家议事便厅,李守节气呼呼地坐在上首。 听着侯霸荣几个人汇报这几日的准备工作,还有东京市坊里的闲言碎语,他无语至极。 “这是有人害我名声,污我清白。” 侯霸荣不死心地冲着李守节问道:“衙内,您当真偷看过女子洗澡吗?” “看你个大头鬼,老子行得端坐得正,怎么会做这种无耻之事。” “那衙内要不要我们收拾几个嘴碎的家伙,杀杀这股风气。”梁小乙冲着李守节建议道。 “算了,清者自清,由它去吧。这几日我忙着准备迎亲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这个闲心情,去处理这等琐事。” 而其实李守节心里想的是:“这种事根本不是现在这种条件就能压下去的,流言蜚语向来都是生命力顽强,越禁传得越广。不如坐待它消弭下去,也就是最近东京城有点风平浪静,东京人实在是闲的无聊了。” “等到日后郭荣尽取淮北诸州的时候,等到他悄悄谋取晋阳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相信这等中伤恶语。” 第六十章 风光大婚(二) “德不配位嘛,这样一想,我确实可以理解了。只要天子郭荣不相信就行了,而且现在这股风潮也不完全是坏事。” “起码天子郭荣、朝堂上面的三位相公和两位枢密使先入为主,断然不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反而会免疫这种闲言蜚语,日后再有类似的流言,几位上位者也不会再轻易相信的。” “不管是谁在推波助澜,这波反正我是也不亏,一时的荣辱不足以放在心上。” 李守节做好心理建设后,起身走到侯霸荣身旁,对着侯霸荣说道:“今日厢房处的扫洒就全交给你了,一个人好好干。” 他拍了拍侯霸荣的肩膀,一脸的托付重任、我很看重你的表情。 李守节又转身对着其他幸灾乐祸的几人警告道:“其他人都不许帮忙,侯霸荣一个人就够了。” 待李守节走出议事大厅后,后面传出了稀稀疏疏的大笑声。 “我治不了其他人,还治不了你侯霸荣嘛。” 婚期前三天,李守节一方向符家送去了一套首饰,是为催妆,意思是请新妇符六娘早做准备,婚礼正式进入倒计时。 符家大宅。 符六娘的房间,桌案上摆着李守节送来的金镶玉步摇、华胜,符六娘对着铜镜一一比对,这些首饰看起来雅观大气,甚合她的心意。 站在身后的符皇妃笑着说道:“妹妹你这是嫁了个如意好郎君,选的首饰都是你喜爱的风格。” 作为符家的二女,符皇妃向天子郭荣请求外出,入住符府主持符六娘的婚事。 符家这几日准备工作都是她在安排,符昭序一个毛头小子,哪里懂得这些事,他不添乱就不错了。 符六娘笑着回道:“这些日子有劳姐姐为我操劳了。” “你这说得是哪里的话,自家姐妹我不为你操劳,还能有谁能为你操劳,昭序那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贪玩呢?” 人未至声先闻。 “二姐,你又冤枉我。” 符昭序一脸衰败之色,快步地跑进了房间,只见他衣衫破损,脸上布满了尘土,连发髻都被打乱了。 看到符昭序这般姿态,符二娘关怀地问道。 “你这是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 一旁的符六娘也出声吩咐左右道:“去打些水来。” “大哥儿,你这是怎么弄的?” 符昭序大概是口渴至极,面对两位姐姐的问话,他并未回话,而是一口饮尽杯里的茶水。 待他还欲接着痛饮的时候,被符二娘一把握住了手腕。 于是符昭序得意地回道:“二姐,六姐,你们俩放心,我没打输,那王侁的样子比我更惨,他被我打破了鼻子。脸上还有好几块淤青,恐怕是回家以后都遮掩不过去。” 符六娘不认识京中子弟,她带着疑惑看向符二娘。 符二娘想了想,开口问道:“王侁,可是枢密相公王文伯之子。” 第二杯茶水入肚,口渴已经缓解了的符昭序点了点头,说道:“就是那个小子,他污蔑六姐夫偷看女子洗澡。我一时气不过,就同他打了起来。” “那家伙拳脚不如我利索,被我好一番收拾。” 符二娘嗔骂道:“父亲就是这般教你的,一味的争勇斗狠?” 此时女使端来了一盆温水,符六娘用帛巾沾湿,托着符昭序的小脸擦拭了起来。 “你也没有必要同人争吵,这些事本来就是无中生有,你若是在意,不就是自寻烦恼嘛。”符六娘温言温语道。 “六姐,痒,我自己来。”符昭序接过了符六娘手里的帛巾草草蒙面擦拭一番,就把帛巾丢到了水盆里。 他冲着符二娘回道:“二姐,你说得没有道理,父亲曾教诲我,大丈夫当慷慨而行,遇到不平之事自当勇于站出来拨乱反正。何况是他辱及我六姐夫,侮辱六姐夫就是侮辱我,就是侮辱符家,我哪里能容他放肆。” 符二娘被符昭序的一番大道理呛得一时无话可说,倒是一旁的符六娘接过话头说道:“二姐的意思是,你下回动手的时候,要注意保全自己,别把自己折进去。”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有王文伯的儿子居然敢打我弟弟,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我要派人去王家问问王文伯,他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别别别,’符昭序赶忙反对道:“二姐,我们男人在外边的争斗,不管输赢都是自己的事。” “怎么能回到家里哭鼻子让长辈出面,以权势压人呢,你这样做的话,我岂不是要被东京的小衙内们耻笑,那样我以后还怎么在东京混。” 看着符昭序的样子,符二娘没好气儿地说道:“还厮混,我不去找王文伯也就是了,不过你这几日也不要瞎跑了,明日就去李府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你毕竟是符家长子,不能不出面。” “好,我知道了。” 枢密使王朴府邸,后院,王府诸子正在等待其父王朴归家吃暮食。 稍晚,王朴下值回来,走进后院的小厅,他一眼就看到了长子脸上的淤青,他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王朴性子刚烈,不但朝中无人敢违逆他,连家中诸子对他也是又敬又怕。 王侁没敢撒谎,于是就把午后和符昭序打架落了下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朴,然后他面若死灰地等着王朴的处置。 他甚至没敢把事件的起因隐藏过去,把他说李守节偷看妇人洗澡的事情,也通盘告诉了王朴。 王朴听罢王侁的话,并没有急着处理王侁,而是问道:“你可曾亲眼所见李守节偷窥妇人洗澡?” 王侁张嘴还欲分说,在看到其父严肃的表情后,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 “那符昭序可是比你强壮高大?” “没有,只不过是孩儿顾忌符家的势力,因此未敢下死手,才被符昭序打到了痛处,彻底拿捏住了。” “那就是你认为你在人前说及其姐夫‘丑事’,其人会陪着你一道编排了。” 面对王朴的话,王侁张了张嘴,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长子无力反驳,王朴吩咐道:“明日开始,你就去李家帮忙做事,什么时候符李的亲事结束,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如果他赶你回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王侁虽然一时间没有理解王朴的深意,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禀手回道:“是,父亲。” “好了,吃饭吧。” 第六十一章 风光大婚(三) 第二日辰时前后,吃着零嘴的符昭序正好在李府门外碰到了王侁。 奉父命前来李家的王侁早早地就出了家门,赶来了李家,但是等他赶到后,李府尚无人开门待客。 出于心里的最后一点傲气,少年人的自尊强撑着他静静地在大门外侧等候。 他在门外等候了一刻钟有余,心里不断地腹诽:“李守节府上的人竟然如此懒惰,都到了辰时,还未开门迎客。” 在他捏着两腿放松的时候,正好被随后赶来的符昭序看到,后者对他一顿奚落。 “哟,这不是王枢密使家的衙内吗,你这是为何出现在此地啊?” “哼!” 本来打架就打赢的符昭序,此时更是极其的张扬。 看着王侁不理会他,他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李府的大门前,一边用右手拍打这大门,一边喊道:“有没有人,给我开一下门?” “我是来看我姐夫的。” “喂,有没有人?” 符昭序拍打大门叫人十数遍,足足花去了半刻钟的时间,但是府内愣是没有人回应他,更别说给他开门了。 然后李家大宅门口就多了两个少年人,一左一右,像是门神一般。 直到进入辰时下四刻,梁小乙才打开了李府大门。 三人六目相对,唯独只有梁小乙不明所以。 最后还是符昭序先向梁小乙点头示意,打破了当下的僵局,径直走进了李府。 跟在他后面的王侁也向梁小乙简单地作了一个揖,跟着符昭序走了进去。 梁小乙摸着额头,耸肩自言自语道:“这又是整得哪一出?” 被人从睡梦里弄醒的时候,李守节一脸的不爽,但是他没有睡回笼觉习惯,最后还是洗漱了一番,外出见客。 看到客厅里面两个少年,李守节打了个呵欠,没好气地问道:“昭序,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还有这位满脸是伤的小兄弟又是谁?” 被李守节点到的王侁,看到符昭序没有帮忙做介绍的意思,于是起身回道:“李供奉好,某是王侁,家父乃是当朝枢密使。” “昨日某因为一些口角,和符衙内有了些争斗。故此家父令我前来李府赔罪。” “王侁???你们俩打架来我家赔什么罪!” 符昭序把手里的零嘴袋子放到了桌子上,跑到了李守节跟前,贴近李守节的耳朵细说,一边说一边冲着王侁指指点点。 在符昭序的指点下,李守节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侁,名臣王朴之子,雍熙三年北伐中任西路军监军,先是以语激杨业,使得杨业愤而引兵出战。 后又不顾主将潘美反对,一意孤行撤兵,使得杨业孤军奋战,陷落于敌阵之中,害得主帅潘美白白在演义里面背了几百年的黑锅。 李守节看着心虚的王侁,一副审视的模样倒是让王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本来他觉得来李府也好过呆在家里面对严父,这时候,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告完状的符昭序回到了原位,接着大声说道:“姐夫,今天二姐会派人前来铺床,会收拾一下新房,还会送一部分的嫁妆过来。” “我去,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你俩现在这里等着,我回后院去收拾一下。” 离开客厅的时候李守节回身加了一句:“不准打架,谁今天在这里打架,弄坏了物什,没见到你们家里人过来认领赔钱的话,我是不会放行的。” 说罢李守节径直离开了,大厅里就剩下两个不对眼的少年人四目相对。 王侁阴阴地开口说道:“符昭序,昨日若不是我让了你,今天鼻青脸肿的人就是你了。” 闻言符昭序撇撇嘴,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零嘴,好像零嘴袋里的吃食吃不尽似的。 不一会儿,李守节返回了大厅,看到两个人依旧互不搭理,于是说道:“既然你们都是家里人派来帮忙的,那就不能只坐着吃喝不做事。” “待会会有人送来桌椅碗筷之类的,府里正好缺人力,你们到时候跟着刘衙校几个一道做事,将送来的东西归置好,明白了吗?” “知道了,姐夫。” 王侁也点了点头,表明了态度。 巳时后,符家来人送来了一些嫁妆,除了田产、房产的契书,其他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李守节看都没看,直接令人搬进了后院库房。 这些嫁妆是属于符六娘的,是她娘家给的依存。 这个时候的风俗是嫁妆跟着人走,若是之后二人和离,这些嫁妆符六娘是要如数带走的。 李守节自然不会贪图符六娘的嫁妆,因此也就没有派人清点。 符家派人布置新房的是一名老嬷嬷,她带着十数个女使,跟李守节见过礼后,就在玉娘的引领下布置新房去了。 看着府内两拨人各自忙碌,李守节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仓皇,甚至是荒唐。 他没有准备告诉其他人心里的想法,而是径直离开了李府,漫无目的地融进了人()流中。 “李守节历史上的原配是谁,符六娘的原配又是谁?” “远观的时候感觉很合心意,但是住在一起后,耳鬓厮磨,长此以久我们之间会不会产生矛盾?” 李守节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思维分散,想到了后世种种的影视场景。 此时的他迫切地想和符六娘聊一聊,但是一想到现在又肯定见不到符六娘,李守节不由得心乱如麻。 他走进一处小酒楼,点了几个下酒菜,难得地主动喝起了酒来。 倒不是他相信什么“一醉解千愁”的鬼话,而是解不开内心不安的放纵——暴饮暴食。 虽然他不喜欢饮酒,酒量一般,但这个时候的酒普遍低于20度,他就当是喝饮料了。 李守节毫无形象地喝酒吃菜,在这个没有熟人的酒楼里,彻底放开了。 而在酒楼的另一个角落里,两个衣着华丽的士子正盯着李守节看。 “四爷,这六姑爷为何一人在此独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符四娘回道:“六娘是合他心意的女子,能够娶到六娘,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心里不乐。许是一个人高兴得无人倾诉,在此吃食罢了。”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举止。” 第六十二章 风光大婚(四) 李守节不住地吃喝,偶尔上个茅房,就这样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 听着一旁还有人时不时地提及他,让李守节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市井小民的问候。 他吃喝到后面,只觉得脑袋发涨,手脚也开始无法控制力道,频频地把酒洒在了桌子上。 甚至于李守节后面还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穿男子衣饰的符四娘坐到了他对面。 李守节有些难以确认地问道:“四娘?你怎么在这里?” 那幻觉中的符四娘对他笑着说道:“你喝高了,我送你回去吧。” “身上带钱了吗?”身影有些朦胧的符四娘冲李守节问道。 李守节摇了摇头,拍了拍胸膛,摊手表示出来得急,身上没有银钱。 “你这厮着实可恨!”符四娘无奈地怒骂了一句,只得拿出她自己的钱去替李守节付账。 之后符四娘和贴身丫鬟符胜男二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李守节朝李府走去。 作为风云人物——李守节的住宅,早就被符四娘打听清楚了。 符四娘看着身侧这个醉汉,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她微嗔道:“你这厮,平白吃喝了我这么多银钱,以后你可记得要赔我。” 符四娘到东京这几日,吃喝住行花销甚大,今日又替李守节付过了酒菜钱,她手里已经有些拮据了,可能过不了几日,她就得乖乖地住进符家大宅。 看着三人挤在一起走在东京街头,东京市民见怪不怪,这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 若是知道中间这位醉着的男子就是他们口中的李守节,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围观。 即使天气已经开始凉了下来,日中前后扶着一个醉汉步行两三里地,穿街绕巷的,也把符氏二人累的香汗淋漓,不得不在街头休息一二。 趁着休息的时候,符四娘以讨口水喝的名义,支开了符胜男。她对着靠坐在树下的李守节问道:“你今日为何喝这多的酒水,可是心里有不快意之事?” 李守节意识模糊中看到符四娘,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符四娘,你怎么还没走呢?” 符四娘被李守节一句话激得直跺脚,她蹲了下去,两只小手捧着李守节的大脸,一时间恶趣味上来了。 “啪啪啪,”对着李守节的脸,符四娘连连拍打了几下,方才发泄掉了心里的气愤。 在行人频频侧目的情况下,符四娘这才放开了李守节,准备站起身来。 不曾想李守节先前还是一个没气力自己走路的醉汉,这时力气极大,一把她拉到了身前。 二人脸面贴得很近,李守节鼻息里呼出的酒气全都扑在了符四娘的脸上。 后者嫌弃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擦拭了一下脸颊。 临了还不忘踢了李守节一脚,因此符胜男赶到后,正好看到的是符四娘欺负李守节的场景。 “四爷,你这是?” “他自找的,喝醉了还不老实。把水拿来,我们自己饮了,不给他喝了。” 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符四娘和符胜男总算是把李守节送到了李家大宅门口,早有在此地帮忙的天雄军亲军都兵卒迎来上来。 “多谢两位送衙内回来,”荆嗣一边冲着两个着深衣的男子道谢道,一边接过了李守节。 后者并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径直离开了,荆嗣也没有在意,还以为是这二人是李守节的京中好友。 不过这两个男子白净的相貌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东京城不愧是首善之地,连男子都跟小娘子一样这般白净。” 荆嗣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扶着李守节回到了府内。 此时的李府红妆已起,宴请宾客的桌席已置,新房也被符家的来人收拾妥当,就待第二天的婚礼举行。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守节醉得神志不清。 他这个新郎官倒是高兴地喝醉了,一直睡到了晚上方才醒来。 “水,”李守节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喊着要水。 在一旁侯着的荆嗣连忙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了李守节的床前。 李守节饮罢,仍不解口渴,他赤着脚走到桌前,提起茶壶,一饮而尽。 放下茶壶后,李守节方才有心思问道:“怎么回事?” 荆嗣笑着回道:“衙内和友人喝酒喝醉了,被扶了回来,一觉睡了两三个时辰。” “友人?我是一个人去吃的酒食,哪里来得友人?” 李守节回到床前,穿起了皮靴,冲着荆嗣问道。 “那就奇怪了,那二人送衙内回来,也未自报家门便径直离去了。” 李守节暗思片刻,符四娘的样貌浮现在脑海,他开口问道:“是不是其中一人着白色深衣,面净唇红,相貌秀气得很。” “没错,衙内想起来了。” 李守节点了点头:“看来不是幻影,符四娘是什么时候来的东京,我怎么没听昭序说过?” “衙内,这个时辰也该吃暮食了,不如咱们先吃饭。” “好,符家的小衙内还在府里吗?” 荆嗣回道:“符衙内还在,还有王枢密家的......” “那就好,走,出去吃饭去。” 李守节和荆嗣走出了厢房,朝着校场处走去。 此时李府内一百二三十号人,都聚在此地吃暮食。 符昭序、王侁两个少年,昭义军亲军都二十余人,天雄军亲军都一百零六人统统在此。 看到李守节过来,众人纷纷起身问候。 “衙内。” “李衙内。” “姐夫!” 李守节连忙摆手道:“大伙都吃自己的,是我应该向你们问好才是。” “辛苦了,诸位。”李守节抱拳向四周的人感谢道。 随后他和荆嗣拿起碗筷,乖乖地走到了队列最后,排队领饭。 晚饭做的是米粥加馒头,还有一些肉食,总体上来说安排得还不错。 李守节和荆嗣坐到了皇甫继明旁边,开口说道:“多谢了,皇甫都头!” 皇甫继明笑着摇了摇头,回道:“是闾丘从事同我一道安排的,只不过闾丘从事现在正在客房里理账。” “谢一个是谢,谢两个也是谢,饭菜可给闾丘从事送去了。” “已经着人送去了,衙内放宽心。” “那就好!”李守节看着远处地篝火,笑着回道。 第六十三章 风光大婚(五) 显德四年七月二十四日,在东京市民翘首以待中,李守节和符六娘的婚事于当天举行。 符家符六娘正跪在大宅里面的家庙,向为数不多的祖宗灵位祈告。 符六娘的声音很轻“...告知神明,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辰时后,从内城靠南北御街大道的李府出发,着绯衣,骑大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去靠近皇城的符宅迎亲。 因为男女双方长辈都不在京中,婚礼仪式一简再简,连堵门之类的程序都省下了。 代替的是财大气粗的符家散发了大量的利市钱,在李守节迎亲以及返程的时候,三五文一小串的利市钱足足撒了一百贯。 利市钱本来就是图个乐呵,一般人家也就是撒个十多贯,图个喜庆吉利。 十万文的铜钱,由人分撒出去,就是撒钱的人都会觉得手累,撒得手臂酸痛。 当日在符家门口、以及追着迎亲队伍跑的小孩子,收获不菲。 李守节骑着河东大马,身后是二十余名矫健军卒,尽管其人没有披甲握抢,但是那股子的精悍之气是藏不住的。 再往后就是符六娘的花轿,紧跟其后的是符家的嫁妆以及李守节的彩礼,除了一些绫罗绸缎的花担,大部分箱子都是空的,只是用来做个样子,真正的彩礼早就已经送到了李家。 董遵诲没有失约,今日他也带了几个禁军的兄弟前来撑场子,他轻催坐骑走到李守节身侧,笑着冲李守节恭喜道:“今日李兄弟和符家小娘子婚事盛况非凡,想必之后几日东京里谈资最多的就是今日的婚事了。” “董家兄弟今日能来参加某的婚事,不管如何,在这里谢了!” “应该的!” 说完场面话后,董遵诲就扯动缰绳,落后了李守节几步,今日的主角只能是新郎官李守节一人。 绕街结束后,李守节一行队伍直接进入了李宅,新娘子并未下娇,花轿直接抬入了后院新房。 今日宾客并未有多少,不过也足够重量级,当朝枢密使魏仁浦、王朴皆着常服列席,宰臣里范质、王溥虽然没有亲自前来,但是也分别派家人送来了一副书画。 同样是自作的书画,李守节却知道二者的不同,范质为官清廉,因此送来自己的亲笔书作为贺礼,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王溥性子吝啬,为人好虚华,能送来自己的亲笔画也是符合他的性格。 处于病休中,但并没有退出朝廷的李谷也送来了一尊玉佛。 魏仁浦、王朴与几位其他同昭义军李筠有联系的京官坐在了一个桌上,董遵诲与其他禁军将领坐在了一桌,昭义军留驻京师的进奏官和他的朋友坐了一桌,剩下的全是天雄军和昭义军的亲军都将卒。 好在前两日就已经敲定了送菜的劳力,东京作为首善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劳力。 李守节又把王侁、符昭序、荆嗣和傅潜这四人留在了手边,用作不时之需。 在闾丘仲卿的安排下,整个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守节首先来到了枢密相公的席位,冲着魏仁浦等人敬酒。 “魏枢密使、王枢密使,还有诸位大人莅临小侄的婚礼,不胜感激,我先饮了,诸位请自便。” 魏仁浦笑呵呵地饮尽了杯中酒,王朴则是瞟了一眼长子王侁,方才面无表情地吃尽杯中的酒水,其他几个小京官也是先后将杯中酒饮尽。 “诸位吃好,喝好。” 李守节朝着席位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长辈行了一礼,便走向了下一桌宾客。 今日的酒水他原先是准备掺点水的,后来觉得这种行为有点不光彩,便放弃了,因此此时他喝的酒是实打实的低度白酒。 昨天李守节大醉了一场,今天一大早草草吃过朝食,又马不停蹄地前去符家迎亲,这时候早就腹中空空,这种情况下干喝酒自然是难受得很。 他招来了符昭序和王侁,一只手搭一个地吩咐道:“你去后厨让女使给你六姐送些吃食和茶水,告诉她不必拘着礼数,反正她在后院子,谁都看不到。” “王侁,你也跟着去。” “好嘞(是)。” 看着两个人跑远后,李守节带着荆嗣和傅潜坐到了第二桌。 “诸位禁军兄弟,容我先吃两口菜。” 李守节指着荆嗣和傅潜说道:“你们俩也是,一会还要跟着我一块去敬酒,能吃的时候不要拘谨。待会我喝不动的时候,你俩还要顶上去呢。” 傅潜和荆嗣闻言也是一人拿起一只鸡腿,狠狠地嚼了起来。 一旁,董遵诲正向李守节介绍他的几位兄弟,大部分人是禁军的指挥使和军都指挥使。 这也很合理,一方面董遵诲现在还没有真正起势,结交到的朋友大部分都是中层将校。 另一方面高级禁军将校,不少都在前线,就是在东京的话,这些骄兵悍将哪里会来参加一个不熟悉的小儿辈的婚礼。 当然此刻呆在东京的赵匡胤除外,有赵二亲爱的弟弟赵匡义在,老赵家没准现在很敌视李守节。 但是中低级将校也是一个突破口,毕竟直接掌兵的就是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将校,因此李守节丝毫没有在意其人的官阶,一视同仁,逐个敬酒攀交情。 同这文武两桌喝罢,他来到了昭义军进奏官的桌位,这一桌都是各个州的进奏官,晚唐以来,进奏官一直是地方节度使安插在朝廷的腹心,用来打探军情。 直到五代开始,东京朝廷坐大,进奏官也逐渐虚化,失去了作用,如今不少地方州的进奏官还是临时招募的闲散人,做个样子货而已。 因此这个时候的进奏官待遇很差,远不如他们的前辈那样可以废立君主,权势之大让朝臣侧目。 李守节同诸人敬了个酒,拍着潞州进奏官刘文辉的后背说道:“好好干,日后未必不能入品。” 面对李守节的“器重”,在东京饱受冷眼的潞州进奏官刘文辉差点没哭出来。 最后李守节来到了昭义军和天雄军亲军士卒的桌子群前,李守节简单地敬了一杯酒后,他自个就搁刘继忠和皇甫继明这一桌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了一会儿 他在这桌吃着热菜,同时也放由荆嗣和傅潜出去替他敬酒,对于自己人,当然用不着那么多虚情假意,开心就好! 直到外边传来了异动。 第六十四章 风光大婚(终) 外边的院子似乎有事发生,桌椅推动声、脚步声、人声交杂在一起。 李守节正欲派人查看,这时“官家,天子”的喊话声飘进了院子里来。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声高声语调。 “天子驾到!” 在殿前司一众骁勇班直的护卫下,天子郭荣亲至李府,平平无奇的李府婚事,顿时鲜亮起来。 “官家(陛下)万岁!”众文武官僚、一众白身劳力、女使纷纷起身向天子郭荣作揖行礼。 郭荣今日前来李府可不是来扫兴的,他高兴地回应众人道:“免礼平身!今日乃符李两家的喜庆事,莫让朕的到来,扫了诸位的兴致,诸位各请自便。” 说着郭荣径直往里面的桌案走去,倒是院内众人还没有从得见龙颜的吃惊中恢复过来。 除了禁军将校和两位枢密使外,院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都拘谨得很。 随着郭荣往里面走,殿前司的班直纷纷涌了进来,散列站在院子内外,将院子围了两层。 郭荣走到了王朴和魏仁浦的身侧,接过班直递过来的杌櫈,坐了下来。 这一桌的京官并非都有朝见的权利,因此一个个的也激动得难以自抑。 李守节也走上前来,他朝郭荣又施了一礼:“官家。” “嗯,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既然是朕给你赐的婚,朕怎么能缺席呢。” “官家先是赐婚又亲至鄙府,臣寸功未立,哪里当得起官家如此看重。” 郭荣笑道:“朕说你当得起,你就担得起。” 郭荣看他在这里众人也放不开,于是就唤上了李守节、魏仁浦和王朴三人单独往另一侧的校场走去。 有殿前司的班直开道,郭荣走在四人最首,他缓缓说道:“得臣,你今日娶妻宴请的宾客可是不多啊。” 尽管宾客的桌子席位散列在三进院里,密密麻麻的。但是除了一帮手下,真正来参加的宾客连三桌都坐不满,可不就是不多嘛。 “好叫官家知晓,我初来乍到,东京并未有太多的熟人旧识,因此来列席的宾客少了些。不过这娶妻本来就是夫妻二人的事,宾客的多寡并不碍事。” “我还以为你少年习性,喜欢风光大办呢。” 郭荣看了两个枢密使一眼,坐到了武台上,正式开始了今日的主题。 “你先前说的尽取河东之地,朕左思右想,觉得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朕之后会以密奏的形式,诏令河东永安军节度使、建雄军节度使、你父亲昭义军节度使以及河东诸州刺史,并力推行此事。” 觉察到李守节脸上的欣喜之色,郭荣继续说道。 “这主帅一职就以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为正,你父亲和永安军节度使为副,你以为如何?” 一边听郭荣下旨意,李守节一边暗暗观察两位枢密使的表情,发现二人面如常色,他猜测这决定应当是郭荣同两位枢密使提前商量好的。 毕竟这等军国大事,郭荣不可能独立专行。 这应该也是魏仁浦和王朴肯屈尊,亲自来参加李守节婚礼的原因之一。 李守节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回道:“如此甚好,杨节帅用兵谨慎,正是主帅的好人选。” 听到李守节的回答,郭荣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可有其他的需要,今日是你的大喜事,有什么想要的,不要藏着掖着,只管说出来。没准今日一别,朕俗务缠身,你回河东之前就难再见面了。又或许再过些日子,朕又要南下亲征淮南了。” “你只消说出来,能答应的朕一概允之,就当是送给你的贺礼了。” 李守节思索片刻,朝着郭荣回道:“臣向官家求两件事。” “你说?” “一是请准陛下准许臣募兵两千,臣虽年纪不大,但也想独自领军作战,报效国家。” 李守节的请求并没有超出郭荣和王朴的设想,郭荣点了点头,把和两位枢密使商议好的结果通知了李守节。 “你这个请求,朕允了。之前你先有隰州参赞之功,后又有尽俘汉军之功,两功并赏,升你为供备库使,实封你为晋、隰、潞缘边都巡检,准许你扩军。” “那第二件事是何事?” “二是我想向官家求一个人,西上阁门使、潼关监军曹彬。我听闻曹监军清谦畏谨,为人持重,请求其为新军监军。” 李守节主动要求监军,这倒是让郭荣和王朴有些意外,而魏仁浦只是不露痕迹地一笑而过。 曹彬作为周太祖妃子张氏的外甥,和大周皇室有着姻亲关系,所以也为周太祖和郭荣信重。 曹彬历来监军地方,为人谦和守礼,也为地方州县的守臣所称赞,他的人品、能力都是得到验证的。 面对李守节的请求,郭荣稍作思量,也就同意了,不管是安昭义李家的心还是历练曹彬,这件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郭荣起身感慨道:“朕曾有言‘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愿你我君臣合力将这混乱的天下重新混一。” 面对郭荣的激励之语,李守节、王朴和魏仁浦齐声道:“愿为官家驱驰!” “好,河东之事不可强求,能取则取,不能的话也不要妄起战端,大周还不能两面开战,现在同辽国作战,还为时尚早。” 李守节知道郭荣是在提点他不要激进用兵,于是回道:“臣知道了。” “嗯,若是能够削平晋阳,朕亲自为你庆功,朕在东京静候你河东的捷报。” “臣必不负官家厚望。” “走了,今日是你的喜事,朕走了,也省得在此地碍人眼,让你等放不开手脚。” “文伯,道济,你二人随我一道离去吧,朕的朝堂还离不开你二人的参赞。” “是。”王朴和魏仁浦齐声称是。 就这样天子郭荣匆匆而来,与李守节面授机宜后,又带着王朴和魏仁浦二人匆匆而去。 虽然天子离开了,但是院内的众人还在不断回味见到天子龙颜的惊喜。 尤其是两支亲军都的将卒和招来的劳力、女使,这将是他们今后能够一直吹嘘的谈资。 随着酒席的进行,李守节的婚事也进行到了最后,午后送走诸位宾客后,李守节走向了他的新房。 第六十五章 东京城最后的几日(一) 由符家派来的女使一路领着,李守节走进了后院的新房。 虽然断断续续地喝了许久,但是酒量一般的李守节还是有些喝高了,一路上他脚步虚浮,走走撞撞,万幸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走进了洞房,没有给外人留下谈资。 入门后,床边坐着一个用团扇挡面的女子,一身青绿色深衣,倒是和李守节的红色深衣登对得很,红男绿女嘛。 这是自唐朝以来就形成的风俗,唐人认为绿色是象征吉祥、生机盎然的颜色。 新娘子穿青绿色的深衣,佩戴金银琉璃等头饰,新郎官穿绯色的深衣,大胆的冲撞配色显示了大唐包罗万象的豪气。 一直到朱八八再造华夏,重新制定了新的礼制,这一现象才有所改变。与唐朝正好相反,在大明朝新郎着青色的深衣,而新娘子着红褙子、红罗裙,假鬓花钿。 再到清朝入关,推尚红色,红色才逐渐成为了喜庆的颜色,结婚当日,男女两方都穿红色礼服。 符六娘听到有人进来了,持着团扇的两手,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她把团扇抬高了几分,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透过团扇的扇面,朦胧地看到一个红衣的身影坐到了桌前。 李守节喝了一碗茶水,一边续着杯,一边侧着身子瞥着床边的青衫,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神志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我以后生死相依的老婆了。” 饮尽杯里的茶水,李守节坐到了床头,他从符六娘的手里取下了团扇,露出来后面那张薄施粉黛的俏丽面容,少女的俏脸上还有细微的汗珠。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羞造的。 李守节用团扇对着符六娘轻微煽动,一股气流缓缓冲开了符六娘脸上的热气,她看着李守节叹了一口气,挺直的身子也弓了下去。 “我都差昭序告诉你了,今天没必要一直拘着礼数,怎么舒服怎么来,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哪有你这样的郎君?” 符六娘轻轻推开了李守节,娇声埋怨道。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李守节一手抱着符六娘的肩头,一手挥着团扇,有点迟疑地问道:“六娘,你嫁给我是为了父母之命,还是确实想同我李守节厮守一生。” 听到李守节的话,符六娘坐起了身来,她看看李守节问道:“怎么,难不成你后悔了。” “那倒不是,只是我贪图六娘的美貌,娶得六娘归家,自个倒是顺心了。就是不知道六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六娘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虽然我自觉相貌出众,但应当还不足以能够让六娘短短见了三两面,就值得了六娘托付一生。” 听着李守节的话,符六娘陷入了回忆中:“我与郎君第一面是那日郎君赴宴,酒后闯入后苑。那一日我自觉得郎君酒后举止有些唐突冒犯,但是清醒后为人还算是尚守礼法。” 看到了李守节点了点头,符六娘接着说道。 “第二次是之后的外出,郎君不拘一格,亲自带我姐妹二人做那富贵鸡,让我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方觉得郎君有些不同寻常。” “第三次是在府中,郎君奋身击走那赵家子,我想郎君静时文质彬彬,不拘礼法,动时勇于奋身,敢作敢为,此等男儿不正是是我想要的夫君。” 听着符六娘的解释,李守节不由得握住了符六娘的葇荑,承诺道:“我李守节此生定不负娘子倾心相待。” “现在还是未时,娘子午食可曾吃了些什么?” “昭序送来了些糕点,我吃了些。” “那怎么行,结婚可是个体力活,我再唤人给你叫些吃的。” “你爱吃什么?” 符六娘脸色一红,娇羞地说道:“哪有你这种说法?我之前怎么没有觉得你如此不正形。” “哪有,我是最正经的人,坐怀不乱,要不然我早就饿虎扑食了。”说着了李守节扑倒了符六娘,四目相对道:“就像是这样!” 李守节拉起符六娘道:“你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 “等着,我先派人去府外的酒楼叫些吃食,等你吃罢,再令人烧水。” 面对李守节再次开口提及叫些吃食,符六娘没有拒绝,等李守节出去后,她摘掉头上笨重的冠饰,放在了桌上。 从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符家女,而是李家妇了。 符昭序很快就带人把酒楼的吃食,带到了新房,等外人一一退去后,符昭序撇着嘴不满地说道:“六姐,刚刚嫁给六姐夫,这就与我生分了,唉。” “你这说得是哪里的话?”符六娘娇嗔道。 “你看看我午食给你送来的吃的,你就吃了两口。等到了六姐夫这里,足足地叫了一大桌子的吃食,唉,嫁出去的姐姐,泼出去的水,为之奈何啊?” 说完,符昭序两手一摊,不住地叹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引得李守节和符六娘频频发笑。 “行了,我和六姐怎么会和你生分呢,你不但没少一个姐姐,而且还多了一位兄长。” 说着李守节拉着符昭序走到了门外,他朝门里看了一眼,符六娘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昭序,你四姐应该来东京城了,今日我一忙起来就忘了同你说这件事,你赶紧去通知你二姐,让符家派人把她寻回,省得出什么事。” 符昭序摸了摸头问道:“六姐夫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四姐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快去吧,省得你二姐回宫了。” “好吧。” 李守节看着符昭序远去后,方才回到了房间内,对着符六娘说道:“多吃点,吃完后还要梳洗一番呢。” 李守节看符六娘还有些放不开,打趣道:“以后我天天看你吃,你还能学那仙人饮琼浆玉露过活不成。” 符六娘白了李守节一眼,这才放下了身段,夹着菜食吃了起来。 李守节坐在符六娘的身侧,帮她卷起了衣袖,随后又站到符六娘的身后,帮她绑起了撒下的两缕青丝,面对李守节的动作,符六娘也没有叫停李守节的摆弄。 她知道前汉时,京兆尹张敞和妻子相敬如宾,时常为其画眉,甚至还引起了非议。 汉宣帝后召问张敞奏对,张敞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之后虽然汉宣帝爱张敞之才,没有过于责备,但是张敞也因此始终没有进入中朝核心。 张敞画眉虽然为士大夫不耻,但是在闺房里也成为了恩爱夫妻的代表,谁不希望嫁得一个如同张敞的郎君。 张敞画眉、韩寿偷香、相如窃玉、沈约瘦腰是四大风流韵事唯一为女子所津津乐道的。 第六十六日 东京城最后的几日(二) 李守节就这样和符六娘在新房里吃吃喝喝,聊天打闹过了小半个午后。 他杜绝了一切不必要的打扰,和符六娘好好享受在东京最后的清闲时光。 进入暮时后,二人沐浴一番,便开始了婚礼的最后一项,入洞房。 房门外的女使也退了下去,整个新房只剩下了李守节和符六娘二人。 夜色如漆,红烛微亮,房间外微风轻起,新房内不燥不热,时辰刚刚好,一个是美娇娘,一个俏郎君,吹灭红烛,就此歇下,当夜一夜无事发生。 辰时后,李守节慢慢醒了过来,他轻轻地撩开被面起身,掀开帘幕,走下了床。 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后,李守节悄悄地离开了房间,一路上他以娘子辛苦为名劝退了好几名女使。 走到客厅后,李守节唤来了刘继忠和皇甫继明,还差人去请来了闾丘仲卿。 既然婚事已经完成,还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名与器,他们这一伙人顶多再在东京待上几日,就可以准备返回河东一事了。 毕竟这已经是显徳四年七月了,从四月离开昭义军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从潞州到晋州,再到隰州,南下东京,再北上大名府,三个月南上北下,东奔西走,跑了四五个地方,看起来跑的地方似乎不少,但对李守节的目的来说又实在有些缓慢了。 接下来返回河东后,他还要北上联系诸州守臣,晋州、隰州倒也还好,派人联络就是了。 唯有这府州他必须亲自去一趟,方才能够放心。 府州永安军节度使折家,这能够存续数百年的将门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独一份的。 自从晚唐起,一直到北宋灭亡,折家世代镇守府州,为抵御辽人和夏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尽管府州之后一直对北宋忠心耿耿,但是这时候府州未必不会保全实力。 毕竟五代交替,谁知道什么时候东京的大王旗又变幻了,若是折家忠心于每一代朝廷,不计小家的得失,折家那点家业早就打光了。 所以时间对李守节来说,还是很紧张的。 显德五年,大周天子郭荣得到南唐江北诸州。显德六年郭荣水陆并进北伐幽州,夺得三关三州,将辽人突入河北边地的钉子彻底拔除。 显德六年年中郭荣暴病而亡,幼主即位。 显德七年,郭宗训刚刚即位半年,正月天,出兵北上的赵匡胤就在陈桥驿黄袍加身,悍然发动了兵变。 尽管史书上写得赵老二万般无奈,被一群骄兵悍将扶上了皇位,但是赵家作为在禁军中两代经略的将门,禁军高级将校遍布亲旧好友,篡位这种事,怎么可能一句无奈就能揭得过去。 陈桥兵变里面未必没有赵匡胤的默认纵容,毕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五代兵变黄袍加身成功登上帝位的不知凡几,远的不说,大周太祖就是最好的老师,大周立国鲜明地传达了一句警讯:得禁军者得天下。 既然李守节已经同赵老三结仇了,那么就不能任由赵家俩兄弟欺负他的大外甥。 早一日返回河东,早一日开展河东战略,就能早一日得到阻止老赵野望的实力。 同时李守节也要在东京适当地埋伏下人马,探知东京的情况。 对于东京的事情,李守节暂时准备交给潞州的进奏官刘文辉,还有傅潜。 傅潜的性子还是要好好压一压,不能让他骤得高位,以免提前进入“不如一老妪”的完整变身姿态。 这处宅子也暂时交给潞州的进奏官刘文辉代为打理了,省得他到处寄居,空耗潞州的钱帛。 等待闾丘仲卿、刘继忠和皇甫继明先后来到了客厅,李守节先向三人表示了谢意,尤其是闾丘仲卿负责整个婚礼的筹备和支出,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某在此向闾丘从事再次表达谢意,可惜闾丘从事是潞州的属官,我也没法子报答一二。” “无妨,无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衙内的婚事圆满筹措结束,我也算是对得起节帅的嘱托了。”闾丘仲卿笑着说道。 “听衙内的意思,衙内的去向似乎定了?” “不错,”李守节看了一眼皇甫继明,笑着说道:“官家封我为晋、隰、潞三州都巡检使,到时候可扩军二千,独自领军。” 李守节冲着皇甫继明拱手道:“皇甫都头,到时候你我共事,就有劳指教了。” 皇甫继明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李守节会得到如此重要的职位,晋、隰、潞三州都是与伪汉交界的河东大州,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衙内,官家莫非是?” “皇甫都头心里知晓就行了,到时候我会与都头细细商议的。” 皇甫继明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李守节冲着皇甫继明交代道:“这几日就有劳皇甫都头跟兄弟们交代一下,我们再在东京呆上个三两日,就前往河东。” “属下明白。” 一句属下也代表着皇甫继明认同了李守节的上司身份,功名但凭马上取,天子郭荣对待渎职的将吏一律从严处理,同样的他对待立功的将卒也赏不逾时。 “如此,我等河北乡人也算是有了盼头。看来官家对于衙内还是很信重的,李衙内身上势必有让天子看重的地方。”皇甫继明如是想道。 “这几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刘都头和皇甫都头不要拘着手下,趁最后这几天让他们好生潇洒两日,只要不作奸犯科,随他们去吧。这一次离开东京,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了。” “是。” 刘继忠和皇甫继明笑着对视了一眼,齐声回道。 自家衙内什么都好,最好的还是体恤下属,宽严相济,在无事的时候厚养士卒,故此人人愿意为之效死。 李守节总说自己没有统兵经验,但是实际上他的做法已经达到了上下一心的功效。 运兵之妙,存乎一心。 带兵打仗,本来就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成例,身先士卒有用,同甘共苦有用,厚养士卒同样有用。 和三人碰过面后,李守节也返回了后院,这几日也是他和符六娘难得的相处时光。 虽然刚刚才离开了一小会儿,但是李守节却感到许久未见的思念感。 快步跨入新房,李守节轻快地喊道:“六娘,快些起床,为夫还等你起来吃朝食呢。” 第六十七章 东京城最后的几日(三) “六娘,快快起床。”李守节朝着床榻走去,边走边说道。 床帐里符六娘被喊醒后,她拉着帘幕,一脸娇羞地回道:“你别过来,你快去唤女使进来帮我梳洗一番。” “我刚刚下床的时候都看到了,再说了你我夫妻间还用介意这个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尽快梳洗。” 李守节撩开床帐,坐到床头接着说道:“快快起来漱口了,今日我同你出去走走。” 这个时候的卫浴条件也是极差的,不过好在该有的东西,类似纸、刷牙子这类的清洗用品已经有了,只不过使用的体验极差罢了。 也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穿越者,他们都是怎么把这事适应的? 都说王莽是穿越者,那他作为一个皇帝,连便宜的草纸都没有推行起来,算个锤子的穿越者。 其他的什么游标卡尺,什么土地国有,不都是先秦时候玩剩下的吗? 李守节和符六娘二人用刷牙子刷牙后,灌以盐水,以温水漱之。 这个时候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土法牙膏,不过那牙膏味道太刺激,用料全是原始材料,一点加工去味的程序都没有,李守节没兴趣用。 之后李守节又亲自给符六娘梳洗了一遍头发,夫妻二人一副举案齐眉的样子。 当然编发髻的事儿自然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办。 符六娘重新薄施粉黛后,二人稍稍吃了朝食。 李守节就带着符六娘、符昭序、荆嗣、傅潜、王侁四人外出了。 虽然昨天李守节的婚事就结束了,但是王侁并没有返回家里,而是留在了李府、 他和符昭序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几日相处,二人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甚至隐隐地成为了朋友。 王侁呆在李府这几日时常夜不归家,已经有些习惯李守节家里的轻松气氛,不太想回到自家面对严父。 就这样李守节夫妻二人,加上四人少年,一名马夫,五马一车驶出了东京城。 王侁听说李守节近期就准备返回河东,心里面正闷闷不乐。 符昭序看到好友面色不佳,于是问道:“侁哥儿,你怎么了,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唉,”王侁看了符昭序一眼,接着说道:“我听你们要一道返回河东,倒是就留我一个人在东京城了。” 傅潜还不知道李守节把他划归到东京留守人员里面,笑着说道:“你父亲是当朝枢密使,你就是什么都不做,日后也少不了一个供奉官官。这等身份你有什么好烦心的,我和荆嗣才是最应该烦心的,我俩的功名得靠自己去拼。” “对不对啊,荆嗣?” “不错,不过只有有功勋才能补实缺,你若是想更进一步,少不得自己去建功。” 对于荆嗣的话,王侁点了点头。 符昭序接着说道:“你随我们一块去河东不就好了,我听说淮南打得很辛苦,虽然打下了寿州,但是之前夺到手的城池先前又尽数放弃了,现下也打得很胶着。” “朝廷禁军大将几乎全部参与了进去,我们这些小儿辈去淮南的话,是很难出头的,不如跟我们去河东。” 王侁撇撇嘴,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要看家父的想法,今日回去后我就回家里问问父亲的意思。” “那就好,今日既然是出来的玩的,就别愁眉苦脸了。” 东京城外的运河虽然堵塞严重,河道变窄,但仍然是东京城的大动脉,南来北往的行商,粮秣悉数通过几条运河运到东京城。 日后等过不断地清淤,扩宽河道,这几条运河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比如运兵,运粮。 所以说,宋朝的框架是继承的后周,一点错都没有,后周的种种改革、制度的建设,取得的成果最后都被赵家窃据了。 当李守节的立场发生变化后,对赵家的观感也越来越差。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吧。” 出西城后,是周九里三十步的金明池,是当今天子郭荣用来训练守军的去处。 不过它现在还不是普通人能够去的地方,要等到后面赵老三即位后,大加修缮后,等着削平诸国马放南山的时候,这地方也就是成了皇家园林,时不时地向士民开放游玩。 李守节驾马走到符昭序身旁低声问道:“你四姐的事告诉你符家了吗?” “嗯,我已经告诉管事了,只是二姐已经回宫了,所以管事只有派出府内仆役女使道东京城寻四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 “你四姐离家这么远,少不得吃喝花销,一时间找不到的话,她迟早会自己上门求助的。不过最好还是早点回家,她没带多少人在身边,难免会遇到什么人,太不安全了。” “今日回去后,你再去家里看看。如果你四姐还没有过去,你回来告诉我,明日我带人去找。” “知道了,姐夫。” “嗯。” 到了城外,李守节便牵着符六娘的小手,二人漫步在东京城外。 “李郎,我们这样会不会引起非议?” 李守节笑了笑,对着后边的五个人说道:“今天谁都不要提我的姓名,不要喊我衙内,今天我姓赵,你们如果有事就唤我作赵三哥,明白了吗?” “是。” 李守节又拉着符六娘笑道:“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反正又没人认识你我二人?” “夫君你为何要假称姓赵,而不是其他著姓?” “先前那几日关于我的黑料,嗯,就是污蔑我偷看女子洗澡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猜肯定与这个赵字脱不了干系,我这也算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夫君的意思是赵家那位赵三郎在暗中推动此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算了,不谈他了,娘子你可想要骑马,为夫带着你骑马游览京郊一番。” 符六娘看李守节说得热切,于是点了点头,就这样李守节和符昭序、王侁、傅潜、荆嗣,六人撇下了马车,纵马奔驰起来。 由于其他四人或是有意如此,又或是胯下坐骑比不得李守节的河东大马,倒是被李守节二人远远地丢在了后面,这一日李氏夫妇难得清闲的嬉玩了半日,方才乘兴而归。 第六十八章 返回河东 符四娘或许是囊中钱帛已经用尽,又或者是觉得在外游玩兴致已过,在符家管事派出人寻她的时候,她正好在符家宅子附近,于是就随一名符家的女使,早早地返回了符家。 第二日,得知符四娘已经返回符宅的消息后,李守节携符六娘亲自到符家,见了见这个不省心的大姨子。 符家客厅,已是妇人装的符六娘和符四娘正在诉说这些日子的离愁别绪。 “四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准备返回大名府还是留在东京城?” “反正家里也是无事,我就姑且先呆在东京城吧。” “......” 看着符家两位姐妹谈着贴心话,李守节口观鼻鼻观心,坐在一侧努力地降低他的存在感,暗自闭目养神。 直到符昭序带着王侁前来寻他,于是李守节才有了借口,顺利地从客厅脱身了。 符家两个姐妹聊得的话题大部分跟他有关,他这个当事人坐在现场,实在是有点如坐针毡。 符家前院乘凉处,王侁一脸的喜色难以自禁,他朝着李守节笑道:“之后就有劳李巡检使照顾了。” 李守节听到王侁的话,回道:“这么说来,你父亲是已经同意了你与我前往河东了?” “家父说,李巡检河东之行所谋甚大,叫我跟着李巡检身边多学多看。” “嗯,”李守节点了点头,看着少年人洋溢着脱离家里的欣喜感,他告诫道:“你既然跟着我去河东,到时候就得听我的号令,在军中没有这些杂礼,只有上下阶级一说,到时候你若是犯了军法,该打该罚的时候,我绝不姑息。” 王侁听着李守节不近人情的警告,脸色先白后红,他起身朝着李守节行礼道:“既然入了李巡检的帐下,到时候某如有犯错,一切皆凭李巡检的处置。” “那就好。” 李守节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你二人要跟着我一道北上,那我就来考校你二人一番。” “我大周和伪唐已经打了这么久,你们二人对接下来的淮南之战有何看法,不妨畅意直言。” 大周自从显德二年冬日,郭荣趁着淮河进入枯水期,派宰臣李谷扬兵淮上,兵围寿州城开始,到现在显德四年七月,这场谋取江北诸州的国战已经打了一年半多了。 虽然周军对南唐军整体上呈现攻势,各路周将屡屡取得胜果,但是其中的战事走向却是一直反反复复。 周军第一次南下,李谷兵围寿州城数月,在南唐名将刘仁赡的严密防守下,周军的兵锋一直被挡在寿州城下。 于是天子郭荣在东京等得实在是着急,便亲自率兵出征伪唐。 这便是郭荣的第一次南下亲征,他采取了围困寿州城,打击南唐援军的战略,先后消灭了寿州东面和南面的唐军水师,打出来周军的威风。 其后周军兵锋势不可挡,接连攻下了除淮河沿线重镇和庐州城以外大部分的江北城池。 天子爱将赵匡胤直抵清流关,据六合。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夺得扬州,此后光州,舒州也接连投降,和州也被攻下。臣服于东京的吴越国也出兵攻打常州,从后方袭扰南唐。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有利于周军,除了庐州和淮河沿线四城——寿州,濠州,泗州,楚州,外,周军的势力遍及长江以北。 可惜等到进入春季,南唐先是打败了吴越国的军队,然后出动兵马北上,收复失地。 为避免兵力分散,郭荣又下令放弃了所有的城池,集中兵力攻打寿州。 寿州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通淮、汝、颖水道,是淮河南北的水路交通要地,周军如果占据寿州后,往来运输粮草会更加便宜,寿州走庐州又可以直抵长江,顺流而下直接威胁南唐都城。 在继续围攻寿州城的时候,郭荣派人将所有前来援助的南唐兵马一一消灭,至此寿州成了事实意义上的孤城。 在今年三月,坚守一年半左右的寿州城,终于在守将刘仁瞻的重病下,被守城将卒献了出来。 可惜南唐的守将并不是都是酒囊饭袋,郭荣返回东京城,南面的战事又起波澜,濠州的郭廷谓首次成功焚毁后周的涡口浮桥,大败徐州节度使武行德,战事又反复了起来。 因此朝野间关于郭荣会第三次南下的言论不绝于耳。 李守节把他了解的郭荣两下淮南的战事发展简略地讲给了王侁和符昭序,之后便静静等着二人的回答。 寿州攻下后,朝中、军中对于淮南的战事都乐观了起来,只有李守节知道这场仗还有的打,之后的楚州防御使张彦卿率领一千多人,阻挡了周军死士多天,导致了郭荣南下后第一次屠城。 王侁的父亲就是枢密使,在家里也少不得被考校,他率先开口道:“我听闻伪唐主屡屡派人北上求和,可知伪唐内部没有战心,迟早会被我大周夺取江北诸州的。” 李守节听得王侁的场面话,笑笑不语,他走到花圃边,见了几个石头,从槐树上别下了一小截树枝。 他把石头依次摆开,分别代表淮河南北大邑光州,寿州,濠州,泗州,楚州,又在上面摆了一颗代表庐州。 李守节用树枝指着前两颗石头说道:“这二地已经是我大周的盘中餐,大事淮河下河道的濠州,泗州,还有楚州尚未攻下,庐州也没有拿下,我大周不经过一场场的血战,夺得江北诸州谈何容易。” “这场仗还有得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但同样必有忠良之士,南唐享受国日久,恩泽淮南江南士民,其中未必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刘仁赡。” “战事一旦拖延起来,我大周首先就容易扛不住,淮南已经打烂了,所有所需的粮秣都需要靠国内调拨,我们经不起这般消耗。官家还会再次南下的。” 符昭序接着问道:“那官家南下,禁军兵马再次集结南下,河东岂不是没了支援,只能独立面对伪汉。” “不错,所以河东之行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 显德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李守节一行人离开东京城北上返回河东。 第六十九章 长平 二十七日从东京出发经由水路,李守节一行人乘船由汴河、沁河水道,到达怀州河内县。 河内县在战国时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野王,是战国后期响当当的要地,沟通韩国南北两地。 秦昭王四十五年,名将白起伐韩之野王,野王入秦。 野王降秦后,韩国国土被一分为二,北面的上党郡被韩王割让给秦国。 而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用驱虎吞狼之计,带着上党十七城投降了赵国,之后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 在河内县李守节一行人马转换成陆路,好在一行人百多人,人人带马,行程也不算太慢。 李守节这一次回潞州,打算走太行八陉中的太行陉,经泽州北归潞州。 因此这一路上少不得见识长平古战场,也算是圆了他当初离开潞州时候的心愿。 寻访古迹,探索发现,这可是他的老本行,虽然后世的交通极为便利,但可惜的是他当时没有那么多经费和精力,没想到这一千年前实现了这一心愿。 因此。现在他们一行人能够重走长平古战场,对李守节来说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度蜜月。 而且为了提前让手下这群人进入状态,一路上李守节也少不了和他们讨论长平之战的细节。 过羊肠坂道,见识过碗子城等诸多要塞,终于在离京五天后,进入了泽州地界。 泽州南面遍布山路险关,但是也唯有这一道太行陉,才能以最短的时间进入泽州。 离开天井关后,众人行军的道路相对来说就要好走了许多,但是有的人在这里走了一辈子。 当初廉颇抗秦,在长平关以南这一带地区设置了三条防线。 第一道是最西面依据南北走向的太岳山设立的空仓岭防线。 空仓岭,俗称老马岭,改名空仓岭是来源于秦赵长平之战,秦将白起曾经在此设置空仓藏粮,迷惑赵军。 空仓岭防线除了依山岭而布兵外,其后更有两座鄣城,形成犄角之势。两座鄣城身后还有一座光狼城,背山面水,地势开阔,是空仓岭防线的后援和补给地。 可惜或是秦军过于凶猛,又或者是赵军守将过于轻敌,仅仅几十天,在折了六名都尉后,赵军就把这一段防线几处堡垒统统丢掉了,自此以后丹河以西再无赵军。 之后秦军和赵军隔丹河对峙,这也是廉颇设置的第二条防线,丹河防线临水布军,迟滞秦军。 除此之外,廉颇还布置了第三条百里长城防线。此防线西起长平关,经过羊头山、故关,东至马鞍豁。 其中长平关和故关是山岭间的豁口,易守难攻,也是赵军最后的倚仗。 可惜的是,在最考验君主决断力的时候,赵国君王明显交了一个不合格的答卷。 赵国朝堂出了一个昏招,相比秦国秦昭襄王亲至前线,为白起督粮运兵,赵家君主选择了阵前换将。 不管是赵国打不起消耗战也好,还是秦军偷偷换将也罢,最终的结局就是赵括主动出击被秦军围死在谷地里。 北线秦军夺取长平关,南线秦军也行进道百里长城一线,攻取故关,最终百里长城成了秦军的要塞,彻底堵死了赵军的退路。 李守节自觉他资质平庸,若不是有个好父亲,可能在这一百多人中,他顶多算是中下资质 因此他选择了群策群力,筹划建立参谋部,为他查漏补缺,一路上李守节和众人一边赶路,一边讨论秦赵长平之战,想暗中发觉其中可用的将才。 可惜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比得上闾丘仲卿的,众人将将兵也就算了,论眼界见识别说闾丘仲卿,连现在的了李守节都比不过。 “可能是我期望太高了,毕竟名将也是要一步步实战养出来。” 王侁自觉地作为枢密使的长子,见识不凡,一路上大言不惭,动辄以白起自居,日后刚愎自用的性子已经初现端倪。 皇甫继明,傅思让,王继昇,葛霸四个人一般不参与这种争论,或是不屑于小儿辈争吵,或是沉稳的性子使然。 郭密,王昭远,王荣,荆嗣在加上符昭序和王侁几个人每次休憩的时候,辩论的不亦乐乎。 八月二日,从泽州北行小半日,行军四十多里,途中还在巴公原驻足了片刻,凭吊了让北汉刘崇梦碎的高平之战。 于日中前,众人就抵达了泽州北的高平县。 因为人数太多,为了防止出现意料之外的破事,李守节选择了驻扎在阴凉地,只是派人到镇上买了些吃食。 李守节安顿好符六娘后,就走向了人群堆,老远就听到了王侁那开始变声的嗓音。 这不刚刚才停下休整,王侁又开始了胡吹:“若是我带领赵军抵抗秦军,战果绝对不会下于廉颇。” 听的几个人也没有跟他较真的意思,都是或者点头敷衍,或是暗中漏出不屑的目光,可惜这小子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舌辩能力唬到了旁人,讲得愈发激动。 坐到了一旁,李守节开口问道:“如果国君执意要让你出兵决战,否则就治你个迁延避敌的罪名,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力谏君王......” “若是国君执意,否则就撤换掉你的主帅之位,又当如何应对?” “这,”王侁还欲分说:“自然是谨慎用兵,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话虽如此,可谁又能做得到呢?三国曹魏的名将张郃难道还不如你一个稚子,最后不还是身死木门。” “自古以来诱敌深入之计屡试不爽,不论是诱敌深入还是布置人马断后,追击之时自当时刻铭刻谨慎二字,说得虽然无错,但是更应当时刻把握住敌我的应战心理。” “就说这秦赵决战之时,两国都堵上了国运,赵括为了一时的胜利,就擅自打乱原有的安排,这是取败之道。” 李守节看着众人为了过来,接着说道:“所谓敌我的应战心理,秦军出动倾国兵马,难道会因为一时的失利,就仓皇退兵?” “这赵国撑不住消耗,难道秦国就打得起?” “巡检使说得话,不还是跟我说的一个意思吗?”王侁听着李守节的话,小声嘀咕道。 第七十章 回家 “孙子有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带兵打仗,为将者,一定要了解战事的目的,当时的赵国是要守住上党之地,而并非一定要歼灭秦军,因此,在歼灭秦军和击退秦军这个问题的决断上,赵军的主帅是要慎思之的。” “尤其是这一带的战场,处于山地之间,不利于发挥赵军的骑兵优势,赵括主动出击这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焉能不败。” 李守节的这一段言语也算是老成之言,众人也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没有傅潜在,连给捧场又会捧场的人都没有了,难受。” 李守节冲着围过来的人群接着说道:“诸位若是日后领兵的话,还是要以全先前的谋划为要,莽撞进军不可取。” “要时刻牢记,兵事凶险,一时不察,身死军灭还是小的,国家可能也因此而亡国。河东地理不同于河北平地,还望诸君日后慎思之。” 不管有没有把李守节先前的话听进去,对于李守节最后的劝诫,围过来的士卒还是给面子地唱了诺:“是。” 在高平县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后,众人接着赶路。 从高平县一路北上,沿线的山路又开始多了起来。 东面是韩王山、将军岭,西面是空仓岭余脉,北面则有丹朱岭,中间还流淌着丹水河。 这一段路也是赵括的身死之地,三面环山,只有南面的谷口一个出路,在秦国派奇兵夺取了北面的长平关,又派人堵死了南面的谷口后,这种死地就当真是插翅难飞了。 但是赵括当时正处于立不世之功,击灭秦军的亢奋中,犯了和李信一样的错,贪功冒进,后知后觉中进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历来的君王都喜欢摧枯拉朽,喜爱青年人的锐气,因此廉颇、王翦的老成之道反而不被认可。但是将领还能赌一把,输了就是一人之死而已,而国君若是赌输了,国家就很有可能陷入亡国的危险。 所以持重用兵,怎么都不为过。 一行人沿着丹河河道北行四十五里,于日落前抵达了长平关。 当晚进驻长平关,李守节借着巡检使的名头,征用了关内的馆驿和一部分客舍,白日行军一日的符六娘也难得地洗上了热水澡。 馆驿里,心里怀着面见李家人的不安,符六娘正在向李守节询问其父李筠的喜好。 毕竟李筠的跋扈是出了名的,符六娘心里不安也是很正常的。 面对符六娘的不安情绪,李守节安慰道:“父亲他作为一州之主,能够镇守潞州,自然是得有些脾气,否则也镇不住昭义军上下这帮骄兵悍将。” 顿了一顿,他拉着符六娘的小手,接着说道:“但是父亲对待家人还是极好的,我母亲早亡,父亲在之后也只填了一房妾室。刘姨娘为人温婉不争,对我也是极好,所以啊,你也不必担心婆婆的磋磨。” 李筠对待刘氏是极好的,但是李筠对待之前的李守节,只能说是态度很一般,也可能是之前的李守节太不成器,让李筠觉得不类己,心里难免想再生一个。 但是自从李守节那次军议直言后,李筠对他的态度明显转缓了。 尤其是之后的隰州之战,李筠出动了千余名昭义军精锐,甚至是把自己的牙旗都交给了李守节。 搁五代前期,这就是妥妥的父子交接节度使一职的仪式,所以李筠现在对李守节的看法应该是提升了不少。 不过不管如何,李筠对待女眷的态度还是极好的,李守节的话也不算是为了安慰符六娘,而编造的。 李守节轻轻地拍打着符六娘的小手,贴近符六娘的耳畔笑着说道:“就怕是两位长辈会想要享受这天伦之乐,想要早日抱上孙子。” 听着里李守节的调情,符六娘的心里也放松了不少,脸上都晕开了一层红色。 一番梳洗罢,符六娘替李守节更衣,二人就此歇下了,之后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当夜无事发生。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在归家心切的昭义军人马的督促下,众人便从长平关出发,一行人沿着西北方向的山谷又行了数里地。 出谷往北望去,地势再次平缓起来。 众人再往北面行八十余里的话,就会看到一座坚城,那座坚城就是李守节这一行人最后的目的地——潞州城。 河东的地势在经过太行山的时候上升了一段,进入泽州这段缓地后,北行不到百里,经过长平关后,地势再次上升了一段,进入上党高地。 离家三个多月,再次踏上昭义军地界,原先昭义军亲军都的二十余人,人人都面带喜色。 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离家虽然只有三个多月,但是一路上跟着李守节南下北上的奔波,再次回到潞州,让他们恍若隔世。 这一次离家北边最远到过定州,南下进过东京城,西边走到了大名府,东边还打过隰州之战,可不就是恍若隔世嘛。 不过好在李守节已经允诺众人,回到潞州后,会替众人求一个旬日的休憩,让他们同家里的老小团聚一段时间。 对于原先以天雄军招募最后经由李守节带领的一百零六人来说,对于接下来的日子也很是期待。 在离潞州还有三十里地的时候,李守节一行人再次停下来修整,并且准备派人提前回去通禀,给大伙留门留饭,总算能吃点好吃的了。 梁小乙因为一路上机灵表现,李守节对他很是看重,于是就令他带了两人先众人一步,回潞州报喜去了。 李守节让梁小乙报讯,告诉他那便宜父亲,他儿子李守节带着儿媳回来了。 八月三日,经过一天的赶路,在哺时,众人抵达了潞州城。 再同守城的老熟人问过好后,李守节一行人插队,先行进入了潞州城。 进城后,李守节就地遣散了昭义军那二十人,让众人先行回家,明日再到节度使府点卯。 听到李守节的安排,昭义军的亲军士卒一哄而散,各自拿着从东京城买到的特产回家去了。 李守节带着剩下的百余人,一路慢行,朝着西北处的昭义军节度使府走去。 “我又回来了,这一次我可就不是那个衙内指挥使了。这一次,军议谁也不能忽略我。” 第七十一章 见家长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一路走到节度使府,一个出来迎接我的人都没有。” 李守节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不由得心神大定。 从今往后,也会有一个在家里为他祈福,祈祷他每一次都平安归来。 众人抵达节度使府的上党门,门口执勤的昭义军亲军士卒看到了李守节后,便迎了上来替他牵住了坐骑。 李守节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轻轻地敲了敲马车车壁。 “夫人,我们到家了。” 车内的佳人闻声撩开了车帐,露出那张靓丽的面容。 李守节牵着符六娘的手,一把把她抱了下来,引得后者娇嗔了一句。 “夫君,大庭广众之下......” “哈哈哈,不怕,潞州是咱们的地界,我看谁敢笑我。” 路过的百姓即使看到这边有热闹看,也并未敢在节度使府前停留,而且在一众人马遮掩下,他倒也不用担心传出去白日宣淫的恶名。 这帮亲军虽然也有带着笑意看着李守节夫妇二人的恩爱模样,但是没有哪个敢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了,毕竟他们之后都要在李守节麾下做事。 但是还真有不给面子的,李守节刚说完大话,谁曾想打脸来的如此之快,一声不合时宜的童声从马车后传了出来。 “哈哈哈。” 听到这稚气未脱的声音,李守节不用看都知道是符昭序那个小子,他怒斥道:“你小子给我等着,到了军中有你受的。” 听到李守节的威胁,符昭序就像是被打在了七寸上,当下求饶道:“姐夫,我是为你和姐姐恩爱而笑的,你别误会了。” 符昭序紧紧地跟着李守节夫妇二人,一边走一边忙不迭地开口解释道。 李守节没有理会符昭序,走上台阶后,李守节拉着符六娘的小手,厉声道:“诸君,随我进府。” “是。” 一百多名河北大汉的声势还是不容小觑的,引得左右钟鼓楼上的哨卫频频侧目。 李守节牵着符六娘的小手走在最前,昭义军节度推官闾丘仲卿紧随其后。 再往后是刘继忠和皇甫继明并列而行,剩下的昭义军和天雄军分成数列并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跨进上党门,直抵昭义军节度使府的二进大厅前。 李守节抬手示意身后的军卒止步,他带着新妇符六娘和小舅子符昭序朝议事大厅走去,闾丘仲卿和刘继忠紧随其后。 进入大堂后,大堂正中交椅上坐着一个人,他身后还立着一个妇人,这二人正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和其妾室刘氏。 李守节松开符六娘的小手,朝上首二人作揖道:“父亲,姨娘。” “儿子带着六娘回来。” 看到儿媳妇符六娘和其弟符昭序朝着他行礼,李筠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他身后的刘氏笑着开口道:“等下才要开火做饭食,你们父子俩这么久没见,想必也有许多事情要商议,六娘,我们去后面说些贴心话。” 符六娘看了一眼李守节,看到后者点了点头,方才走上前去。 “大郎,我还能吃了你媳妇不成,瞧你这副不舍的样子。” “姨娘说笑了,只是六娘性子温婉,还望姨娘到时候莫要见怪。” “我晓得了。”刘氏说完便拉着符六娘朝后面走去。 李守节和符昭序坐在了左面,闾丘仲卿和刘继忠坐到了右面。 闾丘仲卿率先朝着李筠拱手道:“节帅,某不负所托,将衙内的婚事顺利完成,今日特来复命。” 面对老部下,李筠还是很客气的,他抬手回道:“仲卿你去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能让犬子顺利娶到符家女,想必其中仲卿也出了不少气力,辛苦了。” “没有,衙...现在该称呼巡检使了,巡检使气度不凡,就是魏王对巡检使这个女婿也是极为满意,否则也不可能送了巡检使一百名亲军。” 听到闾丘仲卿提到亲军,李守节起身回道:“父亲,我这次带回来一百名河北壮士,不说人人都是将才,但起码这些人日后做个十将、都头都是绰绰有余的,还请父亲尽快安置一下。” “哼,继忠,你带他们去校场大营安置。今日营内不禁酒,好好招待他们,也算是替他们接风洗尘了。” “是。”刘继忠领命而去。 李守节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坐下了。 李筠三两句处理好李守节的部下,交代了符李联姻的事情。 想到了梁小乙的汇报,李筠冲李守节问道:“说说吧,官家那日与你讲了些什么?” 李守节看了厅内三人一眼,方才回道:“官家答应会下诏河东诸州,一同蚕食伪汉领土和生口。此外还授予了我晋、隰、潞州三州都巡检使,官阶也升为供备库使。” 面对李守节的得意,李筠无情地打断道:“官家可曾示意谁为主,谁为辅,河东哪些府、州会加入进来?” 面对李筠的疑问,李守节撇了撇嘴,接着说道:“我刚刚正准备说呢,您就打断了我。” “官家属意晋州建雄军节度使杨节帅为主,您和府州永安军折节帅为副。” 李筠听到李守节的话,脸上的跋扈之色再无收敛,处于发作的边缘。 李守节冷笑一声,挥手打断道:“父亲,你欲取求速死乎?” “我李家已经得到的河东雄州——潞州,上党为河东之脊,地势险要,俯视河北之地,向东可出河北,向南可下河洛,您手下精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此势力。若是您再得到这主帅之位,那这河东还能姓郭吗?那我李家还能让东京放心吗?”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李筠心神恢复了些,接着问道。 同时,他还看了一眼闾丘仲卿,后者摇了摇头。 “不错,这主帅之位也就是一个名位而已,是谁的并不重要,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是要看谁能打下晋阳。” “难不成河东诸州会把兵马集结到晋州,统一交给杨节帅?而且就算是杨节帅想要如此做,这般尽起河东之兵,进攻晋阳,恐怕也会招来辽人的插手。” “智者不取,这最后肯定还是各个守臣各取一方向,浅攻则止,慢慢扼死伪汉的脖子。” 第七十二章 夫妻夜谈 “所以这个主帅之名不争也罢,倒是父亲之后准备如何用兵才是值得思量的正事?” 李筠听着李守节的话,面色缓和了许多。 李守节接着说道:“还有天子准我招兵两千,我准备在晋州、隰州、潞州三州各自招募六七百人,这千百人就算是招募起来,草草训练一番,也不可能马上就能上阵对敌,所以我想把它用作奇兵,发挥奇效,故此我想再向父亲借闾丘从事一段时间。” “……” 当晚在节度使府内院的客厅,李筠、刘氏、李守节、符六娘和符昭序五人吃了一场家宴。 李筠并不喜欢指点女眷的事情,因此对于符六娘来说,刘氏的体贴,李筠的严厉是她对于李家两位长辈的印象。 晚上梳洗一番后,符六娘褪去了白日的铅华与疲惫,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连日不断的赶路,坐马车坐得天昏地暗的,崎岖的山路,使得坐马车的体验堪比后世大转盘,使得她非常疲惫,甚至不如骑马来得畅快。 李守节拉着符六娘的手问道:“今日的吃食,可合你的胃口?” “嗯。”符六娘点了点头回道。 “若是你身体不舒服,或者是觉得吃食不合心意,你可一定要同我讲,或者告诉刘姨娘,总之不能藏在心里,我听说初到一地,身子虚弱的人容易水土不服,心里郁郁。” 听着李守节的关心之语,符六娘掩口笑道:“夫君放心,妾身记得了。” “嗯,明日我命人去招几个女使来服侍你。” “你说说你,那几个东京的、大名府的女使服侍你们符家多年,来的时候一道带过来就是了。现在倒好,还得重新招人,即使招到了人,你们之间难免需要一段日子慢慢熟悉。” 面对李守节的“埋怨”,符六娘摇了摇头解释道:“夫君,她们几个并未婚嫁,又同符家只是定下了十多年的契书而已。要让她们远离故土到河东来,她们难免心里不愿意。我若是明言要带她们一道过来,她们几个就是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说出来。” “就像是你方才说得,万一她们几个过来水土不服,害了大病,那我不就是不是害人不浅。”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李守节听过符六娘的话,自嘲道:“倒是我只着眼了自己家的幸福,不如娘子思虑深远。” “哪里的话,夫君对妾身的援护之意,妾身心里都明白。”符六娘指了指心头说道。 李守节一把抱起符六娘朝床榻走去,二人歇下后,李守节抱着符六娘说道:“这样吧,侯霸荣和玉娘的婚事结束后,暂时先让他二人住在厢房里,玉娘是大名府人,到时候让她和你一道吃住,如何?” 符六娘听着李守节的话,转过身来,盯着李守节问道:“夫君,你这是又要离家远行吗?” “也不是这两天就走,我还得在潞州多做些准备。但最迟一个月后,我就得东去晋州,不过现在事情千头万绪,我难免还要先在潞州理理头绪。” “夫君,你能与我说说你准备做的事情吗?” 符六娘毕竟才和李守节相识两个月,属于闪婚,因此她对于李守节知之甚少,难免心里不安。 对于这些将门的女眷来说,她们最怕的就是郎君远行,因为那往往意味着战事的发生。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守节想了想,并不准备瞒着符六娘,符六娘的性子比他都沉稳,告诉了符六娘后,也不用担心机事不密,而且夫妻一体,符六娘没准还能替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 他开口回道:“是晋阳的事情,当今官家雄才大略,西却伪蜀,南击伪唐,若是想博个功名,只靠父荫是行不通的,必须有实打实的功绩,因此我想同河东诸州的守臣暗中联合,不动神色地慢慢蚕食伪汉,最后再择机发动雷霆一击。” “所以夫君之前参赞隰州之事,也是为了促成此事。” “不错,我就知道六娘聪慧,必能得知我的心思。” 符六娘虚枕着李守节的手臂,接着说道:“夫君你已经去过了定州、晋州、隰州,那么想必你这次定要去府州折家一探究竟。” “嗯?莫非是昭序这小子泄密军机?”李守节假装很生气地样子说道。 “噗嗤!” “夫君,你就别逗我开心了,昭序今天就没有离开过你,他哪里有同我说话的机会。” “那就是娘子乃是女中诸葛,把我算得明明白白的。” “夫君,折家孤悬在外,想必也并非是坦途,到时候务必多带些人马,小心行事。” “放心吧,我还想着日后天下抵定,带着六娘山南海北的游荡一番,只是这一天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见到。” “夫君,你想的盛世是什么模样的?” “嗯,盛世的话,胡虏不敢犯汉民,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人人心慕华夏风华,四方藩属使臣入朝觐见不绝。” “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女子能和男子一般,上学堂......” 李守节突然意识到说得有点口嗨了,于是马上停下不语,解释道:“六娘,我开玩笑的,没想到今日没饮酒,居然就开始说醉话。” 符六娘看着李守节方才说及心中的志向,眼中带着光彩,自然是明白他说得很认真,也没有去揭穿李守节遮掩。 “若是当真有夫君说的那番盛世,我倒是真想见一见。” “会有的,会让你见到了,六娘,这乱世早就该结束了。” “嗯!” 节度使府后苑正屋,李筠还未歇息下,他朝着刘氏问道:“这儿媳品行如何?” “夫君,你不是也看到了嘛,大郎满意得紧,生怕我欺负了他的媳妇儿。” “哼,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这个小子好不容易长进了,又陷到儿女情长里面了,你今日没见他拉着符氏那样子,我看他是要葬在这温柔冢里。” 听到这里,刘氏这才明白李筠今日为何那般严厉,原来是对李守节过分重视符氏有关呢。 第七十三章 侯霸荣的婚事 对于李筠来说,李守节今日一直牵着符六娘的手,这番姿态让他很不爽。 虽然这样一番表现说明了李守节夫妻二人的关系很好,但是作为一个好男儿,李守节居然如此看重女人,让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经过之前的军议,李筠对李守节寄予厚望,希望李守节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李家肯定是要交给李守节的。 让他去大名府求亲也罢,纵容周光逊发密奏给东京也罢,都是为了给李守节铺路。 而李守节在东京城的表现也不错,得到了天子郭荣的看重,能够在未及弱冠之年,就得到供备库使一职,他日后的前途想必也是一片坦荡。 可是李守节今日的表现太差劲了,所以李筠全程黑着脸,数次就差把心里的不爽爆发了出来。 多亏了李守节还有心思为李家谋划,否则李筠早就将李守节收拾一番了。 了解到李筠的心思后,刘氏一边给李筠按摩肩膀,一边劝慰道:“夫君,大郎毕竟还是年轻,他又初经人事,难免会食髓知味。我观大郎虽然心疼六娘,但是却也没有过于沉迷男女之事,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完婚才几日,就匆匆从东京离开,返回了河东。” “再说了,夫君你难道不想早日抱上孙儿?” 面对刘氏的打趣,李筠面色缓和了些:“还是萍娘你会说话,这事情经过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开怀了。” 刘氏坐在李筠身侧,接着说道:“夫君你这是望子心切罢了,大郎迟早会明白的。” “哼,我做事哪里用得着考虑他的感受。倒是萍娘你再给生一个麟儿才是真的。” 说着李筠抱着刘氏走向了床榻,在这方面,李氏父子倒是一脉传承,无师自通,当夜月朗星稀,微风不起,一夜很是清净。 第二日起来后,李守节先带着符六娘重新向公婆敬茶,其间李守节得到了李筠的“亲切”问候。 “夫君,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离开客厅后,符六娘朝李守节问道。 李守节闻言摇了摇头,笑着安慰道:“跟你没关系,我看他是不喜欢我。这也是好事,在家里各自安好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们天天去问安。这样也省了你我的时间,正中下怀。” “走,你回去换一身男装,我带你去校场骑马。” “好。” 对于李守节安排,符六娘并没有提出异议,她知道李守节能够陪她的日子没有几天了,所以她很看重这几日的相处,面对李守节的要求,一概允之。 节度使府校场。 李守节将符六娘扶上小米马背,亲自替她牵马,一旁还有皇甫继明陪着。 “这几日就先进行阵列训练吧,晚些时候等我准备好,咱们再前往府州折家。” “是。有劳皇甫都头替我喊一下侯霸荣,我有事交代他去做。” “是。” 送走了皇甫继明,李守节这才注意到马上的符六娘,笑着告罪道:“唉,本来说得好的,教六娘骑马,谁曾想一过来就忙着顾不上你了。” “无事的,你讲你的,我骑我的,都不耽误嘛。”符六娘笑着回道。 “哪能这样,你等我交代好侯霸荣的事。” 侯霸荣听到李守节喊他,忙不迭地走出了大营,朝营外的跑马场走去。 “衙……巡检使,对,巡检使,唤俺作甚,”侯霸荣还是不适应李守节的新名头,于是放弃了挣扎:“要不俺还是喊您衙内把,喊您衙内顺口,衙内,您唤俺作甚?” 看着侯霸荣的憨样,李守节夫妇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李守节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回道:“老侯啊,我之前答应你替你风光大办你和玉娘的婚事,现下我可能要食言了。” “衙内,不,巡检使,你可不能把玉娘许给别人。” “你这滑头,没事套近乎就喊我衙内,有事就喊我巡检使。你放心我说的食言是没法子给你大办特办,不是不办。” 侯霸荣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衙内,您刚才的话差点吓坏了我,俺还以为您准备把玉娘许给别人。” “你放心,”李守节看了一眼符六娘接着说道:“我这人生平也最讨厌随意承诺,我既然答应替你办这场婚事,就一定不会食言。只是现下我有一个想法,你姑且听一下,不管你之后选择哪一个,我都不强求,到时候都会替你主持婚事的。” 侯霸荣看李守节说得严肃,也不自觉正经起来。 “我也不瞒你,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参与到对伪汉用兵这件事上。你是去过晋阳的,自然是知道晋阳城有多么坚固,如果要是拼人命,咱们手里这帮人全丢上去,到时候也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所以我想派人潜入晋阳,作为内应,日后好响应大军,没准能从晋阳内部突破,也能寿少死点人,但是同样这件事也很危险。” 李守节看好侯霸荣听得认真,于是接着说道:“你虽然是河北人,但是早些时候一直在晋阳附近为盗,若是派人潜入晋阳,我觉得你最合适。”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替你大办婚事的原因,潞州也难免会混入伪汉的探事察子,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若是愿意接下这个事儿,我就替你小办婚礼。”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婚事自然会替你办得风风光光。” 没有让李守节久等,侯霸荣稍作思量,便朝李守节拱手施礼道:“蒙巡检使不嫌弃,先前在冀氏县收下我,某这条命早就卖给衙内了。这去晋阳的事,某应下了。”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任,两日后,我在校场为你办婚礼,只宴请一帮兄弟,之后我再给你留十日的时间和玉娘好好相处,这十日你尽管和玉娘独处,十日后我送你北上。” “是。” “你去吧,从今日起,你不要参加训练了,你告诉皇甫都头,就说我另对你另有安排。” “是。” 看着侯霸荣领命而去,李守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前往晋阳做内应,侯霸荣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和赵训有过几面之缘,之前也在晋阳等地呆过,身份最容易伪造,让他带几个人秘密潜入晋阳,潜伏下去,没准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奇效。 李守节又牵着小米绕着跑马场走了几圈,方才把符六娘抱了下来。 “看来还是要跟便宜老爹要一部分的货殖利润来,否则我只靠我自己积累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积累到足够的经费。” 五代之时,节度使鲜有不敛财的,节度使掌握一地的军民之事,少不得通过货殖来聚敛钱财,他李家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第七十四章 组建探事房 送符六娘回房后,李守节来到了议事厅,和闾丘仲卿商议探事房的组建。 “探事房,主要事负责渗透探知情报,目前的话,主要是河东和辽国两个分司,河东是重中之重。” 闾丘仲卿听着李守节的陈述,并没有太过惊奇,毕竟用间也是兵法中常有的事儿。 孙子兵法曰:“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巡检使,关于设立探事房一事,确实可以一试。” 李守节听着闾丘仲卿的话,不由得笑着说道:“闾丘从事,你也不比如此见外。若是你我私下交谈,当论私情,我当以子侄礼以待。” “您替我去魏王府提亲,又为我筹办婚事,当得起我称您一声叔父。” 闾丘仲卿笑着捋胡道:“既然得臣如此说,我也就不拘泥那些俗物了。用间自古至今都是要厚赏,孙子言‘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得臣若是想间者乐为效命,这财帛之赏是少不了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得臣对于设立探事房的花费,要有准备。” “此事我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只是探事房势必涉及机密,我手下暂时没有能够担此重任的文士,还望闾丘从事为我解忧。” “我既然接受了得臣的一声叔父,这个忙我帮了,得臣在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前,就有我为你经手此事了。” 李守节听到闾丘仲卿的话,心里的筹备计划暂时落地了一半,他向着闾丘仲卿拱手道:“有劳了。” 李守节告别了闾丘仲卿后,又前往后堂寻他父亲李筠去了。 或许是因为李守节这两日天天和符六娘黏在一起,现在李筠基本上也是没事多陪着刘氏。 李守节去寻李筠的时候,李筠正和刘氏饮茶水。 看到李守节孤身一人又主动前来,李筠正了正身,开口问道:“你有何事,又要麻烦我?” “听听这叫人话,哪有老子开口就问儿子有什么麻烦事的。” 心里满是腹诽,李守节朝李筠和刘氏行了一礼,方才坐下说道:“父亲,我想截留一部分家里回易货殖的利润。” “是想要养你那帮亲军?” “不止,我还想设立两个衙司,一个探事房,一个天工院。两个衙司分别负责用间和武备研制。” “武备研制,你还想研制什么武器?”李筠不屑地看着李守节说道。 “我……” 还没带李守节解释,李筠大手一挥,接着说道:“我同意了,你去同刘继忠和仲卿议论此事的细节吧,他二人负责此事。” 李守节没想到这二人居然就是李家负责回易的,刘继忠和闾丘仲卿二人隐藏得很深,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而他更没想到李筠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吃一惊,后知后觉地回道:“是。” 看着李守节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刘氏对李筠说道:“今日早些时候还说大郎不做事只谈情,看看现下不是开始做事了吗?” “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搞出来什么名堂?” 同闾丘仲卿和刘继忠议论完截留回易利润后,快临近日中,李守节便返回了小院,同符六娘一道吃午食。 “事情都办妥了?”符六娘朝着李守节问道。 “嗯!差不多,反正是头已经起了,那么完善起来就是了。只是我现在很缺能够独当一面,为我分忧的谋臣,现下也只能找闾丘从事顶着了。” “这种事情急不得,或许夫君西去晋州的时候,能够遇到良才也说不定。” 李守节刮了一下符六娘的鼻梁,笑着说道:“那就借六娘的吉言了,早日碰到我的姜尚、伊尹。” 北汉都城晋阳,建城历史悠久。 晋阳自春秋时期赵家建城起,历代经营修缮不止。十六国南北朝时期更是成为北方重镇,霸府所在,其中有晋阳宫和大明宫两处宫殿。 隋唐时期为了防备北方的突厥,又大肆扩建,修建了储存粮草的仓城,在晋阳城东侧修筑了东城。至武则天时期,跨汾联堞修筑了中城,联通东西二城。 至此晋阳城正式形成所谓“里三城,外三城”的布局。 因此五代时期,李克用在兵势衰微之时,凭借坚固的城防硬生生地挡住了朱温的进攻,等到了再次雄起的时候。 它也见证了三代沙陀集团的南下,如今晋阳城又成为了北汉的底气所在。 大明宫,勤政阁。 北汉主刘钧正忧愤不已,本来他以为能够趁郭荣南下之际,占些便宜,没想到反而折损了五千兵马。 这个时候北汉已经不是立国之初那样,有雄兵数万,一下子折损五千人,足够北汉肉疼一大阵子了。 更重要的是,自从他杀掉段常后,辽主频频扣留使臣,使得两国关系愈发脆弱,不可依靠。 没了辽国的帮助,独立面对周人,刘钧可没有那份底气。 当今之时,外没有辽人襄助,国内又贫困,国用日乏,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钱帛就没办法贿赂辽人贵族,没有辽人贵族的说情,辽主恐怕无法改变心意,没有辽人的撑腰,谁知道郭荣会不会再次北上。 刘钧不住地唉声叹气,为何同样是汉家天子,他刘钧就没有桑弘羊之辈辅助。 正在刘钧暗思如何积蓄国用的时候,供奉官来奏,五台山僧人刘继颙献马十匹。 听到供奉官的话,刘钧不由得喜上眉梢。 “是了,我还有刘继颙。” 刘继颙,是故燕王刘守光之子,刘守光死后,他逃过了一劫,之后削发为浮图,住在五台山,为了感谢刘氏的收留,刘继颙时常从契丹买马进献。 “此人多智,善商财利,能以一僧人身份,聚得如此财货,当真是有桑弘羊之才。若是请他来为我做事,岂不是于国用有利。” 想到此处,刘钧下令道:“速速派人去大师前来,朕要亲自向大师表示谢意!” 第七十五章 叔侄之国 刘氏宗亲凭借宗室身份镇守地方,使得在郭威进入东京城后,刘氏仍旧拥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处置得当的话甚至还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除了晋阳的刘崇(原名刘旻),还有徐州节度使刘赟、义成军节度使刘信、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三个宗室镇守地方。 只可惜的是,刘家宗室大都或残暴不仁,或粗鄙不堪,总之不堪大用,在郭威的虚与委蛇和强大军威,三人先后败亡。 义成军节度使刘信残忍嗜杀,人心不附,自杀于任上。 徐州节度使刘赟自蹈死路,为了一个皇帝的假名头,离开了自己的地盘,轻易地将身家性命丢在了宋州。 慕容彦超随后也在兖州败亡,三个节度使连一点水花都没掀起来。 而刘氏宗亲中势力最强大的河东节度使刘崇,凭借刘知远留下的辅助班子,晋阳刘氏本来也是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参与南下争锋的。 可惜的是刘崇狂妄自大,不听人言,坐失了南下的大好时机。 太原少尹李骧在识破郭威的权宜之计后,内心不安,出于保全刘氏江山的心思,李骧曾经向刘崇建言道:“我看枢密使郭威的心思,终究是要自取帝位的。您不如立刻带兵翻过太行山,占据孟津,震慑东京,等到徐州节度使湘阴公即帝位后,确保万无一失,再返回河东。” “那样,东京朝臣和禁军大将也会心存疑虑,郭威就难以强取帝位了。不然,湘阴公肯定要被人出卖的。” 李骧谋划出于公心,为刘崇筹谋擘画,一片丹心,但是被刘崇视作离间父子关系,怒斥一番,其后更是将李骧和其妻子一同问斩。 没有袁绍的实力,偏偏得了袁绍擅杀谏臣谋士的毛病,等到刘赟被杀后,刘崇才追悔莫及,悔不听李骧之言。 之后刘崇为了获取辽人的援助,不惜以以叔侄之礼奉养辽国,引辽军南下。 但是在高平之战的时候他又狂妄自大,阵前无状,惹怒了辽将,使得作战的时候,辽人作壁上观,最后将大将张元徽和数万兵马丢在了巴公原。 高平之战使得本来就国力匮乏的北汉朝廷更加难以为继,刘崇回去后,不思收敛,荒唐事做绝。 他为了感激坐骑黄骝马助他逃回太原,封黄骝马为自在将军,享有三品官员的俸禄。之后还为它打造了一个用金银装饰的马舍,而战没将卒却没有得到抚恤,大失人望。 就这样刘崇对外奉养辽人,以为外援,对内不恩养百姓士卒,使得北汉上下离心,官场贪污腐败,百姓苦不堪言。 刘钧即位后,放弃了所谓争霸天下的不切实想法,只想偏安于河东一地,于是对内改元,恢复社稷,对外减少了对辽国的奉养,辽汉关系也越发脆弱。 经过隰州之战,李隐全军覆没。 刘钧内心不安,他一方面请人去五台山迎请刘继颙,一面请宰臣郭无为、枢密使段常等人前来议事。 大明宫,勤政阁。 面对满殿的大臣,刘钧踱步其间,开口问道:“都议一议吧,当下应该怎么办?” 和郭家向来不对付的郭无为率先回道:“官家,五千多人统统折损在隰州,恐怕周人难免以为我汉军孱弱,少不得回击报复。现下要马上加强汾州、石州的守备,以免周人兴兵北上。” “嗯,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蔚进速速点兵三千,南下游弋汾州、石州。” 户部侍郎、同平章事赵华起身补充道:“官家三千人恐怕不够用,臣请蔚都指挥使在石州、汾州招募乡兵,以为储备兵员。” “可。就依赵侍郎所言。速速拟诏书,命令蔚进点兵南下。” 枢密使段常看众人只议论如何派兵守卫南线,于是起身道:“官家,当初蜀人和南唐皆遣使来人约定合攻郭家,如今蜀人丢掉了秦风四州,唐人也在淮南屡有败绩,若是郭荣腾出手来,岂不是还要北上。” “若是晋州、隰州、潞州出兵,我们尚能召集数万兵马应对。但是如果郭荣尽起东京禁军来攻的话,只依靠这三四万残兵,如何应对?” 段常看着满殿的同僚发问道,段常和辽人上层关系亲密,他这么说得意思毫无疑问是在劝谏刘钧重新摆正姿态,奉养辽国。 但是进入这个殿阁的臣子都明白,如今国主已经不想再奉养辽人,因此到时没有人站出来应和段常的论调,谁也不愿意冒这份风险。 等了数息,无人回应,段常最后朝着刘钧拱手施礼道:“官家,臣请重新遣使赴辽国上京,请求辽主出兵援助。” 刘钧听着段常的话,心里很是不满,毕竟是在他授意下,北汉才能辽人的依附关系中慢慢退了出来。 这才没多久,就要舔着脸再次回到拿河东赋税奉养辽人,他实在是不甘心,但是隰州兵败又让他不敢对待辽国那么强硬。 在刘钧进退维谷之际,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卫融愤而起身,指着段常骂道:“无胆匪类,居然妄图妖言惑众,蛊惑官家。” 将段常骂了一通后,卫融朝着刘钧施礼道:“官家,您忘了礼部郑侍郎的旧事了吗?” 郑珙是北汉世祖刘崇手下的大臣,在出使辽国的时候,被辽人活活地用酒灌死了。 这也是刘钧为太原尹的时候时常忧愤的地方,辽国欺辱北汉太甚,北汉的宰臣居然在辽国被如此对待,这种屈辱感一直伴随他即位。 辽国得到北汉如此恭敬的奉养,最后却对北汉的大臣如此处置,使得北汉内部对于出使辽国视为畏途,没有人敢接下去辽国出使的差事。 卫融对待刘家天子的态度是恭敬的,但是对待段常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指着段常说道:“莫非枢密使是想亲自出使辽国不成?” 被卫融这么一激,段常须发皆张:“我就是走一趟又有如何,为了国家社稷着想,我敢爱惜这七尺之身。可不像某些人,嘴上说着为了官家,实则只是为了一家的荣辱。” “……” 第七十六章 侯霸荣大婚 面对日益强盛的周国,对于是否再次依附于辽国,刘钧尽管一开始很难下决定。 但是在隰州之战的结果传来后,他已经在心里艰难地迈过了那条门槛,此时对于重新以叔侄礼对待辽国,倒是没有那么抗拒。 段常能够替他说出来重新依附辽国,也让他有了台阶下,于是他沉思数息朗声道。 “国家如今内外交困,若是独立面对周军,恐怕无以为继。当然卫侍郎也是为了国家着想,你们二人不必再争论。” “段枢密使既然愿意出使辽国,那么就择日出发吧,尽快前往辽国,代朕向辽主告罪,请求辽主看在先帝当年的情分上,能够恢复辽汉旧谊。” “否则若是晋阳有失,郭荣狼子野心,辽境势必也不能安生,望辽主慎思之” “是。” 听着刘钧的话,段常和卫融纷纷称是退回了原位。 …… 八月七日,风和日丽,宜婚嫁。 在李守节安排下,侯霸荣和刘玉娘二人的婚事在昭义军节度使府正式举办。 入席的宾客只有百余人的亲军,还有和侯霸荣有同行之谊的二十多名昭义军亲军士卒。 本着一切从简,不过分张扬的目的,礼乐什么的也没有展开,两位新人只是在刘父的见证下,拜见了高堂,随后新娘子刘玉娘随即便送入了婚房。 校场,席地而坐的众人,正围在毫无形象地吃酒喝肉。 侯霸荣拿着酒碗朝李守节走来,走近后,他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李守节,笑道:“衙内再造大恩,俺今世无以回报,以后俺就踏踏实实地给衙内卖命。还有闾丘从事,您能来,是看得起俺。” “好,你的酒我饮了,这几日什么都不要想,多陪着玉娘。” “是。” “诶,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别那么多礼数,陪兄弟们去喝吧,再喝一轮,就去进洞房吧,喝酒有什么好的。” “记住,”李守节看了一眼闾丘仲卿,拍着侯霸荣的肩膀说道:“好好待玉娘,记得我告诉你的,要会哄人,要温柔,明白吗?” “好,俺省得了”侯霸荣笑呵呵地朝着李守节拱手告退道。 “得臣倒是夫妻恩爱有佳,看来老夫这婚事做的不错,称得上是功德一件了,哈哈。” 看李守节那番开心的样子,闾丘仲卿接着正色说道:““侯霸荣此人粗中有细,有急智,得臣看人的眼光真是不错。” 李守节自然是知道闾丘仲卿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就是希望日后,所有去晋阳的人,最后都能够活着回来。” “闾丘叔父,这探事房的组建一定要注意保密,以免因为我们的疏忽,白白葬送了诸多间者的性命。” 听着李守节的话,闾丘仲卿同意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边交流设立探事房的细节,一边朝着议事大厅走去。 既然侯霸荣的婚事已经举办了,那么他前往府州的日子也该进入了倒计时了。 对他来说,前往府州可不是一件轻飘飘地事,前往府州需要细细规划。 府州折家孤悬在外,西南面是定难军李家,东南面是北汉,北面还是百蛮大国辽国,府州折家能够一直侍奉东京为正朔,在五代时期实在是太难得了。 要前往府州,借道李家是相对最安全的路线,也是无奈之举,总不可能借道北汉。 因此,对李守节来说日后用兵最为首要的目标,应当是打通和府州之间的联系。 若是想打通和府州的联系,就得进攻北汉石州、岚州、麟州,而北汉手里一共就十州之地,攻打这三州,势必会迎来北汉的强烈反抗。 而北汉的反抗倒是不足为惧,唯独是辽国国内对北汉的支持态度才是李守节现下最想知道的,这也是他准备组建探事房的意义所在。 李守节和闾丘仲卿围着议事大厅的地图商议路线问题。 闾丘仲卿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李守节亲自去府州,他劝解道:“得臣,虽然党项李家没有明显与朝廷朝廷敌对的意思,但是其远不如折家温顺。’ “李氏先前也是遣使效命于北汉,明显是看在辽人插手的情况下,想提前下注刘氏,却是没想到刘氏却一败再败,虽然没有与朝廷为敌的意思,但是也不可靠。你若是亲自去,未免是亲涉险境,有点得不偿失。” “党项李家,”李守节默念了一句,心里想着现下的河东局势还真是对得起一个“乱”字。 府州折家被隔离在外,南面的麟州杨崇训疯狂站队,先降后叛,之前归顺于后周,不过现在又投入了到北汉的怀抱,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又会再次投入东京的怀抱,和哥哥刘继业分仕两朝。 同样的,党项李家拥有夏、银、绥、宥、静等五州,估计也是今年,看北汉实在是没希望入主东京,李家也会接受东京的册封,成为效忠后周、听调不听宣的实力派。 “世叔,党项李家肯定不会想和刘家一起面对东京城的禁军的,他们不过是投注失败了而已,我以东京使臣的名义拜访府州,他这个时候是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而这府州不亲自去一趟,我没法放心。你放心,若是李家派人拦截,我定会原路返回的,不会以身涉险的。” “嗯。估计也就是这两日,东京的诏书就该到河东了,到时候就看得臣的本事了。” 离开议事大厅,李守节便回自己的小院子,寻符六娘去了。 走进房间,李守节看到了符六娘正在操弄女工,而一旁的符昭序正拉着王侁吃着零嘴。 “昭序,侯霸荣正在宴请,你不去吃点好吃的。”李守节笑呵呵地朝符昭序蛊惑道。 “对啊,我这就去,走,王侁!”符昭序一听说有好吃的,端着盘子就跑了出去。 “夫君,你何必骗昭序呢?侯霸荣的婚事一切从简,哪里来得好吃的。”符六娘停下手里的女工,揭穿了李守节的“谎言”。 “这小子天天往这里跑,影响我和六娘独处,太可恨了。” “得问问岳父什么时候得给他定一门亲事,省得他天天往这里跑。”李守节恶狠狠地说道。 第七十七章 十日为期 听着李守节说要给符昭序娶妻的玩笑话,符六娘先是掩嘴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摆弄手里的女工。 李守节看符六娘没有理会他,于是他走到符六娘身侧,一边看着巾面上的纹样,一边摩挲着下巴说道:“啧啧,六娘啊,你这鸭子绣得真不错,羽毛五颜六色的,怪可爱的。” 符六娘闻言白了李守节一眼,并没有回话,反而是把身子转了过去,不给李守节继续取笑她的机会。 “嗯?难道不是鸭子,我就说嘛,谁家鸭子会长得这么奇怪?” “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符六娘将刺绣丢在桌面上,气呼呼地威胁道。 李守节见状坐在了符六娘身侧,一把拉住了符六娘的小手,恬不知耻地回道:“这些物什本来就不值得你花费那多时日、精力去忙活,与其花时间给我做配饰,你还不如多陪陪我呢。” “好,好,陪着你。”符六娘把刺绣收拾起来,没好气地回道。 结婚这事情还真是奇妙,没结婚前心里面是各种悸动欣喜,到确定结婚日期后婚前患得患失。 再等到结婚后,两人恨不得黏在一起,自己经历的事情、看到的风景,恨不得她也能经历同样的事情、风景。 “你换一身衣服,我们等下出去逛逛,今晚就在外边吃点好吃的,等一会昭序那小子应该会过来,把他一道带上,省得你老说我欺负他。” 看着符六娘点了点头,李守节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虽然已经结为夫妻,但是该避开的还是避开的好。 果不其然,差不多两刻钟后,符昭序气呼呼地和王侁走了回来。 “姐夫,你又骗我。” “咦,你们要出去吗?”符昭序看着符六娘换上了男装坐在一侧,不由得问道。 “没错,你看我多好,故意在这里等你回来,可你居然埋怨我,你要是在这么说我的话,我可就不带你出去了。” 听着李守节的话,符昭序语气立刻谄媚起来,他笑着回道:“姐夫,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带我一起去。” “行了,带你俩出去逛逛,来潞州这几天,也没带你们出去游玩一下,今天趁我刚好得闲,咱们去逛逛。” 隰州。 李谦溥此时已经正式得到了隰州刺史一职,八月初家中来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邻人赵家的书信。 这封书信乃是其弟李谦升的好友赵匡胤所写的,赵匡胤来信是想问问隰州之战的经过。 李谦溥认为作为一名战将,赵匡胤如今高居殿前司都指挥使,功勋卓著,屡立奇功,写信来或许只是想研究一下隰州之战的经过。 这也表明着他对隰州之战的认可,能够得到殿司将帅的认可,李谦溥也觉得脸上有光,于是就一五一十地将隰州之战的经过写了上去,只是隐去了北汉谍者赵训的事情。 东京,浚仪县。 赵匡义已经从家中出来半个多月,他一边在东京周边畿县散心,一边观察民事、地方治理。 这一日他得知李守节已经离京,便准备返回东京城,随行的有六七名亲兵,以及大名府人李钟。 李钟有股子勇劲儿,是赵匡义作为河北之行最后的慰藉,他前往大名府,虽然没有抱得佳人归,但是好歹也发掘了一名悍将,再培养李钟一段时间就可以丢到禁军中了。 以李钟的本事再加上赵家的扶持,日后少不得又是一个指挥使、军都指挥使。 在禁军中,只有武力是没办法快速晋升的。 只有拜好了山头,其人才能扶摇直上,而他赵家怎么说也是其中排行前三的山头。 这些通过赵家进入禁军中的将校,迟早会反哺赵家的。 如今大周强盛,少不了用兵建功的地方,他虽然不通武略,但是经过类似举主的恩情,他也能把手伸进禁军中,和这些将校的联系日后对他肯定是有益助的。 潞州城,节度使府。 校场附近的一间独立房间,侯霸荣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床头娇羞的新妇,他正了正衣领。 他一步步朝床头走去,坐下后对着刘玉娘说道:“玉娘,从今以后你就是俺的婆姨了。” 刘玉娘闻言点了点头,经过这些日子的养护,她的身子也开始丰腴起来,作为新妇,此刻更是薄施粉黛,对侯霸荣吸引得很。 侯霸荣拘谨地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我们就……” “嗯,”刘玉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侯霸荣的人品,她一路南下北上也是见识过的。 对于将终身托付给侯霸荣,她是心甘情愿的。 …… 节度使府上党门,李守节携符六娘以及符昭序和王侁二人,正朝府外走去。 潞州作为昭义军的州治,虽然远不如东京繁华,但却也是河东东南的政治军事中心,自有它独特的魅力。 从河北,河内一带来的行商,可以经由此地转往晋州、绛州,甚至是太原,因此在商贾之流的驻足下,潞州城内还是比较繁华的。 北汉也不可能将茶叶、盐等必备物资做到自给自足,少不得派人南下贩买,而晋阳等地养的牛羊、甚至是马匹,也可以在潞州集散。 对于双方来说,各取所需,因此昭义军上层对这些可能是北汉官方的行商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不涉足打探军情,一概不做理会,而且北汉也不会那么蠢,非要在这些显眼的行商里,插一两个间者,一旦被探查到,人财两失,这样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符六娘既然来到了潞州,就得吃些在东京、大名府吃不到的美食。 当然为了之后吃得更舒心,李守节四人走走停停,足足在潞州城闲逛了近一个时辰。 李守节显然是问过闾丘仲卿和刘继忠等人,做了个攻略的,他带着三个人,一路地走一路地问人,终于找到了位于城西南沿街的摊子。 刘记羊汤,作为兼农兼牧的河东,潞州城百姓的饭桌上少不了羊肉,羊肉汤面最出名就要数刘记。 因为时辰尚早,客人不多,四人坐定后,便有服侍的小二哥上来询问。 “几位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 因为李守节做东道主,所以其他三人都把目光撒向了他,他点了点头回道:“先来四碗羊肉汤,再来三个胡饼。” “好嘞,几位稍等。” 等店小二离去后,李守节对着符六娘说道:“六娘,你可要多喝一点,据说这羊肉汤大补。” “嘿嘿。” 李守节看笑得很开心的符昭序说道:“估计得等一会儿,咱们几个来得太早了,昭序你去前面那家粥店,买一碗和子饭来。” “粥店?我不要喝粥。”符昭序撇了撇嘴拒绝道。 和子饭据说是五胡十六国时期羯族人进驻潞州的时候,吃不惯当地汉民的饮食,搞得一锅乱炖。 做法有些类似于八宝粥之类的,就是把黄米煮熟后,加入山药之类的佐食,最后加上面条,因为和子饭煮得稀软又量大管饱,所以在潞州一地流传了开来。 “不是粥,是一种汤饼,据说味道还不错,你去买一碗来,我们先垫一垫。” “好吧。”符昭序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位置。 等符昭序搞来了和子饭后,李守节又向店家多付了几文钱,要了四个碗,四人吃了起来。 铁锅和植物油的出现,使得食物的制作出现了巨大变革。 这个时代炒菜已经兴起,可是一些调料品以及菜系却才刚刚兴起,相对来说煮的方式还是最简单通用的,和子饭的味道还可以。 也许是李守节四人吃上别家的餐食,使得刘记的店家颇为紧张,没到三刻钟,四人羊汤也出锅了。 热气腾腾的羊汤,绝对是晚上的御寒佳品,可惜现在不是深秋时节,否则的话,效果更好。 李守节将胡饼掰开四分之一,递给了符六娘,而把剩下的胡饼,掰碎了丢在了羊汤里面,符昭序和王侁也有样学样,三人自制了一份“羊肉泡馍”。 进入秋季,天色晚得早,等李守节四人吃完羊肉汤后,夜幕已经降临,河东的蜡烛作为地方特产,奢侈的店家早就点上了。 借着月色和稀疏的烛光,李守节也算是陪同符六娘吃了一次烛光晚餐。 给侯霸荣十天的时间休息,同时也是李守节给他设置的倒计时。 这十日内,他白天同闾丘仲卿商议要事,在暮时前后再同符六娘共进晚餐,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对于陪同侯霸荣北上的人选也已经定下,北上的谍者除了侯霸荣外一共还有四人,分别是王继升、王昭远,葛霸以及王荣。 这四人中,王荣和王昭远身上的痞气很重,而葛霸和王继升则是比较内敛,尤其是葛霸有谋略气度,被李守节任命为小队长,对内主管五人的行动安排。 当然,对外的主事人,还是侯霸荣,他们这一伙人的身份是马匪。 五代之时,大盗横行,各地的实力派对于有勇力的盗贼还是以招安为上策,这也是他们几个的突破口。 随着李守节花越来越多的时间陪她,符六娘也感知到李守节出行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八月十八日,李守节带着亲军一百零三人,赶赴晋州,准备先拜访河东战略的执行主帅杨廷璋,再绕道北上。 第七十八章 重返晋州 在李守节前往晋州的同时,侯霸荣、葛霸、王继升、王昭远和王荣五人也携带钱帛朝晋阳进发。 他们这两路人就像是起源于同一个起点的两条线,最终会在某个时间点转折交汇。 李守节建立天工院后,丢给工匠研究第一个的类目就是马蹄铁。 搞出马蹄铁,这也是他第一次前往晋州的时候就有的想法。 毕竟现下的优良战马产地一个是河西,一个是河东代北一带,两者都不在大周手里。 河西已经半沦陷,归义军曹氏自顾不暇,而河东北部也被李家和刘家握在手里,唯一效忠于朝廷的府州折家还被隔绝在外,因此良马来之不易。 所以在不能有效开源的情况下,节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如何保护好马匹的持久性是每一个周人将士需要细思的问题。 在大周产铁量逐渐恢复的客观条件下,马蹄铁的使用就是一个思路转变而已,真正打造堪堪够用的马蹄铁并不难。 这一次出行,李守节和手下百余人的坐骑统统烙上了马蹄铁,为的就是能够在不损失马匹的情况下,快速移动。 马蹄铁的制作并不难,但是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甚至略大于马镫的发明。 马镫的出现,使得骑兵的训练难度大大降低,也使得骑兵的战力大大提升。 但是若是战事一旦陷入僵持,需要长久作战,或者需要大军长途奔袭,马匹的耗损率就不能忽视了。 后来元朝能够一直打到欧洲,就离不开这种长途奔袭的利器加持。 从潞州出发,到冀氏县一百七十多里,相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李守节这批人马只用了两日的时间。 夜宿在乌岭关外,体验过马蹄铁功效的皇甫继明等人围在李守节身边,忍不住地朝李守节恭维道:“巡检使,这马蹄铁真的是出行良器,我等骑行两日,这马蹄竟然毫无损伤。” “那是自然,把用在人身上的铁器用在马匹身上,能不管用吗?”李守节在心里吐槽道。 倒也不是没有人给马蹄铁的使用泼冷水,荆嗣就插嘴道:“巡检使,我等用了这马蹄铁,会不会被拿伪汉偷学了过去,甚至被那辽狗学回去,日后再用在他们的马匹上。” 听着荆嗣的提醒,围着的人也不住地点头。 “是啊,被辽人学去了,岂不是资敌了。” “对啊。” “……” 看着众人乱哄哄地插嘴发表自己的看法,李守节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说这马蹄铁制作难吗?” 尽管马蹄铁是工匠制作的,但是他们也能看出来这玩意确实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于是纷纷摇头。 “那不就成了,这玩意迟早会出现的,只不过是早是晚,是出现在中原还是草原的区别。” 往篝火里加了根柴薪,李守节一边用木棍撩拨着柴火,一边接着说道:“辽人自唐末起,频频南下掳掠汉民生口,其中被带回草原的匠人不知凡几,就是我们一时间不用吗,藏起来。” “你们谁又能保证契丹人不会提前制造出来,而且他们的马匹数量只会更多,将来的优势比我们更大。藏起来不用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使用马蹄铁的时候注意保密,也是很有必要的。” “此外我已经上书禀明官家,尽快推行制作此良器,只要我们暂时不大规模在北边使用,这东西就是传也得传个半年一年的。” “那时候没准我们已经打下了晋阳,就算是没有打下晋阳,我们东京禁军的战马早就完成了马蹄铁的配备,比辽人领先了一步。” 李守节环视一周,勉励众人道:“所以我们得尽快恢复河东代北一线,以期求在日后的对决中占据优势,愿诸君与我共勉。” “是。”众人拱手回答道。 对于这百余人,李守节的期望很高,希望他们日后可以将兵,而不是一直做一个大头兵。 因此一路上,他很乐意和众人交流看法,发掘他们的能力。 两日后,巳时前后,李守节带人再次抵达了晋州。 他将兵马安置在了城外,只带着荆嗣前往节度使府求见杨廷璋。 坐在节度使府的会客厅,李守节觉得恍若隔世。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还是半白身的衙内指挥使,此时他已经是三州巡检使,能够和晋州、隰州、潞州的三个守臣平等对话。 没让李守节久等,不到一刻钟,杨廷璋便从后衙脱身出来,人为到声先至。 “贤侄四月一别,别来无恙。” “杨伯父好。”李守节起身向杨廷璋施礼道,坐在他下首的荆嗣也起身拱手,冲着杨廷璋见好。 “嗯,你们坐,不要客气。” 杨廷璋坐到了上首,笑着冲二人回道,他看着荆嗣很是面生,于是问道:“这位是?” 李守节冲着杨廷璋介绍道:“这是信都人荆嗣,是我的亲卫。” 荆嗣在李守节介绍之余,再次冲着杨廷璋问好道:“杨节帅好!” “好一个壮士,荆姓很少见,又是信都人,不知道当今泰州刺史是?” “正是某的从祖父。” “好,不愧是将门虎子,你从祖父当年在晋阳打得汉军丧胆,我也期待你的表现。”杨廷璋看荆嗣气度不凡,不由得赞赏道。 “得臣,你要不要把荆嗣放在我晋州,我保他一个指挥使之位,” 面对杨廷璋的挖人,李守节摆手道:“伯父,您这样做,可就是有点不厚道了,亏得我还在东京举荐您坐这主帅之位。” “哈哈哈,你这滑头,你举荐我坐这主帅之位,你父亲可对你抱怨过?” 杨廷璋摩挲着交椅的扶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未曾,家父平日里就对杨伯父佩服得紧,此时得知杨伯父能够做这个主帅,心里面最是放心不过了。” “你这个滑头,怎么成亲后反而如此圆滑了。”杨廷璋指着李守节笑骂道:“你这次来晋州,所为何事?” 沉默了几息,李守节正色道:“我想走访杨伯父和李叔父二人,把三州的攻防之略暂时定下来。此外我还有两千人的兵额,还请伯父给我补一补,这三州中隰州兵寡民少,估计李叔父就是想出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昭义军的隘口众多,防守所需兵力也不少,兵员也挤不出来多少给我。” “唯独晋州土地富饶,民殷且富。伪汉想要南下,唯独有雀鼠谷、千里陉和统军川三条间道,若是杨伯父率军北上,堵住阴地关,在加上潞州的配合,汉军一人一马都别想进入晋州地界。” “我就说嘛,你小子精得很,怪不得来晋州,原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样吧,我给你出一千人的兵额,其他的差额就有潞州和隰州给你配齐了。” “你日后想把衙司放在哪里?” “只要伯父日后北进,我的巡检司就放在阴地关以北。” “好啊,你这环套地一圈又是一圈的,只要我着了你的道,就逃不出去了。” 杨廷璋起身在厅内踱步了两下,坐到了李守节对面问道:“你是想要我主动出击?” “不错,潞州在第一阶段最好作壁上观,自派晋州和隰州出兵的话,晋阳小朝廷肯定是以为我等是为了报复隰州之战,所以才出兵北上的。” “就算是打到晋阳城下,晋阳城坚,他们也不会过于忧虑的。但若是三州齐动,晋阳难免会仓皇失措,引辽人南下的。” “因此在第一阶段最好是只有晋州和隰州出兵,对了府州方面也可以有些动静。” 听到李守节的话,杨廷璋细细思量起来。府州折家毕竟是为了自保,才一直效顺于东京的,他们会配合主动出击吗? 听着李守节说到府州,杨廷璋皱着眉头问道:“莫非你想去府州?府州远在河外,被伪汉和定难军隔绝,你要是去的话,恐怕不止是路途艰辛,更是凶险莫测,李家对朝廷历来册封都是避而不谈的。恐怕李家还有投注的心思?” “不错,我正是准备去府州一趟。干大事则能惜身,再说了府州折家能够以一家之力,抵抗周边蕃部和伪汉的进攻,只凭这个就值得我亲自去一趟。” “好一个干大事怎么能惜身,不愧是少年英气,荆嗣跟着你想必日后成就不在其从祖父之下。” 李守节没说出来的是,他北上想去的不仅有府州,他还想拜访麟州杨家和丰州的王家,这河外三州若是可以一同效命东京,足以让北汉顾此失彼,陷入两线作战的疲态中。 按历史走向来说,党项李家和麟州杨家就是在今年倒向东京朝廷的。 总体上来说,此番北上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而河东西北部和故唐关内道一带,遍布蕃部,尤其是再秦、凤二州以西,庆州以北一线,蕃部势力甚至超过了汉民,对得起一句汉退蕃进。 这些蕃部,用得好的话就是天然的兵员,但是处理不得当,就是成为地方祸乱的根源。 李守节也想问问折家这个熟知蕃汉行状的专家,是如何在四邻皆敌的情况下,存活下来的。 第七十九章定难军李家 由于晚唐之际吐蕃帝国的入侵,陕西两路蕃部生、熟户和汉民杂处。 光是处理好蕃部蕃民这一件事,就耗费了东京朝廷近百年的经营,但是最后还是引发了党项部落李继迁的割据以及李元昊的立国。 党项人也好,吐谷浑人也罢,或者是其他的吐蕃人部落,这些渔牧民族风俗相近,而且向来是近蕃人而远汉人。 因此西北之地往往是一姓部落起兵祸乱,临近的蕃人部落多起兵应和。 之后北宋建立后,经过一朝又一朝的守臣安抚,沿边的蕃人部落才逐渐归心依附。 北宋中晚期甚至出现了蕃将家族,比如飞毛腿将军刘光世,他就出身于蕃人大姓,是五代将门出身。 李继迁能够屡次被宋人击败,屡次逃入地斤泽,还能聚集人心,就在于蕃人的依附性。 如果东京朝廷能够早一步让蕃人收心,未来未尝不能让西北提前安定下来。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谋划,你父亲也同意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借口阻拦你。”杨廷璋沉思片刻缓缓问道:“不过你准备走哪条路?” “敢叫杨伯父知晓,我在潞州和闾丘从事已经商议过商议。便宜行进的大道都已经被伪汉的石州、晋阳等地阻断,因此只能先从晋州出发,绕道隰州。” “嗯,”杨廷璋闻言连连点头,思量片刻敛须道:“那你就是想想从隰州西渡黄河了,而石楼县的渡口临近伪汉石州,听说你带了百余人马随行,这百余人难以掩藏踪迹,分散渡河又恐怕不太安全。” “既是如此,我看你这个小子应该是准备从隰州西北的永和关渡河,进入延州,再取道绥州,沿着无定河谷,再转向东北而行。” “杨伯父所说的大体不差,不过其中应当是会有些波折,延州乃大周守臣所据,自然是不在考虑范围。这定难军李家和麟州杨家,我等路过的时候少不得被鞠问一番。” “岂止是定难军和麟州,即使是延州一地,也少不得蕃部袭扰,显德三年,李彦頵压迫蕃人太甚,导致蕃人围城,多亏救兵及时赶到,否则兵乱之下,延州难免要残破。” 听着杨廷璋介绍着延州的往事,李守节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如今西北遍地蕃种,而镇守一方的守臣大多是武臣出身,只是因为这些人劳苦功高,才得以领一州之地。其人一旦上任,在民事上贪鄙无能,而又侵刻百姓太甚,就是汉民都不能安抚,何况是风速大异的蕃部。” “若是人人都是曹彬那一家里的那般,上马能行军,下马能安民,该多好。曹彬这个时候估计也该得到命令了,话说我是不是该派人通知他到晋州这里募兵,等我归来。” 定难军李家起家于黄巢起义,在唐廷无力北顾之际发展了起来,又靠着一代又一代的家主审时度势,实力不断强大。 李家起家的过程,跟大部分的节度使起家过程类似。 贞观十年,由于吐谷浑与党项的联盟关系出现不谐,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赤辞带着部众归附唐朝,拓跋部正式接受唐廷的敕封。 在开元中,随着吐蕃的势力逐渐增强,西北之地风云再起。 为了避免吐蕃人的侵扰,党项首领上书唐廷请求内移,被唐廷安置在了灵州与夏州之间。 之后天宝年间爆发了铁勒部叛乱,唐廷担心党项人心不稳,所以又将党项人再次移至银州之北,夏州以东。 经过唐廷两次安置后,居庆州的党项人为东山部,以居夏州的为平夏部。 咸通时,平夏部首领拓跋思恭时占据了宥州,自领刺史。 拓跋思恭通过立誓讨贼,获得了权知夏绥银节度使。 之后拓跋思恭领兵讨伐黄巢叛乱,因为屡败屡战,唐廷嘉奖拓跋氏,拓跋思恭正式取得了“夏州节度使”的名号。 黄巢之乱被平定后,唐廷因廷以拓跋思恭讨贼有大功,加封太子太傅,袭夏国公,复赐姓李。 从此,夏州拓跋氏自称李氏,辖银、夏、绥、宥四州之地。在后汉时期,定难军李家又获得了静州,成为延州北部的强镇。 定难军传至第三代李彝昌的时候,牙将高宗益等作乱,李彝昌被杀。 时李氏族人李仁福为蕃部指挥使,被夏州军吏迎立为帅,李仁福在任上抵抗住了河东节度使部将周德威的进攻,保住了定难军五州的安定。 在李仁福病殁后,次子李彝超继承了定难军的主帅之位。 后唐明宗听说后,准备通过移镇的方式,消除定难军的独立性。 下诏以李彝超为延州留后,而以延帅安从进为夏州留后。后唐朝廷担心李彝超不从命,下诏邠州节度使药彦稠、宫苑使安从益等人率师援送安从进赴镇,果然引起了夏州定难军的反抗。 在夏州城坚固的城池下,唐军碰了个头破血流,而城外党项部也开始截断唐军粮道,最终唐军无功而返,李彝超守住了定难军的家业。 在定难节度使李彝超死后,其兄弟李彝殷成为新的定难军节度使,而李彝殷正是未来西夏国主李元昊的高祖父。 李家自从李彝超开始对东京朝廷毫无顺从之心,更是时不时地暗中联络西北藩镇,暗中反叛朝廷,并且从中获利。 当今的李家对北汉的效忠程度肯定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如今的延州节度使留后李万全乃是太祖麾下旧将,与我有旧,我与你书信一封,你到延州后,可交给李留后,让他为你斡旋一二。” “若是定难军接受了你的借道,你再借道绥州、银州也就安全了不少,如何?” 李守节起身朝着杨廷璋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杨伯父了。” “这样我也对得起你这句伯父了,哈哈,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杨廷璋便转入后堂,去准备书信。 望着杨廷璋的背影,李守节连连感叹:“能够混到节度使一职的人,其身后的人脉真是不容小觑。” 临近午时,杨廷璋便留了李守节和荆嗣在府上吃饭。 杨廷璋对于李守节再次来到晋州还是很高兴的,他举着酒杯笑道:“往昔,你说你酒量不行,和符家女儿成婚后,你酒量又如何了?” 被杨廷璋说及之前的挡酒借口,李守节老脸一红,笑着回道:“杨伯父说笑了不是,但凡是杨伯父,今日我一概饮尽。” 李守节拍着荆嗣的肩膀,想让荆嗣待会多敬杨廷璋的酒,他用眼睛一个劲的暗示,可惜后者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反而是点头道:“某也是,杨节帅的酒,某也不敢推辞。” “得,两个人站着进府,得躺着出府。” 酒过三巡,杨廷璋一手搭在李守节的肩膀上,一手搭在荆嗣的肩膀上,语气微醺地说道:“这大周迟早还是你们这伙少年人的天下,我这把老骨头,只能为你们掠阵了,你们尽管往前冲,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是,杨伯父(杨节帅)!” 杨廷璋听到了想要的回答,绕了半圈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笑着问李守节:“怎么样,符家的小女儿可是合你的心意?” “六娘温婉动人,正是小侄心里的良配。” 杨廷璋微眯着眼睛,似醉未醉地指点道:“那就好,大丈夫既然已经娶妻,那就不要沉迷夫妻闺房之乐,早些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 杨廷璋这一番话,倒是让李守节有些惊醒:“难不成杨家在昭义军有间者?应该不会,而且没必要,他在隰州都没有间者,说明此人的进取心不足,不会再潞州派出探子。” “再说了,这探子打听什么不好,会打听我沉迷女色?而他又会因为这个还主动暴露了间者的存在,这也太不划算了。因此杨伯父他顶多就是随口一提罢了。” 其实李守节不知道的是,杨廷璋少年之时,家境一般,因此往往能够识人。 就像他姐姐当初不愿意嫁给郭威,也是他当面见过郭威后,觉得郭威气度不凡,所以才劝他姐姐答应了郭威的求婚。 李守节说及符六娘的时候,脸上的笑意盖不住,杨廷璋觉得少年初经人事难免无法自拔,而且回到潞州后,李守节居然在潞州呆了半个月,肯定是天天陪着符氏,在闺房之中磋磨了不少时日。 因此处于长者的好意,不忍心李守节一直耽于女色,他才出口劝诫,不曾想倒是让李守节多想了一层。 李守节清醒后,就决定把马蹄铁的事情告诉了杨廷璋。 他这次被北上没准会被夏州的党项人学过去,还不如提前告诉杨廷璋,让他准备一二。而且技术的传播肯定需要时间的,传入到辽国只可能更晚。 听着李守节的陈述,杨廷璋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贤侄你……” “杨伯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提也罢,稍后你回去的时候,我让工匠前去观摩一下。” “好。” 在杨廷璋府上吃过午饭后,李守节便从杨廷璋的府上离开了,在几名建雄军亲军的护卫下,返回了城外驻地。 他们这行人准备在晋州补充给养,明日就北上前往隰州,再伺机渡河进入延州。 第八十章隰州李谦溥 返回城外大营后,李守节令人带着晋州的匠人去查看马蹄铁,而他则和荆嗣回营休息去了。 因为现下亲军都四个十将里,王继升和葛霸跟随侯霸荣北上了,所以亲军都在节级这一层面的军职上产生了新的空缺。 于是皇甫继明自领了一队亲军,另外又火速提拔了同是冀州籍的耿全斌为十将。 皇甫继明在确定了李守节确实不关心都以下的职事任命,他也不再刻意避嫌,此番提拔军职一律以能力为先。 一百名长行中,耿全斌勇力出众,能够团结同队的士卒,令他升任十将,倒也是深孚众望。 关于王继升和葛霸五个人的去向,军中众人也只知道这几个人执行李守节的秘密军令去了,而不知道这些人的具体去向。 更不知道这伙人居然会比他们早一步进入晋阳城。 酉时前后,李守节终于从半醉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 在他看来,他这半吊子的酒量,应该是定型了,对他来说,以后能少饮酒还是少饮酒得好,免得喝酒误事。 临近暮时,李守节招来了皇甫继明和三个十将,招待几人吃暮食,兼商议明日的行程安排。 看着散坐在两侧的部下拘谨地吃喝,李守节笑着说道:“你们几个敞开了吃,这些酒肉都是晋州承担的,你们也不用给我省钱。” 善于察言观色的皇甫继明闻言率先改变了姿势,盘腿坐了起来,举起酒杯向着李守节敬酒道:“敬巡检使,我等之后要赶路,恐怕很少再有机会像今日这样聚在一起大口吃喝,诸位兄弟同我一道敬巡检使一杯酒。” “巡检使(敬巡检使。)”其他四个人也举起酒杯冲着李守节敬酒道。 “好,”李守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刚做下的决定没出几刻钟,就被他一手推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个时候拉感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起喝一顿酒。 李守节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冲着两侧的部下说道:“诸位兄弟饮尽碗中酒,之后北上肯定不是一路坦荡,少不得经历些风险,诸位与我祸福相依,若是之后有建言的地方,不要藏着掖着,尽管说与我听,只要是对大家好的提议,我绝不会否掉。” “好。” 耿全斌冲着李守节拱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巡检使,不知道我们之后如何前往府州?” 现下军中众人也只知道李守节准备带人前往府州公干,而不知道具体的路线。 耿全斌不想只是做一个连行军路线都不知道的十将,因此有机会见到李守节,耿全斌犹豫一二,在一杯酒下肚后,胆气起来了些,他还是将心里的疑问摆了出来。 看着众人眼里都很好奇,李守节笑道:“你们几个以为我们这次应当是取道哪里?” 面对李守节的考校,众人也是见怪不怪,当下就收回了目光,各自开始思索他们此番北上的行军路线。 毕竟这几个人不熟悉河东地理,认真地思量一番,还真是没办法准确地猜中李守节的想法。 皇甫继明沉思数息,看无人回应,于是开口提示道:“巡检使、诸位兄弟,如今伪汉占据石州、汾州,还有晋阳一线,所以我们这次肯定是不可能直接北上的,无论取道哪里,肯定是要向西绕道的。” 皇甫继明点到为止,说完便闭口不再言语。 经过他这个上司的提醒,其他三个人也大概有了思路。 耿全斌提前对河东一带的地理做过研究,他接着皇甫继明的话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肯定是要借道夏州的?” 听到“夏州”二字,傅思让忍不住叫了一句:“党项人李家?” 傅思让心里惊奇,倒不是因为非我族类那种调子,而是定难军自从后唐开始,频频插手地方叛乱,对东京朝廷的忠心有限。 而太祖建国后,党项李家一直未接受东京的册封,反而是频频向晋阳遣使,前两年还曾经阻断过府州南下的通道,为此当今官家十分震怒,在东京不断地威胁下,定难军这才放开了府州沟通东京的道路。 因此借道夏州地界,进入府州,对他们来说并非是一条十分安全的路线,也难怪傅思让闻之色变, 郭密还欲发言,但是他细想一下确实只有这一条路线。 他们这一行人也不可能继续往西边绕路,就算是从灵州那里绕路,先不说沙漠难行,就是真绕过去,也躲不开进入夏州节度使李家的地盘,而且相比李家来说,北边的地界没准更危险。 看着坐在下首的几位部下脸上的吃惊,李守节安抚道:“强闯肯定是不行的,等进入延州的时候,我自会差人去夏州联络,只要李家明面上点头后,我们再进入绥州、银州。” “嗯(如此甚好)!” “唉,”李守节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这帮手下并没与完全归心,不像是刘继忠和侯霸荣他们,一旦自己定下方向,众人便只管向前行进和清除掉一切的拦路虎。 但是他转念一想,他们这些才刚刚归入麾下不久,他也就宽心多了,暗思到也只有靠之后的名与利来让这帮个性迥异的河北大汉们收心了。 忠诚来源于信任,归根结底还是等价代换,只有让众人得到匹配的恩赏,他们才会将忠诚献出。 八月二十三日,从晋州城出发,往西南而行,从山路小道进入慈州。 吕梁山内沟壑交杂,其中谷地平缓,尤其适宜百姓居住和耕种,因此在山间谷地聚集了不少的城关。 李守节等百余人抵达的慈州是这样的地形,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大宁县和隰州也是如此的地形。 二十五日午后,李守节带人从慈州沿着清水河谷北上,取道大宁县,进入隰州。 众人在谷地里日夜骑行,于八月二十九日抵达隰州城,受到了隰州刺史李谦溥的热情欢迎。 李谦溥在得知李守节北上的消息后,派出了军事推官刘良带人将李守节等人迎入了隰州。 在安顿好部下后,李守节带着荆嗣进入了隰州衙署。 荆嗣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忠直,李守节也有意培养他,因此每次出行都把他带在身边。 隰州衙署里面,李谦溥站起身来,目光随着李守节一路进入衙署。 再次见到李守节,李谦溥明显很高兴,他率先开口说道:“得臣,看来你这次东京之行收获匪浅,我在东京的那位故人之后,也写信来询问隰州之战的事情。” “他话里话外都在询问你的事情,看得得臣日后就是进入东京,都不缺贵人襄助。” 李谦溥曾经和李守节聊过他的东京故人,因此李守节听说赵匡胤给李谦溥写信询问他,很是诧异:“老赵打听我干啥,我和赵老三又不是死仇?” 他冲着李谦溥问道:“请问李叔父您是怎么回复的?” “哈哈,我自然是如实回复的。” 听着李谦溥的话,李守节心里“咯噔”一下:“得,虽然我不能自恋地认为老赵这是在打听我的过往,但是应该也差不多了。” “擦,明明是暗中对线,现在可好变成了明面上的对线,不过现在的老赵应该只是对我有那么一丝好奇罢了。” 李守节绕过去和这个话题,又和李谦溥谈及了他大婚之日官家的恩赏,以及他此番北上的目的。 听着李守节见过郭荣,李谦溥追问道:“你在东京面见了两次官家,官家现下如何?” 李谦溥之所以如此关心郭荣,是因为他是在周朝建立后才起家的。 在大周太祖郭威称帝建周后,李谦溥升为了供备库副使,开始进入朝堂任事。 到今上即位,高平之战打赢后,郭荣趁机北上进攻辽州,在大军围困辽州不下之际,李谦溥单骑进入辽州劝降,说服了伪汉辽州刺史张汉超举城归降。 此战后李谦溥因此功劳升为晋州兵马都监,并且率一支兵马攻入了河东境内,卓有战绩传,受到了天子的下诏褒奖。 这就是所谓的信任和忠诚,郭家对待功臣赏不逾时,获得一大批良将效命,在不超出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对大周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官家锐意进取,现下淮南战事胶着,恐怕过不了多久,官家还要南下。” “唉,身为臣子不能为官家分忧,实在是愧受俸禄。”李谦溥拍打着桌子,叹息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次见到官家亲征。” “肯定会有的,后面还有北伐的,只要你还在老郭的心里挂着号。” 心里这么想,李守节嘴上却说着应承话:“李叔父多虑了,如今官家正当壮年,您也是当打之年,君臣之间少不得风雨际会,日后您肯定还会有在官家帐下效力的机会的。” “嗯,还是你会说话,哈哈。” “对了,你说你这次要北上去府州,你可曾做好了准备?”李谦溥接着问道。 “” 之后,李守节又把他在晋州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希望李谦溥尽快做好北上用兵的准备。 李谦溥可不是杨廷璋,比起求稳,谋取军功更进一步可是他的追求。 面对终于要实施的河东方略,李谦溥表示会大力支持的,对于李守节的招兵需求,李谦溥表示会尽力支持一二。 第八十一章延州李万全 李谦溥对于李守节的河东方略是举双手赞同的,后周河东将臣中除了李守节外,最希望达成河东战略的人就是李谦溥了。 李谦溥听着李守节的设想,心中不无感叹地说道:“若非我作为隰州守臣,需要镇守隰州,此番北上我定要与得臣一道去府州看看。” 听着李谦溥的“遗憾”,李守节笑着说道:“我有我的战场,李叔父你也有你的战场,” “你和杨伯父要尽快商量出了一个结果,兵马动起来。否则等我一来一返,再回到河东的时候,这日子恐怕就得进入冬月了,一切行军事宜都得延后。而现如今正好秋高马肥,用兵河东正是好时候。” “你说得有理,你放心,我之后就会派人同杨节帅合谋,多少定个章程的。没准等你到府州的时候,我和杨节帅已经出兵平阳了。”李谦溥正色朝李守节表明心志。 “那就好。” “你这一路北上,恐怕凶险未知,还是应当小心行事为要。” “……” 第二日李守节辞别了李谦溥,带部下前往永和县,准备从永和县取道永和关渡黄河。 九月一日,当亲军都里最后二人也踏上了延川县的地界,标志着李守节一行人正式进入了后世的陕西延安地界。 延州彰武军节度使李万全是太祖的老部下,当初他和李筠、杨廷璋等人一同跟着郭威带兵进入了东京城,也算得上是从龙之臣。 从跟随太祖起兵这条线上算,李筠也算是和李万全有一段香火情。 在前彰武军节度使李彦頵将延州蕃部逼反后,天子郭荣派了李万全代替李彦頵镇守延州,暂任延州彰武军节度使留后。 李万全显然吸取了前任的教训,对待蕃人不敢盘剥过甚,因此延州也暂时恢复了稳定。 因为本身的见识,李守节对河东和河南之地的地理还算是比较了解。 但是自从从永和关渡河,进入旧唐关内道后,他就有点抓瞎。 由于雨水冲刷和风蚀,旧唐关内道北部的黄土高原形成了一个个的塬、粱、峁、川。 此地的地形极其复杂,如果没有熟知地理的向导在,李守节他们可能会在某一个沟壑里转上一天,找不到来路和去路。 这不在前往延川县的时候,他们这百余人在沟壑里绕来绕去,绕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找到了延川县所在的吐延川河谷,顺着河谷在夜色降临之际,抵达了延川县。 不管是要拜拜地头蛇寻求帮助,还是为了稳妥起见,李守节都准备绕路前往延州见见李万全。 久经战乱后的陕北之地,百姓离散,蕃人隐藏在山间,不与汉民沟通,谓之生户。 生户劫掠行人游商在关内道北段是在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李守节之所以要连夜赶路也要赶到延川县才修整就是这个缘故,蕃汉语言不通,谁知道哪里会冒出来一帮蕃人,趁机袭击他们。 因为要越过夏州的地界,所以此番出行,除了必备的武器,李守节的部下都没有着甲胄,在这种不通地利的地方遭到袭击,其后果难以想象。 五代之世,东京朝廷更替不断,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物力重新修整道路。 因此这个时候大部分的道路还是唐朝时候修的驿路,有不少地方已经破败不能通人,但是仍旧无人修缮。 毕竟大部分州郡的守臣都是武将出身,他们在任上能够于民生息,不过分压榨百姓就算是善政了。 这种修缮道路的行为,明显超出了大部分守臣的操行,为了防止出现节度使长期盘踞一方,当下东京朝廷时常采取移镇的方式来消磨诸镇节度使。 所以不论是从哪方面考虑,诸州守臣在任上狠狠捞钱,不做事才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从延川县雇来一个向导,众人沿着延川县西南方向唐朝时的驿路,进入延河河谷,经过丰林县苇子驿,于九月三日晚,李守节一行人进入了延州城。 延州城外川道比较开阔,延州城池依山环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垣规模浩大。 延州城是暴君赫连勃勃命人建造的,同样有着赫连勃勃病态般的坚固,城墙坚密如石,用刀劈砍甚至能打出火星。 虽然延州城城墙不甚厚,但城墙外的马面很长而且密集。 每个马面长约四丈,彼此间隔约六七丈,城头凸出的马面,使得则城墙虽然不太厚,但是任何人想要强攻延州城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也是之前延州城之前遭到蕃人围城而不破的原因。 有着李筠和杨廷璋双重香火情分在,彰武军节度使李万全在延州府衙招待了李守节。 席间李万全例行询问了天子郭荣的近况,听着李守节的如实回复,李万全频频动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气氛热络起来。 此番赴宴,李守节带上了荆嗣和皇甫继明。 荆嗣虽然年少,但是生得面阔体长,而皇甫继明早年就从过军,身上的一股子精悍之色藏不住,任谁看他都是是有勇力的厮杀汉。 李万全是吐谷浑部人,高颧骨,肤色呈褐色,喜爱射猎,喝到兴头上,他命人在院子里布置了箭垛,左右开弓,箭无虚发,引得满堂彩。 李守节看着李万全撒“酒疯”,偷摸摸瞥了一眼两个手下,心里感慨不已。 “不愧是五代的守臣,虽然治理地方菜的一批,但是这武力骑射真不是吹的,李万全都一大把年纪了,喝高了还能左右齐射,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一员猛将。” 李万全拿着弓箭朝李守节走来,坐到了了李守节的桌案旁,笑着说道:“贤侄,你可擅长射术,可要与我比斗一番。” 李守节就骑术还堪堪够看,射术和武力都是中下水平,听着李万全的话,他朝荆嗣和皇甫继明看了一眼。 皇甫继明起身冲着李万全行礼道:“李节帅,某虽不才,愿意同李节帅比试一番。” “这位是?” 李守节指着皇甫继明介绍道:“这位是我亲军指挥使,曾经在冀州张刺史麾下效命,箭术精湛。” 他贴近李万全小声说道:“李叔父,我射术不精,给我留个面子。” “哈哈哈,”李万全摸着胡子笑道:“既然是张刺史的部下,且去射上一番。” 皇甫继明接过李万全丢过来的弓箭,朝着院子外走去。 李守节也扶起了李万全,带着厅内众人紧随其后。 皇甫继明拈弓搭箭,飞箭如星,倏忽而去,直中箭垛中心,射出第一支箭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立马抽出了第二只箭、第三支箭…… 皇甫继明五箭连发,箭箭皆中垛心。 “好汉子,壮哉!” 李万全毫不吝惜对皇甫继明的赞赏,大力鼓了两下手掌道:“贤侄,你麾下有能人啊。” 站在身后的荆嗣后知后觉,虽然错过了第一次表现的机会,但是少年心性的他绝对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他走到李守节和李万全身前,拱手道:“上官,李节帅,我虽然年少,但是也想露两手,请上官和李节帅准许。” 李守节点了点头,而喜爱射术的李万全自无不可,令人又给荆嗣寻来了一壶羽箭。 荆嗣领了弓箭,站在台阶上,借着院子里的火把,瞄了一下几十步开外的箭垛,又轻轻侧头瞥了一眼身后众人。 他才拉开手中的强弓,镇定两息,方才将箭矢射了出去,虽然没有李万全左右齐射的潇洒,也没有皇甫继明的一气呵成,但是箭矢还是射中了垛心。 随后他又抽出来第二支、第三支羽箭,一一射中了垛心,只不过他射每一支箭用的时间也逐渐变长。 第四支箭堪堪射中靶心,到了第五支箭的时候,荆嗣脸上已经出现了汗珠,一半是连射四箭的出汗,一半是心里有些紧张。 少年人的要强让他在明知臂力已经出现不稳的条件下,逞强似的射出了第五箭,射出第五箭后,荆嗣的胳膊放了下去,还不停地颤动。 尽管荆嗣很想射中箭垛靶心,但是第五箭在离箭垛还有不到一步之距的时候,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唉……”荆嗣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荆嗣失利,李守节并没有多失望,顶多是和荆嗣一样有些遗憾罢了。 “荆嗣,你回来吧,你才十四岁,力气没有皇甫指挥使和李节帅大,也是很正常的。” 李守节拍了拍荆嗣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样,李叔父?” “不错,少年人这个年纪能连射四箭,待长成后,又是一个神箭手,贤侄手下人才济济啊。” “走,回去接着喝。” 听着李万全的话,众人也慢慢回到了厅内,李守节落后两步,对身旁的荆嗣说道:“晚上回去的时候,好好揉吧揉吧,要不然明天指定会酸痛无比。” “记住,你年纪还小,技不如人很正常,只是我希望你下次可以见好就收,你要知道过犹不及。” “嗯,”荆嗣低着头轻轻地回道。 李守节拍了拍荆嗣的肩膀,安慰道:“至少你比我的射术强多了。” “嗯?”荆嗣诧异地抬起头,这算是安慰? 要知道整个亲军都把李守节算在内,起码有一半的人射术比李守节强。 第八十二章 重新定义“粗人” “荆嗣,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巡检使,我心里已经好多了。”荆嗣冲着李守节拱手施了一礼,便朝席位走了回去。 “也还行,少年人的心里自愈还是比较快的。”李守节满意地摇了摇头。 众人重新入席后,李万全坐在上首,再次开始冲着李守节敬酒道:“得臣贤侄,你这次是去府州作甚呢?” 李守节笑着扫视了一圈堂内众人,随意编造了一个借口:“府州历来效忠东京,天子令我前去抚慰一番。” “若是只是为了北上抚慰折家,就算是定难军从中作梗,也不会过分为难天使的,贤侄何故带带这么的部下北上呢?” 李万全一番审视的目光朝李守节看来,他摩挲着下巴,静静等待李守节回答。 “定难军李家或许不会为难我等,但是其境内的蕃人部落就不一定了,或许某支定难军会突然反叛出夏州,截杀天使之后一路逃入大漠,其后不知所踪。” “哈哈哈,贤侄所言有理。” “来,诸君饮酒!”李万全收起探求的目光,脸上再次恢复成了那副半醉的模样。 定难军李家本来就是党项部族,又镇守夏州八十多年,传承了五代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保全了一方平安,深受本地蕃汉百姓的信赖。 而且蕃人部落尤其好重豪酋,因此党项李家在银、夏、绥、宥、静五州诸多的蕃人部落很有威信。 李守节伪称是东京的使者,北面的蕃人部落不一定会买后周的帐。 但是若是李守节是定难军李家的朋友,那他此番北上一定畅通无阻。 蕃人中虽然有一部分人喜欢劫掠行人,但是大部分蕃人对于盟誓还是比较看重的。 党项李家作为银夏五州共主,在夏州节度使的封地里,就是毫无疑问的王者。 随着李家镇守夏州的时间变长,夏州之地的蕃人只会更加归心,离只用一面“李”字旗就能招揽数千兵马的威风时刻,差不了多久了。 银夏五州,地形破碎,土质疏松,多为塬、梁、峁及沟壑丛生的地形,又有沙漠隔绝内外,随着中原王朝国力的衰退,已经成了得之无味,弃之不可惜的极边之地。 汉人势力的退出,使得昔日内地,变成了现在的蕃人祖地,真真地应证那句“我们不去占领,人家就会去占领”。 夏州节度使李家将五州之地经营成了一个铁桶,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尤其是横山一线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是天然的精兵来源。其中又有盐铁之利,当真成了党项人的“祁连山,焉支山”。 但是定难军李家也不是没有短项,银夏五州毕竟是苦寒之地,严重依赖同后周的榷易,这也是显德初年,郭荣能够威胁定难军李家的原因所在。 把粮食、茶叶等必需品一断,党项李家就得难受好一阵子,因此定难军也就敢在后周和北汉之间跳一跳,但是真不敢把事情做绝。 是夜,宾主尽欢,李守节三人也住进了节度使府的厢房。 天亮后,李守节在女使的服侍下,洗漱了一番,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 “唉,什么时候杜康能够消失,什么时候就世界和平了,天天喝,夜夜饮,这玩意有这么好喝吗?” 发完牢骚,在府内仆役的带路下,李守节来到了夏州节度使府的小客厅。 厅内李万全正坐在长桌案后,饶有兴趣地闭目养神,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昨夜的酒水坏了心力。 看到李守节病恹恹的样子,李万全笑道:“贤侄,你这酒量还得多练,得亏你是住在河东,若是你来了这北地,不能饮酒这冬天的时候可就难熬了。” 李守节不置可否,坐到了另一面的桌案后,朝着李万全说道:“李叔父,咱们先吃朝食,我现在腹中空空,就难熬得很。” “哈哈哈,你这性情倒是合我的脾气。” 李万全拍了拍手,将身后的女使唤来,吩咐厨房开始上饭菜。 他们二人朝食吃的是羊肉汤,加胡饼,也算是典型的西北特色,可惜这个时候没有辣椒,干喝汤倒是有点味淡。 李万全看李守节似乎喝得很尽兴:“贤侄,这羊汤可是合你的胃口?” “早起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舒服得很。” 李万全挥了挥手,将厅内的闲杂人都屏退了下去,他用绢布擦了擦嘴。 “嗯,杨节帅的书信我昨日已经看过了,今日唤你来吃朝食,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看着李守节准备停下吃食,李万全连忙摆手道:“你不必如此,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 “既然李叔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您可别怪我失礼。”李守节将剩下的胡饼丢在羊汤里,端起来汤碗,“呼噜,呼噜”地连喝了两口。 “你这孩子,不拘小节,太对我脾气了。我今日就会派人前往夏州,去问你探探路。” “那就有劳李叔父了。” “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北上的目的了吧?” 被李万全突然问及北上的目的,李守节猝不及防,被一口羊汤呛到了气管:“咳咳咳。” “李叔父何出此言?”李守节拍打着胸腔,抬头问道。 “我听说贤侄在隰州之战的时候有参赞之功,官家称赞你将门虎子,不堕你父亲的威名。” “你这次带着百名精悍人马,跨州越郡,当真只是为了府上抚慰折家?” 李守节将汤碗往里推了推,用一旁绢布擦了擦嘴,笑着说道:“那李叔父以为侄儿此番北上,真实目的是为了……” 李万全佯装发怒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他起身来开桌案,坐到了李守节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问道:“你就告诉我吧,这西北苦寒之地,我实在是呆够了,有时候出巡的时候都能遇到黄沙漫天。” “连此地的小娘子都那般刚强,不似东京城里的小娘子那般温婉客人。” 听着李万全半真半假的粗鄙之言,李守节将绢布丢在了一旁,笑道:“西北、河东皆是大周疆土,叔父为国戍边,正是天子对叔父的考校,若是叔父不能镇守好延州,何谈再调回关东州郡。” “李叔父莫非以为这大周天下的职缺多如牛毛?” 李守节靠在了椅背上,接着说道:“自唐末以来,梁、唐、晋、汉先后立国,再到太祖带兵诛佞臣,建立大周,这五代朝廷产生了有多少将吏,天下的职缺和禁军的军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您在延州做得太差劲,您以为官家还会再给叔父机会吗?” “或者说,您和前延州节度使李节帅一样,和天子有旧谊?” 李万全默然不语,他本身就是个粗人,除了弓马娴熟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功绩。 他之所以能够到延州出任留后,也是当初随郭威起兵入东京的功劳使然,若是在延州平平无奇,回京后没准就被放在某个虚职上终老一生了。 没了之前的锐气,李万全仿佛苍老了不少,平时挺直的脊背也肉眼可见的弯了下去。 “贤侄,你可有教我?” “李伯父,您能够被官家放在延州,足以证明官家对您还是寄予厚望的。延州北抵银夏,南通鄜坊,是要害之地。” “官家放您在这里,不无防控定难军的心思,就算不能防控定难军,这延州也要治理好,不能任由府政败坏下去。你踏踏实实地治理好延州,比想这想那的强多了,你说呢?” 李万全连连点头:“贤侄所说的有理,只是这州政繁杂,我该从何处使力?” “反正就算是现在派人去夏州,一来一返估计也要花上十多天,如果您不嫌弃我见识短浅,我倒是愿意替您提两个建议。” “贤侄但言无妨?” 又到了李守节的拿手忽悠环节,他起身说道:“西北之地,自从唐末以来,吐蕃、回鹘、吐谷浑、党项等众多部族入侵,如今从绥州往北,延州往西蕃部遍地。” “跨州连郡,与汉民回易的熟户有,藏在山里,自耕自种的生户也有,当今各地生口缺失严重,而蕃部不通王法律令,动辄起事对抗,如实能够招揽延州蕃部以为腹心。” “一来能够使得延州稳定,蕃汉百姓人人归心。” “二来若是蕃部熟悉了基本的汉律,能够过上更稳定富庶的生活,其必定归心,若是有贼寇入侵延州,旦夕间可得雄兵数千、数万。” “此所谓一石二鸟,招揽蕃部就是侄儿我给叔父的第一板斧。” 李万全听完李守节的话,不住地点头,招揽蕃部确实可行,但是难度太大了,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做,才可能出成效。 这也是诸多西北守臣的心得,只要蕃部不做乱就好,谁会去同这些语言都不通的家伙交流。 “只是此事恐怕需要时日不短?”李万全为难地看了一眼李守节。 “李叔父勿忧,西北不似河东河北之地,您又刚刚上任,担任留后,我估摸着您最好也得在延州待上三四年。” 三四年后形势波云诡谲,不管是谁当政,为了避免动乱,一切从旧,至少半年间东京朝廷是不会强行移镇的。 三四年的时间治理一州,也能多少见到效果了。 第八十三章 延州射术大赛 李守节看李万全接受了第一点后,又接着说出了第二条建议:“择要地建立堡寨,招人营田,尽快恢复延州的粮食自给,除此之外还要修缮驿道,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的话,延州也能富足起来。” “虽然这两年官家明令不准地方节度使干预州内推官、判官的任命,但是您作为一州的守臣,定些方略,供他们几个推、判官执行,倒也不是什么逾矩之行。” 李万全被李守节提点一番,心思也熟络起来:“贤侄,若是你能在延州多呆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离叔父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将延州的情况熟悉后,会亲自替叔父写个方略出来的。” 李守节提的建议概括起来就是招揽蕃部,派人屯田,其实这两条已经是属于老生常谈的治理方略。 像李万全这样的莽夫可能说不出来这几句话,但是随便找些读过史书的士子,都能把这几句话说得头头是道。 只是能够意识到这是治疆良策是一回事,能够把这些方略因地制宜地实施下去又是一回事。 而且相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大部分武将出身的守臣根本没有治理地方的心思。 在国家没有统一之前,东京朝廷是不可能抽出手来插手西北事务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李守节提前插下钉子,稍作尝试,相比日后同百蛮大国正面刚,断其右翼或许更好一些。 李万全听李守节说得头头是道,他心神大定,一拍大腿道:“如此甚好,贤侄,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且放心地去办,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差人向我问。” “对了,沟通夏州之事,就交给我去办。” “如此就有劳李叔父了。”李守节冲李万全拱手施礼道 …… 延河河谷,党项部落司家族驻地。 作为拥有数千族帐的党项部族,司家族毫无疑问是延州近郊的第一部族。 其驻地离州城不足五十里,一旦有事,他们沿着延河河谷行军半日,即可抵达延州城。 因为司家人马精悍,历来担任延州节度使的守臣为了州城安全,都是会同司家首领在暗地里达成互不侵犯的约定。 今日三骑延州彰武军军卒在午时前后赍着文书,直抵司家驻地。 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文书的内容经过族中归化汉人读书人的解释,在延河河谷的族帐里传了开来,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听说了吗,延州的汉人将军要举办射术大赛,广邀延州善射的蕃汉民,在延州城外一决高下。据说能够进入前二十的人,不论身份高低,一律有赏赐。” “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也听说了,族里识汉字的汉人先生与我相好,他告诉我,若是能够夺得前三,我们能够得到一匹良马或者两头耕牛,除此之外还有种子、农具、粮食和羊豕等相送。” “有没有茶叶、盐之类?” “好像赏赐之物不少,应该也有吧……” “你要去吗?” “……” 要知道司家部族因为临近延州城,能够同汉人交易所需物品,又占据肥沃的延河河谷,整个部族的蕃民还是比较富裕, 但是即使如此,整个部族里面仍旧是平均六七人才拥有一匹马。 而现在只要去射几支箭,就能得到一匹马,这足够让这些普通蕃民心动不已。 …… 贝家族临时驻地。 首领阿常听着识得汉字的部民讲解公文的内容,不由得思量了起来。 “汉人一向狡诈,会不会是想诈我族中好手到延州,好统统抓起来呢?” 他摩挲着下巴,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参加这个什么射术大赛。 “这个李万全到底想做什么呢?” “……” 经过三两日的传播,延州不少部族和汉民百姓都知道这次的射术比赛,其中不乏有生性好动的射术好手前往延州城一探究竟。 此时的延州城外已经立起一座营寨,专门用来招待此次前来参与比赛的蕃汉百姓。 当然延州节度使府只管参赛者留住一事,参赛者吃喝之类的花销还是要自己承担。 营寨中央的一处营帐内。 李万全听着手下汇报,连连点头,之后便让其退了下去。 “贤侄,如何?” “应该差不多,毕竟是第一次举办,只要这次能有超过一百多人参与,就是成功的。如果没有的话就是找人参加,也得把声势造出来。” 为了举办这次大赛,延州府衙支出了不少,包括各种场地的准备和赏赐之物的购买。 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到第三名可以选择一匹马或者两头耕牛,此外还有茶叶、农具、羊豕之类的附赠品供其选择。 按照现在的行情,一头牛大概是两贯到三贯,一匹马则是八贯到十贯不等,两头牛再加上一些其他赏赐堪堪比得上一匹马的价值,这还是不算马匹的附赠物。 所以从价值上来说,挤入前三的参赛者选择马匹肯定是更赚一些。 毕竟这些马虽然便宜,但也达到了堪骑的一般军马水平。 但是事无绝对,对于农家来说,如果马不能保值地尽快卖出去,一匹马就是再金贵也比不上一头耕牛来得实惠。 此次延州节度使府一共买了三匹马和六头牛,买了两倍的赏赐,这倒不是因为延州府衙气大财粗,而是李守节觉得视觉效果要做到极致。 所有的赏赐之物就养在大营的东侧,实实在在地摆在所有前来报名的人眼前,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有力的宣传吗? 而且即使最后剩下了马匹或者耕牛,也可以租给车马行之类,或者直接卖掉,反正是不亏。 第三名到第二十名,虽然没有了马和耕牛的赏赐,却有一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一个人吃一个月了。 总之这次新奇的射术比赛,奖励不可谓不厚,声势不可谓不大。 本次登记报名者主要是姓名,住址或者蕃部名称,流程又不可谓不简单,短短三日,报名者超出了李守节预期。 九月八日辰时三刻,延州第一次举办的射术大赛正式开始。 李守节跟着李万全坐在讲武台上,坐在二人左侧的是延州的一些文武将吏,坐在右侧的是一些蕃部首领。 这些蕃部的名字翻译成汉字都很奇怪,什么司家族,贝家族,苏尾族。 西北的蕃部还没有经过汉化,自然没办法产生李守节熟悉的什么包家,李家,刘家这样的著姓。 能够吸引到一部分蕃人首领亲至,是李守节在意料之外,但是思之又在情理之中。 延州帅臣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着蕃部的生存境况,也由不得这些首领不来,他们人人带了百余名部众,再将人马留在营外,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们才进入了大营。 在没有李守节的亲军都和彰武军士卒的参与下,汉人百姓中善射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或者说愿意来参加大赛的还是太少了。 也可能是不少汉人百姓心里还是存着疑虑吧,毕竟现在是农忙时节,世代务农的汉人始终还是把农作当成了第一要务。 报名的近三百名选手里,编户齐名的汉民只有四十多人,其他的都是各个蕃部的蕃民。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不断拉升射箭的距离,采取淘汰制度,所有人分别参与四十步、五十步、七十步、一百步等距离的射箭比赛,以十支为数,一轮一轮地将成绩较差的人筛选出去。 营寨的比赛区很大,最少能够容许十几人齐射,只不过由于能够计数的小厮太少,为了保证公平,比赛还是以十人为一批。 而营寨外边是各种的小摊贩和围观的蕃汉百姓,对于可能来凑热闹的观众,李守节的看法是越多越好。 因此只要这些人不靠近营寨寨门,没有人会驱离他们。 “唉,这最后都得让这些番子把牛马迁走,这延州大帅到底搞什么?” 一个城里的帮闲拍打着寨墙无力地发泄着不满,看到一个个蕃人打扮的汉子不断晋级,他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火气。 “你行你怎么不去啊?”旁边一个汉民回应道。 “我是真的不行,要不然我肯定是要为延州的汉人争口气的。” 听着帮闲的大实话,周边几个汉民也是不住地叹气。 另一侧的栅栏前,一伙汉民聚在一起围观营寨内的比赛。 “可惜我来迟了,报名截止了,要不然乃公非得上去露两手不可。” “就是,他只给我们留了三日的时间,我们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一日半了,我们几个人怎么可能赶得过来嘛。” “白跑一趟,真是晦气。我在乡里把夺得头筹的大话都说出去了,之后回乡后还不得羞死。直娘贼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球办的差事?” “……” “阿嚏,阿嚏。”李守节没由来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贤侄,你可是受凉了?这西北夜里苦冷,你还要多加注意一二。” “嗯,劳叔父挂心了,我之后会注意的。” 虽然只有三百人不到,但是为了保证所有人都能够发挥出来水平,比赛中间还特意设置了几刻钟的休息时间,因此比赛一直进行到了午后。 带着大量部众的司家族和贝家族,包揽了前三,剩下的十七名胜者中,汉人只占了四名,剩下的全是各部蕃民,可以预料到今年李万全少不得被延州的汉民百姓骂。 比赛名次一经核定,所有的赏赐立刻分发了下去,童叟无欺。 不管是参赛的,围观的都对比赛的赛制和赏赐毫无意见。 所有的流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因此至此延州第一次射术比赛成功地打响了名头。 第八十四章 榷场 午后申时后,彰武军节度使李万全在延州城外设宴款待了来访的五位蕃部豪酋。 经过早上的比赛,几位蕃部首领渐渐放下了敌意。 尽管其中几个人还对李万全的做法存在一定的疑问,但是五人带着三四名心腹部下,全部参加这场宴会。 毕竟宴席也是采取的露天形式,除了维持基本秩序的彰武军,大部分带兵器的蕃人都被禁止携带兵器出营乱晃。 贝家族的阿常操着一口塑料官话道:“李节帅,不知道今日举办的大赛可以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阿常发言后,其他几部首领也对着自己家的通译窃窃私语,明白了阿常的汉话之后,几个人也连连点头。 李万全看众人射来的目光,约摸着时候已经到了,就将准备的说辞提了出来。 他话说得很慢,一句一顿,给各部的通译留够了足够的时间去向首领们翻译。 “诸位首领,今日我在这里举办射术大赛,也是想聚集几位,商易大事。” “阿常首领,你部的粮食可够部众食用?” 阿常突然被李万全一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联想了到今日的举动,他开口问道:“莫非是李节帅想同我贝家族回易。” 阿常也知道李万全是不可能将粮食白白送给贝家族的,于是他想到了李万全可能想敛财,和延州诸多蕃部进行回易。 李万听到阿常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或许他后期也可以参与进来,但是当下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回道:“并非如此,历来蕃部同汉人游商进行回易,常常被一些无良行商欺骗,损失了大量的牛羊。” 一些行商利用信息差,有意或者无意地欺诈蕃人,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因此李万全的话引起下面十几个蕃人的认同,众人连连点头。 “同样的,一些人恶意地袭击汉人行商,导致商路断绝,也给自家的带来了损伤,换不到足够盐、粮、茶叶。” 一两个小的蕃部首领羞红了脸,好像李万全说得人就是他们一样。 不过作为延州近郊第一部族的司家族,其首领大大方方地环视席上众人,毕竟他用不着做这些腌臜事。 李万全将蕃汉两方都各打了五十大板,可见他并非是为了追究陈年旧账,所以他的目的呼之欲出。 阿常接着问道:“李节帅的意思?” “我想在延州城外设立蕃人和汉民交易的场所,供蕃汉两方交易货物。” 【嗡嗡】 以杨廷璋为中心,议论声响起。 而在杨廷璋的营寨旁是各个蕃部首领的帐篷,在确认杨廷璋确实没有歹意后,他们也不在拘在营寨旁,而是散开去,在各个摊贩前流连。 更有的人一开始就准备借这次机会进行回易,比如阿常的族人正和聚集而来的汉商交易牛羊,换取部落所需的盐、茶叶。 可以说,围绕杨廷璋设立的营寨,聚集了一场小型的草市。 李万全望着远处,似乎想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李守节,李守节说他想深入百姓间,探寻一二,所以缺席了这次宴席。 还是阿常,由于他作为蕃部首领,又精通汉话,所以这次宴席上慢慢成了蕃部的话权人。 “李节帅,所言当真?” “我说的话,自然是当真。不过……” 他收回了目光,接着说道:“不过为了维持回易的秩序,我设立的官吏会收取一定的商税。” “这是自然。” 阿常笑着回道:“李节帅,不知道这交易所何时正式设立,又如何参与?” 李万全笑着说道:“阿常首领勿忧,这个章程已经拟好,稍后会派人送给诸位首领,只要诸位约束好部众,这交易场所对所有人不设限。” “……” 一处卖羊的交易地点,李守节和荆嗣买下了一只小羊羔。 他当场就让会处理羊肉的蕃人处理了羊肉,半个时辰后烤全羊新鲜出炉。 本来蕃人也不乐意替李守节将羊肉处理好,但是当闻着味道过来的汉民开始抢购他们部族的羊肉后,几个头人脸上乐开了花。 接过蕃民切下来的一块羊肉,李守节对着荆嗣说道:“刚刚切下来的羊肉不要吃,裹上安息茴香,粘上小把青盐,隔壁的小孩都馋哭。” 做完上料,李守节将羊肉放在鼻前轻嗅,孜然味肆意地勾引着嗅觉,口舌生津。 “嗯,好吃,巡……” 李守节看着破坏了他心境的荆嗣,一脸没好气地骂道:“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另一面一个蕃人头人朝李守节走来,他粗通汉话,走到李守节近旁后,语调飘忽道:“这位衙内,多谢了。” 李守节一开始能够坐在李万全身边观赏比赛,。之后又能把安息茴香这种金贵的物品不要钱似的洒在羊肉上,这个头人自然以为他是延州大帅李万全的子侄。 他现在已经得知了李万全要举办榷场的事情,于是讨好地来向李守节为刚刚族人的失礼道歉。 “刚刚是族人不懂事,衙内这是您的购羊钱,现在如数返还。” “唉,”李守节将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能行,你若是这样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强取豪夺呢?” “这?” 看着头人一副为难的样子,李守节笑道:“这样吧,等下次我再买牛羊的时候,你给我少算一点不就行了。” 贝家族头人如释重负道:“这是极好的,衙内您放心,对待朋友,我们贝家的牛羊一定是又好又实惠的。” “那就好,你要来一点。” “不了,您慢用,我会差人给您一直热着羊肉的。”头人朝李守节施礼道。 李守节抱拳道:“多谢。” 荆嗣看蕃人走远后,朝李守节坐近了两步问道:“巡检使,我们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了,这次呆在延州也就罢了,还掺和这些事。” 听着荆嗣的疑问,李守节摇了摇头道:“非也,不管是北上府州,还是呆在延州处理这些事情,都是利于国家的。” “蕃人若是能同汉民共处,互通有无,对西北局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若是延州得利后,其他州郡势必也会有样学样的,如此以来,旧唐关内道一带,就能安定富足下来,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守节将手里的羊肉放在脚下的木板上,望着远处的人潮问道:“你可知道我的志向是什么吗?” “巡检使的志向是什么?” 荆嗣本以为将门出身的李守节会回答出将入相、封妻荫子之类的豪气话,没曾想李守节居然回答道:“携一二佳人,吃遍天下,游遍天下,醒游岱宗,暮眠秦淮。” “只是现在天下离乱,恐怕还要好久我才能实现这一志向啊,哈哈哈。” 第八十五章 “那达慕”大会 “巡检使?” 荆嗣明显被李守节更“不务正业”的志向,惊得一时间无话可说。 “哈哈哈,你这小子脸上倒是很难看到这副表情。” 李守节用匕首挑起剩下的羊肉,对着荆嗣说道:“这个天地间值得流连忘返的地方、事物太多,你可知道万里之外,有一物,唤作辣椒。” “若是把辣椒研磨成粉,撒在这肉食上,吃起来足以让人嘴唇发麻,这可不是凡物能够比得了打的,啧啧,那味道……” “巡检使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现在倒是轮到李守节被荆嗣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支支吾吾片刻,最后拍了一下荆嗣说道:“还不敢赶紧吃,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嗯?巡检使这人真是奇怪得很。”荆嗣一边吃着羊肉,一边暗思道。 看着荆嗣不再追问,李守节站起身来朝羊肉烧烤点走去。 走进后,他朝左右张望一下,冲着先前那名头人摆了摆手,后者连忙交代了一下手中的事儿,朝着李守节跑来。 他走进后冲着李守节行礼道:“衙内,有何吩咐?” “这一头羊,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你再给我俩削下两条后腿送过去,其他的分给这些路过的百姓,不论蕃汉。” 听着李守节的话,头人一时间无法理解李守节的做法,他开口问道:“衙内,要不要我派人送到府上?” 毕竟李守节这样做,能够吸引大量的人向此地聚集,对他这里交易牛羊是大有好处的,可是这却对李守节无半点好处。 历来汉人官吏都是对蕃民层层盘剥,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人,居然会白送一头羊。 李守节看头人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无奈地说道:“你就说是这羊肉是延州李留后请诸人吃的。” “好,这样好,我这里再出三头羊,都以李留后的名义送出去。” 看着头人如此讨好他,李守节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你是贝家族的人。” “衙内请稍后,我这就差人把羊腿送去。” “嗯。” 在李守节接过蕃人送来的羊腿后,两名贝家族的蕃人分别操着蕃汉两种语言,冲着周边的人喊道:“延州李留后家的衙内请诸位吃羊肉,一共四头,先到先得。” 听说有免费的羊肉,顿时阿常族人的聚集点就成了旋涡中心,前来分食羊肉的蕃汉百姓挤成了一团。 “看看多么和谐的画面。”李守节掐腰感叹道。 “巡检使,你看那里有两个人在抢肉块,还有那里居然打了起来。”荆嗣一手拿着半只羊腿,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喊着。 “荆嗣,你以后能别说话就别说话,好吗?” …… 营寨里,李万全看着东面一处蕃人帐篷人群围聚起来,他还以为是发生了蕃汉互殴,连忙问道:“那是哪位首领的部民驻地?” 阿常顺着李万全的方向望去,心里“咯噔”一下陷了下去,这可是刚刚谈好了要约束部众这就出乱子了。 “坏了,那是某贝家族的驻地。”阿常朝着李万全拱手道:“李留后,我去去就来。” 李万全笑着回道:“阿常首领勿忧,我等一道过去看看就是了,这往年蕃汉百姓斗殴之事又不少见,今后或许咱们还可以设一个拳脚大赛,哈哈哈。” 其他没有被波及到蕃部首领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唯有阿常强撑了笑颜,连忙派人去查看一二。 事件并没有继续扩大化,彰武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一都人马迅速将此地围了起来。 都头看到李守节在此地,便冲他走了过来道:“李巡检使,这是?” 李守节尴尬地笑道:“小事情,不是大事,派人维持秩序就好了。让他们好好排队领肉,谁敢插队就把踢出去。” “是。”都头领命而去,对于这个巡检使,他们的留后可是格外看重,视为子侄,因此李守节的命令,他不敢违逆。 很快,李守节就看到了李万全一伙人冲此地走来,他率先迎来上去。 他冲着李万全的方向行礼道:“李叔父,诸位首领。” “贤侄,前面发生了何事?” “一些百姓为了免费的羊肉,抢了起来,小事情,已经有一都的军卒过去维持秩序了,不碍事的。” 另一面阿常也得到了族人的汇报,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他心神大定,不是斗殴就好。 阿常盯着里李守节看了一会,站出身来道:“李留后,这位是?” 李万全指着李守节说道:“这是天子的爱将,潞州李得臣。此次他路过延州,向我提议举办射术大赛和榷场,今日我与诸位齐聚于此,他功不可没。” 李守节显然不想让众人接着探讨“抢肉”事件,于是他冲着李万全说道:“叔父,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出七八步后,李守节说道:“李伯父你又何必把我说出来呢?” “年轻人,自当锐意进取,这事情是你一力提议的,我自然不能吞了你的功劳,不但如此,我还要向官家上书呢。” 在李万全看来,李守节身一人兼昭义军和天雄军两个节度使的关系,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这一伙太祖朝旧将青黄不接,有的甚至在高平之战后被当今天子直接砍了。 如今的禁军大将都是些后起之秀,李守节隐隐地成了这群旧将门二代的执牛耳者,因此帮李守节一把,就是在为自家子侄铺路。 李守节听着李万全的话,也不准备继续推脱了,接着建议道:“本来我以为这之后的比赛需要延缓一段时日,让射术大赛的影响慢慢扩散出去,不过我看当下,时机却也到了。” “哈哈哈,得臣,你倒是与我所见略同。我方才还向诸位首领倡议呢。”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开始登记报名的人,后日就举办我们定好的几项其他的比赛。” “好。” 射术大赛,只是一个开始。在李守节给李万全的建言中,还有一个“那达慕”大会等着所有人。 用榷场从经济上粘合蕃汉两部人,再用一系列的比赛加深两方的联系,长此已久,融合不一定能做到,但是隔阂却会少了许多。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无妨,贤侄你的建言写得很细致,两位从事都对你赞不绝口,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两个了。” 第八十六章 统万城 将身上的担子甩给延州的节度推官和节度判官后,李守节彻底放松了下去。 自从他到达延州后,就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到达延州的第一晚,李守节就同李万全喝了一晚上的酒。 其后他说服了李万全用心州政,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给李万全草拟治州方略,其中每一条策略他都反复地进行研究,以防止有错漏的地方。 毕竟李万全掺和州政属于“不务正业”,其后实施的过程中要是有了个闪失,出了大乱子,谁能保证他本人会很有节操地一力承担,不拉别人下水。 但是与这些可能存在的风险相比,李万全用心治理延州的收益更大。 北宋立国后,河北和陕西是两个用兵不断的战区。 在前期,北宋主要是在河北和辽国打,而中后期则是在陕西和西夏打。 北宋王朝前期,在太宗皇帝打了两个决定性的败仗后,北宋逐渐地对辽国呈现守势。 之后两国一直打到澶渊之盟,方才罢兵言和。 而在陕西六路宋军和定难军李继迁这一系打得有来有往。 北宋前期在和辽国互殴的同时,还抽出了一部分精力痛殴李继迁,把李继迁打得是丢盔弃甲。 百蛮大国和残兵败将同时摆在眼前,北宋朝廷肯定是将精力集中在辽国身上。 也因此北宋朝廷对西北的事务始终不够重视,没有及时地派能臣经略西北边地,也没有彻底地消灭掉李继迁,每一次都是把李继迁的军队打散就罢手。 而在北宋王朝始终打不死李继迁的情况下,东京朝廷又武断地做出来舍弃灵夏一线的决断,使得定难军李家彻底难以制服。 之后经过李家三代不断地西进,定难军终于得到了河西走廊,到李元昊立国之时,定难军已经地跨万里。 北宋与西夏从仁宗朝开始打到徽宗朝,才重新对西夏占据优势。 北宋前期对定难军的忽视,对西北边地的拿捏不定,错失了制服定难军的时机。 之后宋人用了近百年的时间去弥补,其中付出的人力、物力难以计量,这个代价不可谓沉重。 在还能轻松钳制定难军的时候要果断出手,就应当以狮子搏兔般全力应对。 当下东京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削平诸国,暂时不会把心思放在西北边地。 因此西北的守臣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也不少,安抚沿边蕃部,收蕃民的心,是一种损敌肥己的绝佳策略。 李守节对于定难军的忌惮以及暗中谋划,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因此李万全以为李守节纯粹是为了他才付出这么多心力,于是心里对李守节更加看重和信赖。 在确定好举办射术大赛后,李守节又监工了大赛场地建设和奖励的购买,让射术大赛成功举行。 所以当李万全宴请诸位蕃部首领的时候,他才不想再去掺和后面的事情,而是忙里偷闲地在蕃汉两部百姓间游走。 而从延州的事务抽身后,李守节也有心思开始谋划北上的事情,以及思索定难军可能采取的应对方式。 从延州前往夏州的路线颇多,目前的北上路线主要有两条。 一条是李守节几日前走过的绥银夏道,在延川县北上经过绥州行一百六十里,抵达银州,由银州转到西向行一百八十里,抵达夏州。 北宋中后期,陕西六路东线的战役主要就是围绕银州、绥州进行的。 这条绥银夏道中,银州是枢纽要道,沟通着夏州和东侧州郡。 银州被北宋名将种谔两次攻下,又两次丢掉,直到徽宗朝才被彻底占据。 自此后宋朝全据横山之险,再次对西夏呈现战略进攻之势,可惜的是北宋遇上了靖康之耻。 李守节就是计划通过银州转道北上,经过银州向东北三百里即可至麟州,再向东北行一百多里就能抵达此次的目的地府州。 另一条就是本次信使北上所走的延夏大道,从延州向西北行四百余里,经金明县、塞门镇、芦子关,抵达夏州。 延州对大唐的重要性就在于从延州河谷可以一马平川地直抵达长安,因此延州可以说是长安的北部门户。 但是晚唐后,疆域萎缩,皇室的影响力局限于长安城内,西北防线也彻底崩盘。 李守节给李万全的第二个提议,修筑寨呰,招揽蕃部,就是沿着延夏大道而设的,第一阶段先修金明寨。 金明县控金明川之口,在延州北四十里,金明寨修成后,能够有效的阻击北面可能下来的定难军。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能把定难军当成假想敌,修建金明寨的名义是招揽蕃部,修缮驿路,方便延夏两州的来往。 毕竟这个时候的定难军李家还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顶多就是有个割据一方的心思罢了。 但是如果延州处理好了蕃汉关系,日后定能成为应对夏州李家的桥头堡。 后世李家之所以可以起势,还是在于宋初三代君王的关注重点在河北两路。 陕西几路蕃汉情况复杂,东京朝廷不想过早的陷入了处理蕃部的泥潭里。 于是在北宋同辽国你来我往地打个不停,李继迁抓住了机会,联辽抗宋,改变战略,向西扩展发展空间。 李家一路攻城拔寨,势力不断壮大,北宋沿边的城池接连失守。 尤其是之后灵州的失陷,标准着西北局势的崩坏。 当时北宋朝廷认为灵州孤悬在外,驻守的兵卒苦于守戍,沿路的百姓苦于转运粮秣,因此坐失了救援灵州的时机。 此时若是可以抢先安抚蕃部,就能让定难军同北汉一样,失去挣扎的余地。 自从明白东京朝廷对西北之事鞭长莫及后,定难军节度使李家,便对东京朝廷没了多少敬意。 能够维持住夏州的地位,就是他们现在心思。 夏州是定难军节度使的治所,位于阴山山脉之南,毛乌素沙漠以北,夏州城是建城大家——赫连勃勃所建。 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大夏国的都城,名曰统万城,传言这座城池是役民十万蒸土筑城,城池坚固异常。 就在李守节和李万全为蕃汉大赛忙碌的时候,十余名彰武军沿着金明川北上,过芦子关,直抵夏州境内。 第八十七章 夏州(一) 十余名彰武军进入夏州境内后,便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权利,由一队刚刚完成回易的定难军军卒护送抵达了夏州。 夏州惟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中国。 因此夏州需要通过回易将牛马羊驼和青白盐卖出,买回所需的粮食、茶叶等必需品。 而负责夏州对外回易的人是定难军押衙兼观察押司官郑继隆。 郑继隆掌管定难军对外回易的大小事务,可谓是位小而权重。 当得知彰武军的来意后,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情。 毕竟东京朝廷和府州折家的信使,经常路过定难军的地界。 但是郑继隆也没有过分苛待彰武军的军卒,毕竟定难军和彰武军也是邻居,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太僵。 在抵达夏州城后,郑继隆将回易的物资入好库,安排好彰武军军卒入住馆驿。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方才带着账簿和李万全的书信,前往定难军军府求见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 李彝殷听着郑继隆的汇报,连账簿打都没打开,便结束了此次的回易汇报。 他这样做不只是对郑继隆的信任,而是之后之后有帐房的吏员细细核对入账,他没必要非多此一举,而且又能表示对部下的信任,何乐而不为。 头发已经斑白的李彝殷,拿起彰武军节度使的书信,细细品读了起来。 读完后他轻轻敲着桌子,沉思了几息,对着郑继隆问道:“你可知此番为何延州李万全要向我来信?” “属下不知,或许是前两年的矛盾使然?”郑继隆拱手猜测道。 “是也不是,你且坐下,你我之间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是,大王。”郑继隆坐在椅子上,挺直着身子,静静地听李彝殷的后续。 看到郑继隆如此恭谨,李彝殷也不再言语开导,而是拿着书信走到了郑继隆跟前,笑道:“你且看看,这次北上带队的使者是谁,他带了多少人马,这番北上的说辞又是什么?” 郑继隆作为负责回易的主官,自然是识得汉字的,他站起来双手接过了书信,慢慢读了起来。 李彝殷抛出问题后,也不再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背着手望着外庭的假山,也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郑继隆读得很慢,甚至读完一遍后又从头读起,他知道自家大王不会无的放矢的 读完书信后,郑继隆冲着李彝殷禀报道:“大王,可是这李守节有什么背景?” 因为李守节巡检使一职尚未公开,因此李万全的书信里也只是以李守节先前的供奉官为名来信的。 “这李守节跟先前隰州之战中的李守节应当就是同一个人。”李彝殷指点道。 为了一直掌握后周对夏州的态度,对于后周的邸报,李彝殷可是看得比后周的守臣们还要看重。 “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长子?” “不错,此人先前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可能现在还是个供奉官,就是郭家天子忘记了赏功酬劳,昭义军李筠也不会放任自家儿子有功不受赏的。” “何况如今的东京天子可不是个糊涂虫,向来是赏不逾时,甚得军心的。” 第八十七章 夏州(二) “因此这其中必有问题,李守节前些日子刚和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的女儿成亲,他的身份也算是显贵一时。东京朝廷能够派他北上,说明此番朝廷有大谋划。”李彝殷断言道。 李守节没想到他的目的被李彝殷猜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最核心的对北汉用兵没有被李彝殷猜出。 郑继隆用手在脖子上一划,提议道:“要不要到时候派人截杀了李守节的队伍,将他抓来鞠问一番。” “不可,他身上可不止有东京的使臣这一个身份,若是其他人在夏州失踪也就罢了,东京那位天子就是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是此人还是昭义军李筠的独子,天雄军符彦卿的乘龙快婿。” 李彝殷抚须笑道:“若是独子在夏州失陷,不管是谁干的,他李筠恐怕都得亲自带人来夏州向我讨个说法。” “这倒也是,不过此番其北上府州,不管目的是什么,肯定与我夏州关系不大。或许就是东京天子看折家太恭顺了,特定派了此人北上抚慰也说不定。”郑继隆见提议被否定,转而继续分析道。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样吧,你带一队人亲自去延州看看,到时候再同此人一道北上。” “一来防止境内蕃部对他不利,到时候咱们平白背上了黑锅,二来的话你也刺探一下,看看郭荣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是,末将定不辱使命。”郑继隆拱手领命道。 “看来这刘家是翻不了身了,而契丹人也不愿为刘家人火中取栗,或许咱们之后还是要倒向东京。” “你此番南下,多留心看,看看能不能从这个李守节口中套出点什么东西来。” “是,末将晓得了。”郑继隆拱手施礼道。 由于此刻后周用兵淮南,李彝殷认为后周应当不会挑起来另一处战火,两面受敌,因此他倒也没有往后周出兵北汉这一方面想。 就算是后周为了报复隰州之战,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和隰州刺史李谦溥自有便宜行事的权利,哪里需要东京出面协调。 “你且回家呆上一两日,再南下不迟,让那李守节在延州等着吧。” 李彝殷在大事上不愿意惹怒后周,但是在小事上能够恶心一下后周朝廷,他还是很乐意的。 就这样在彰武军军卒抵达夏州两日后,李彝殷方才接见了彰武军的都头,初步表明了他的态度。 又等上了两日,他方才派人将回信送给了彰武军的都头。 并且以协助李守节北上为名,让郑继隆带着十余骑随同南下。 对定难军李家来说,后周越来越强大,周军东征西讨无往不利,能不与后周为敌的话,还是莫要招惹后周得好。 此外李彝殷也准备召开一次军议,探讨定难军对待北汉和后周的态度。 毕竟北汉军队一败再败,困居一隅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他李家可没有必要再同北汉刘家坐在一条船上。 审时度势,获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生存之道。 第八十八章 新的希望(一) “唉,信使一来一返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们再北上前往府州的时候,恐怕就要到九月下旬了。” 李守节对着旁边的荆嗣发着牢骚,从九月三日晚上抵达延州,他们这一百多人已经在延州等了七八日了。 “巡检使,按日子算,没准就在这两日了。” 荆嗣尽管心里等得比李守节更着急,但是当李守节发牢骚的时候,向来喜欢奋进的他还是选择了开口安慰,而不是一同发牢骚。 “还是南面好,有水运,千里江陵一日还。” “罢了,且去榷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物什,好给六娘买回去。” 李守节也就是有感而发而已,毕竟他已经南下北上好几次了,他能不知道这信使一来一返会消耗时间。 看着李守节骑马扬鞭而去,荆嗣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家巡检使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谊。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军伍里都是直性子,巡检使能够待人以诚,整个亲军都的都对他信赖得很。 只是这开口闭口我家娘子,未免有点太小儿女姿态了。 “话说,等此间事了了,我是不是也该寻一门亲事了。” 此时河西走廊的不少番商都是选择取道灵州进入后周境内,再由灵州转道南下,抵达延州。 延州作为长安北方的门户,是不少番商进入后周腹地的必由之路。 自从有了延州榷场,吸引了南下北上的番汉行商在此交易,省却了两方长途跋涉的行程,延州也变得愈发有吸引力。 此时的延州榷场规模还是比较小的,不过等到过个半年一载的,延州榷场势必会焕然一新。 在李守节呆在延州无所事事的时候,一封来自昭义军的家信,由梁小乙带着,沿着他走过的路线,抵达了延州。 李守节牵马走到一处商贩的摊子前,他拿起摊子上的玉器观摩了起来。 他也不太懂这个金石玉器,不过现在生产力低下,后世那些低廉的工艺品反而造不出来,盲选的话也顶多是价格上的问题,不会出现买到假货的现象。 而且进入榷场的商贩,如果不是延州本地的人,就需要提前交了一笔不菲的保证金。 若是这些商贩之后存在欺诈行为,便会以保证金来赔偿买主。 当然这样做只能杜绝一些小额的交易欺诈,毕竟榷场的目的并不是将来做交易的商人拒之门外。 “巡检使,”荆嗣领着一个彰武军的军卒朝李守节走来,一边喊道。 听到荆嗣颇为着急的声音,李守节只得暂时放下的购买玉器的心思。 “何事?” “潞州来人,听说是梁小乙带着家信到了节度使府。” “对。”那名彰武军的军卒回道。 “家信?”李守节的脸上瞬间焕发色彩,他招揽二人急忙朝榷场外走去,走出榷场后迫不及地骑马朝延州城奔去。 进入州城后,由于不能放马狂奔,李守节只得将坐骑丢给了荆嗣,朝节度使府跑去。 一如齐景公当年弃车步走时候的心态,尽管齐景公步走的典故在后世往往用来贬低做事丢失了分寸。 “家信?我父亲,除非是非常重要的大事,肯定不会给我来家信的。”李守节将错误答案否去。 “那就只有六娘了……” 李守节一路快跑,直接返回了节度使府,进入待客厅后,他便看到了正坐在客厅内饮茶的梁小乙。 “小乙哥,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第八十九章 新的希望(二) 听着李守节话里的急躁,梁小乙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水。 他笑着安慰道:“衙内,你不用担心,潞州来的消息不是坏事,而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小主母怀孕了,就在您离家后没几日,一日小主母身体不适,可把府里给急坏了,连忙派人延请潞州的医师前来诊治,之后小主母被潞州的医师诊断为喜脉,府内上下虚惊一场。” “这是小主母的亲笔书信。”梁小乙从衣服里掏出来信封递给了李守节。 李守节接过书信,坐在了一旁细细地读了起来。 他读着符六娘的亲笔信,信里符六娘自述了她怀孕一事,劝李守节为了孩子着想,希望他在外能够保重自己。 除此之外,白纸黑字间也寄托了符六娘浓浓的思念。 读着符六娘的书信,李守节仿佛可以望见符六娘在潞州家里朝西眺望的倩影。 “我要当爹了,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就要与我产生血缘联系。”李守节如是想道。 “我要当爹了,”他摇着梁小乙大叫道。 “恭喜衙内(巡检使)!” 李守节待人礼遇,荆嗣和梁小乙倒是诚心诚意地祝贺他。 “多谢!” 他拉着梁小乙的手问道:“快细细与我说道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漫卷诗书喜欲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守节当即就书写回信:“小乙哥,这封书信就由你带回去了。” “这是自然,衙内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梁小乙回道。 “不是这封,是六娘的这封。”李守节将看过的书信重新叠了起来,收到了信封里去。 “衙内,这是为何,你这书信为何还要我带回去。” “我就要北上了,六娘的书信带在身上,若是到时候不小心污损了,我岂不是会很难受。” “诶,嗯?” 李守节的说法引起了荆嗣和梁小乙一顿唏嘘。 【六娘如晤: 吾作此书时,尚处延州衙署;汝看此书时,吾已达府州之地。吾作此书,特解吾之衷肠。 …… 今日吾与汝虽暂离一时,以求天下抵定,事济,吾当与汝携手山水间,此吾所以敢率性西行而不顾汝也。 ……】 将落笔处最后一滴墨水轻轻吹开,李守节把写好的书信一张张平铺在桌子上,待其确实晕开定型后,方才一张张叠了起来,收到了信封里面。 “衙内,你这情书写得时间有点久啊。”梁小乙揶揄道。 “你不懂这种感觉,粗人一个。你明日就东返回潞州去,将我的书信亲自交给六娘。” “诶,衙内,你这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好歹让我在延州休息上一日啊。” 李守节点了点头回道:“我也不能太不近人情,明日这个时辰,你再离开延州,如何?” “这有何区别啊,衙内?” “我看你还敢取笑我不,现在可知道错了。”李守节阴阴地说道。 “对的,衙内。是我不该妄议上官,小的知错了。” 李守节和梁小乙四目相对,二人沉默了数息,先后爆出了笑声。 就在梁小乙准备向李守节汇报河东军情,一声浑厚笑声传了进来。 “贤侄,听说潞州来信了。” 李万全笑着走了进来,这几日他一直同延州境内的蕃部议论榷场之事,确实有点忙碌,没顾得上李守节。 第九十章 晋州反击(一) 李守节指着梁小乙介绍道:“李伯父,这是我父帅的部下梁小乙,此番特地为我送来家信。” “嗯,”李万全笑着冲着梁小乙点了点头,后者拱手回了一个礼。 李万全冲着李守节接着问道:“得臣,可是潞州家里有什么事?” “是喜事,内子怀孕了。”说到此处,李守节脸上止不住得笑了起来。 “好,好,果然是好事情,先前得臣在东京举办的婚礼,我无从得知,没有送上贺礼,这次正好补上。” 四人落座,李万全坐到上首,李守节坐到下首,荆嗣和梁小乙则坐到了李守节的下首。 “此事再慢慢计较,我们还是先听听晋州出兵的事情吧。” “也好,”李万全敛着胡须回道:“那就有劳这位梁小哥了。” 梁小乙向李万全和李守节拱手回禀道:“九月三日,晋州杨节帅出兵北上,经过阴地关,北上连夺伪汉城寨十余座,招降伪汉巡检使以下近千人。” “若非是伪汉援军来得太快,杨节帅还能继续北上攻城拔寨。而隰州李刺史也从隰州北上策应,在我赶来之时,隰州和晋州联军听说已经会师,可能之后仍会继续同伪汉厮杀。” “好,”李守节感叹了一句,晋州和隰州总算是开始行动了。 梁小乙对隰州和晋州的战事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毕竟此时战事还在进行中,等到新的消息传过来,他早就到了延州地界了。 梁小乙接着说道:“我一路而来,日夜兼程,生怕追不上衙内,若非是在延川县得到了守官的告知,我恐怕还在傻傻地往北面追,追到绥州为止。” “我这也是在等夏州节度使的回信,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了,你若是迟来几天,我可能真的北上了,所以说你这喜讯送得很及时。” “估计贤侄再在延州等几天,晋州战事估计能有更多的消息传过来。”李万全笑道。 他也想借此让李守节再在延州多停留几日,毕竟是李守节出的主意,李守节在延州的话,李万全会感到更安心。 “还有延州兴办榷场之事,我已经命从事写书禀明官家了。得臣,你这次为延州出谋划策,我已经尽数令人写在文书上,送达东京,日后官家定会有所赏赐,你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多谢李伯父提携。”李守节向李万谢道,直接接受了李万全的示好,毕竟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李万全已经做了,那么他记下这个人情就是了。 将功劳传达天听,能够不断刷新郭荣对他的印象,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但是李万全话里让他在延州多停留几日的建议,他不置可否。 如果可以的话,李守节自然是希望立刻北上,这最终还是要看夏州节度使给的回复。尽管夏州不太可能拒绝东京的使臣借道,但是难免会有意外的情况。 “也罢,我晚上在延州府衙设宴为这梁兄弟接风洗尘,带着几个蕃部首领与得臣认识一二。” “好,一切都听李伯父的安排。” “嗯,你们几个且在此,有什么需要直接唤我的亲军即可,我先回后衙去了。” 第九十一章 晋州反击(二) “晋州、隰州这么快就能够动起来,有点出乎我的预料,而且战果比我想得要大些。” “既然这番已经打下了阴地关北部的城寨,所幸就在此扎下根,压缩伪汉的领土,你回去后先北上面见晋州杨节帅,把我的想法传给杨节帅和李刺史。” “是,”梁小乙领命回道:“那我们潞州呢,要不要策应晋州、隰州,如果有三州同时出兵的话,伪汉想必会顾此失彼。” 李守节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梁小乙的提议。 “潞州暂时还不能动,不过倒是可以派出人马潜入辽州一带,以待时机。潞州要是出兵的话,恐怕辽人也会出手的,一定要做好准备,一击致命。” …… 夜里,延州节度使李万全在府衙宴请延州蕃帅以及李守节一行人。 随着延州榷场的兴办,越来越多的蕃部向延州派出了信使,希望能够加入榷场。 对此,李万全申明只要遵守律令,延州榷场对所有人开放,因此此番前来参加宴会的蕃部首领翻了一倍不止。 这些蕃部中,像司家族这种大的蕃部组帐有千余,势力强大,而小的蕃部却只有百余帐,相差悬殊。 但是延州节度使李万全遵循李守节的建议一视同仁,全部延请到位,宴会上宾主尽欢。 可以预测不久后,延州的蕃部只要不是对汉人成见太深的话,应该都会加入延州榷场,西北的火种算是种下了。 按照预定的日子,李守节还是没有等到彰武军前往夏州的人马返回,在忐忑不安中他又等待了三四日。 终于在九月十八日,李守节抵达延州半个月后,前往夏州的彰武军返回了延州城,同来的还有夏州节度使的亲军一行十五人。 郑继隆一行人被安排到了延州的馆驿里去,而彰武军的都头则被李万全唤进了府衙。 彰武军节度使府。 节度使李万全朝着手下都头问道:“你等前去夏州为何花费这多时间,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都头向李万全拱手禀报道:“启禀节帅,我等一到夏州,便等了两日才见到了定难军的李节帅,之后又过了两日李节帅方才回了一封书信,打发了郑指挥使通我等南下。” 说着都头拿出了衣服里的信封,上前递给了李万全。 李万全接过信封,冲着李守节喊道:“贤侄,你来看看。” 李守节没有推脱,直接取出了书信,查看一番。 “这定难军节度使李节帅在信上并没有说别的,只是说他派了手下陪同我等北上,到时候以免有的蕃部胆大包天,敢袭击东京使臣。” “这个李彝殷确实傲慢,字里行间表示着他对银夏五州的统治牢不可破。”李守节如是想道。 打发了彰武军的都头下去休息,李万全对着李守节说道:“定难军的李彝殷可不会这么好心,他之前一直看不上府州,之前还因为府州升了永安军,派人拦截府州南下东京的道路。” “因此此人多半是为了见识贤侄而派来了十几人,所谓的护送,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李守节笑道:“李伯父。这银夏之地本来就是羁縻州,蕃部众多,他李彝殷既然愿意派人护送我,他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至于其他的,他能不能达到目的还两说呢。” 第九十二章 启程(一) 李守节对于李家派来的钉子求之不得,毕竟他的手下里没有一个精通蕃语,现在有了郑继隆这个活向导加通行证,对他来说好处多多。 对于可能被李家刺探消息的危险,李守节不以为意,这也是对队伍的一次考验,能不泄露是最好的。 即使被郑继隆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定难军李家对李守节的做法也不会过度反应的。 毕竟北汉越来越弱,后周兵锋势不可挡,没有谁会不开眼地还陪着北汉一起沉船的。 “不过李伯父,既然定难军李家已经允许我们借道,那么我也是时候准备启程前往府州了,毕竟我在延州已经待得时间太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我这个冬天得在府州过了。” 李万全笑着敛须道:“贤侄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留你,今日你且准备一番,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向我说,还有这冬日快到了,我让人给你们备些冬衣,以防路上降温。” “如此甚好,有劳李伯父了。我也也得去通知我的部下了,先告辞了。”李守节向李万全告退道。 “嗯,去吧。” 离开节度使府,李守节带着荆嗣前往了城内大营,安排手下为北上准备粮秣。 进入大营,他就看到了皇甫继明正在练兵。 经过在潞州、延州这两次练兵,亲军都的百余人都懂得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隐隐地有了一种强军之气。 皇甫继明看到李守节进入大营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而是等待当下两拨人都射完手里的箭矢,他方才把令旗交给了傅思让,朝李守节走了过来。 “巡检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自从亲军都百余人住在进延州大营后,李守节大概两三日就会来一次,与众人沟通感情。 昨天李守节才刚刚来过一次,因此今天他再次来到大营,也让皇甫继明感到了一丝希望,毕竟除了李守节其他的人也等得很焦急。 “不错,夏州节度使李家已经同意了我们一行人借道绥银二州北上,但是同时夏州节度使李彝殷也派了十多人与我们同行。” “我看同行是假,监视我们才是真的。”皇甫继明一语道破李彝殷的心思。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不在明面上说出来。 这只不过是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因此夏州和李守节是各自心怀鬼胎,各有算计罢了。 “无所谓了,我特地过来一次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之后对李家人多点防备。” 皇甫继明心领神会,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不过也不能过分排斥他们,跟他们该有的客气不要丢,该有的戒备不要放下。我们的目的首先是安全抵达府州,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嗯,我知道了。” 说完应对李家的事情,李守节便不再过多提示,毕竟皇甫继明的办事能力是摆在那里的。 对于属下该有的信任他守节还是要做出表示的,该放的权放下去,该收起的名与器牢牢地握在手里。 这个时候,能给众人前途的只有他李守节一人,这才是让众人听他驱驰的秘诀。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终章 本书完结(对不住了,毁约了!) 原本承诺会写到郭荣驾崩那里,没想到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对不住左路通吃、蝇飞扬、紫枫云松三位一直投票的书友,尤其是月初就把月票投给我的三个书友。 另外两个龙套故事也没按约完成,李钟,全旭。 还有几个一直鼓励我写书的朋友,陪着我从上本没签约的到这本书。 对不住了。 ==== 这本书老实说,是我闭门写书最后一个尝试,一开始也没想到能够签约那么早,当时想的是如果最后没签约就不写了。 没想到签约后的又太懒散,之后也因为一些原因断了几天,没了全勤。 那个时候应该八万字左右,想着怎么办,要不要再写下去。 看着那些投票和给投资的书友还是咬了咬牙,写到了现在,不过中途还是开了另一本。 最多的一月双开居然还做到了两本双更,在以前很难想象的。 === 本身我是最喜欢严肃历史小说的,但是真正到写的时候,却发现准备总是不够,尤其是这段历史资料并不太多,写着负担越来越大。 写这本历史书的同时把那本同人的小说热情也耗尽了,而且这本书成绩一般,没有全勤,如今的话还跟另一本有撞车可能(未完结的签约小说只能有一本。)。 上架又遥遥无期了,我是真的写不下去了,见谅。 === === 没有给所有还在看的人一个满意的结局,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左路通吃。 对不住了,人称小五哥(投资回不了本了应该。) 对不住了,我自己。 完结申请 作品上周五发出的完结申请,目前还在审核中,防止投资失败。